第十二章
不論是佛道兩門,若要了悟己身,通達至道,則必須要訴諸辯論,有理你就說出來,道理道理,這個詞是從哪裡來的?便是說的對於至道的理解,正是從佛道的辯論中來。b111.net後來發展到民間,才有了講道理這個說法。
對於佛道之門人來說,道理卻不僅僅是說說而已,那涉及到他們對於天道的領悟,對於自身存在的理解,以至於種種神通法門,說起來都只是末節,是他們在追求與天道合一、找到自己在這天地中的位置的漫漫長路中,所衍生出來的小把戲而已。
說不過莊周,金一和牛琪琪只不過是不以為然而已,但對於許旌陽,卻有可能意味著他的道心失去平衡,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對不對,進而,便會影響到他的神通法力!
而且,金一更生出這樣一個念頭:若是光靠說的,莊周便能說得許旌陽道心失衡的話,若是他當真要動起手來,誰能抵擋?到此時,他不由得更加慶幸宇文邕的當機立斷,命他馳援終南山許旌陽這裡,否則的話,幾可肯定,這位道門天師絕對不會是南華老仙的對手!
好在,即便是光拼說辭,金一這一方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甚或有令微妙圓通真君莊周都想不到的神通出現哩!李長庚在經過了開頭的一段之後,再度出聲,未語先笑:「圓通真君,你口口聲聲只說大道,又說天庭所為不合大道,卻不知這封神之後由天庭分封神靈宰制天地,是出於誰人之定論?」
這一句,正擊中了莊周立論.的要害!金一雖然不知道,但莊周和許旌陽、李長庚都清楚知道,封神之役,事實是一次對於古以來中土神州天地的重新梳理,稱得是天翻地覆的變化,真正確立了凡人對於這世間的統治地位,便是從封神開始。封神之前,夏商之主乃是眾生之共主,治下除了凡人之外,尚有許多別樣生靈,對於天庭亦是恭敬而已;但自封神之後,周天子便聲明了是代天守牧下民,而對於凡人之外的生靈,天庭也是一改一視同仁的姿態,或剿滅或招安,總之是令其在下界越來越難以立足。
而在商周之際確定了這一體制.的人,傳說最初卻是出於三位大聖人的共意,那三位大聖人中,便有如今的道祖太老君在內!為何當初定了天庭之立,後來又主張天庭之死?李長庚這一問,儼然是背負著來自昊天金闕玉皇大帝的悲憤!
莊週一歎,也好似是天地在其.間輕歎:「天庭失政,雖然是因齊天大聖大鬧天宮而起,卻並非僅止於此,若是禍端只在孫大聖的話,何以孫大聖被佛祖降伏之後,天庭卻仍舊分崩離析?長庚星君,玉帝失政,禍及諸神,道祖亦時常憫之,這世間若是一日不得太平,你們諸位天神星君便也一日不得香火供奉。」
他的話並未說完,但是金一也能聽得出其中的含.義,竟是**裸地策反李長庚,言下之意天庭是大勢已去,你還是早早順從道門得好,多半還能如當初封神之後一般,安享諸般香火祭品哩。
金一都聽出來的東西,李長庚又怎會不懂?他先是.一怔,繼而便歡然笑了起來:「圓通真君吶,不是我不識時務,那道祖身居兜率宮之內,高在三十三天,等閒難得見一面,見了都不曉得是他老人家的哪一道神念,我怎曉得道祖到底是什麼打算?若還真能重封我天地諸神時,便是再造一個天庭罷了,當初玉帝本就是道祖等三位聖人所定的,今日若是再換了他,也還不算什麼。」
「你說什麼!」牛琪琪的眼睛立時就瞪了起來。別看.她在金一面前是乖乖順順,高聲說話也沒有幾次,可是生於大力牛氏的門中,她的脾氣能好到哪裡去?不會紅眼的話,也就使不出那鋒銳無匹的大力真劍了。聽到李長庚這麼公然向敵人示好,她哪裡能忍得住?事實,這麼你來我往地長篇大論,牛琪琪早就聽得一肚子悶氣了,若不是遲遲找不到莊週身的破綻,她的大力真劍只怕早已刺向了這位南華老仙。
此際再也忍耐.不得,正要發作時,金一卻忽然丟過來一個眼色,靈台中響起一道阻止的意念:「不可!你仔細看李大白的眼睛。」
李大白?不是李長庚嗎?牛琪琪一怔,方凝神去看了李大白的雙眼,這才發覺到,不知什麼時候,他眼中竟已不復雙瞳,而是一雙堅定的眸子。現在說話的,並不是李長庚,而是李大白自己!
牛琪琪登時心下瞭然,以李大白的立場來說,天星君吃什麼供奉,甚或吃不著供奉肚皮餓癟,與他何干?這莊周既然是漢末以來天下動亂的罪魁禍首,又擺明了和大周不是一路人,管你有多少道理,便是敵非,然則他這樣應答,必定有其道理在?
雙瞳為神,單眸為人,金一他們都能看得出來,莊周更不會一無所知了。但在他的意念之中,卻從來沒有想到過,一個天星君降凡之後,會被凡人整倒了,只能困居凡人的體內和其共生,因此即便見到了李大白眼中的變化,他也決計沒有想到,眼前和他說話的竟然已經不是那位長庚星君在做主。
也可以說,在這一刻,莊周那完美無瑕的「道」,第一次出現了破綻,這破綻便出在李大白身,這位以凡人之身,降伏了長庚星君神識的生身!
但李大白要帶給莊周的驚喜,才剛剛開始!他順著莊周的話頭說到這裡,忽然話鋒一轉,皺眉道:「只是,道祖所思實在太過高深,又不曾對天地下眾神明宣講,除了道門之中與他親近如你圓通真君等人明白其意,餘人多半不解。我這裡,便有一份中天紫微大帝托我帶給道祖的玉函,問的便是道祖之心意,為何當初立了玉帝,如今卻又多方作梗,忍看天庭傾危?」一面說著,一面從懷中取出一張玉箋來。
那張玉箋一拿出來,金一便覺得週遭的溫度悄悄升,但卻不是如同大日如來真火一出,好似空氣都被煮沸了一樣的熱,而是如春風拂面,化人無形,渾身暖洋洋地說不出的舒服。但見那玉箋美玉無瑕,薄如蟬翼,好似看得透一般,但除了能看出玉箋似乎是墨綠色的字跡之外,便什麼也看不清了。
可對於金一來說,只是透過玉箋看到那墨跡的顏色,便已經足夠!墨綠色,那是惟有參雜了菩提子的墨汁才能繪成的顏色,李大白拿出這張玉箋來,其目的顯然只有一個,便是要引得莊周近身,用這天地間獨一無二聞所未聞的字法,來給微妙圓通真君一個大大的驚喜!
他的手,已經悄然握緊了鐵棒,也在靈台中示意牛琪琪預備。機會,或許只有一次,就算是李大白的字法能夠影響到這位圓通真君的神通法力,金一也決計不信,單單憑著李大白之力,便能將莊周擊敗,要知道他可是被道祖太老君派下來清理門戶,孤身一人就敢來擒拿許旌陽的人!
莊周的眼睛,卻忽然向著金一這面瞄了一眼,那一道眼神好似平平無奇,但金一卻驀地覺得,這眼神簡直比平生所見過最為犀利的劍氣還要厲害,竟然有直接刺入自己心底之勢!幸好他的靈台之中,那綠箍金棒仍在,而週身的錢力更是時刻運轉不敢稍有鬆懈,莊周這一眼的力道,便在進入他的雙眼,還沒到達靈台之途中,被金箍棒的金光和綠氣阻止,隨即消去無蹤。
「他看出來我想動手了!」金一心中明悟,這一眼來得如此犀利,不同尋常,儘管不知道是什麼名堂,但莊週一定是發覺了自己的用意。對手已經有了提防,自己若還是等著李大白的字法來創造時機,豈不是更顯得刻意為之,徒然使莊周對李大白也生出戒心?既然如此,那就戰!
「言辭無狀,吃我一棒!圓通真君,且讓你看看,這當年攪動天地,鬧得天宮翻覆的金箍棒之威!」在老孫的回憶中,並沒有提到這位圓通真君,而金一直到現在,也不曉得他到底有多少深淺。然而手中的鐵棒一舉起來,金一的種種顧慮雜念,全都在瞬間不翼而飛,留下的只有渾身燒得都快要痛起來、痛得從心底覺得痛快的戰意。
一棒甫出,便引動了靈台中的鐵棒,那棒並沒有使出什麼三五火車殺法,只是一道金光,緩而不急,好似要在金一和莊周之間,架起一道金色的橋樑,而不是要奪人的性命。
面對著緩緩搗來的一棒,莊周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銳利無比的眼神,一霎也不霎地盯著那金箍棒的來勢,那是自從金一見到他以來,從沒見過的凝重眼神;而這一棒,亦是金一從沒使用過的一棒,彷彿有什麼無聲的聲音在提示著他,就應該這樣出棒,來對付莊週一樣!
牛琪琪慢了一線,也因見到了這一棒。靈台中傳來她的驚呼,叫出的是令金一陌生的名字:「不動之法!」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