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看情形,由於寇謙之一戰成擒,好似是在天師道內部引起了極大的震動吧,以至於其立場和方向都將生巨大的變化?寇贊之這名字,聽上去和寇謙之便是出自一脈,再加上寇謙之的言語,幾可肯定,其人便是如今主掌天師道大權之人。
這些高層的變化,金一是弄不懂的,他畢竟是與世隔絕數百年之人,對於這些傳承已久的勢力,其內裡的究竟有什麼淵源,想破頭他也弄不明白。但既然有許旌陽的一手操辦,這些道士在法術方面的戰力又確實難得,金一也惟有捏著鼻子答應收了下來。
心中安慰著自己:「不管怎麼說,總之我來這裡就是為了招兵的,現在兵的數目和能力都超過預期,總算沒有白跑一趟……」金一收起許旌陽所給的道士名冊,便即告辭,他要回去好好想想,如何能讓這些狐疑之師能夠為自己所用。
許旌陽也不留他,卻親自起身相送,金一連忙謙謝,許旌陽笑而不理,就那麼抓著他的手,大步走出丹房外,王子元在後面跟隨著。
剛一踏出丹房,金一眼前一花,進來時所見的那些景色竟然已經無影無蹤,腳下所站立處似是在白雲之上,遙遙望見腳底有青山如眉,綠水如帶,花香雖遠,鳥鳴卻近。
「這是……」情知這必定是許旌所弄的神通,金一眼望這位天師他說話。
「金錢神,想必此時心中,對於貧道的作為多有腹誹言語。」許旌陽開門見山,一句話就說得金一下不了台,當真如同他的萬劍訣一般銳得叫人難以抵擋!
既然被他說穿了,金一就不掩飾:「不錯,天師站在凡人立場反抗道門,還情有可原,但擄人為質,脅迫他人就範,則非我所能知。」王子元在後面聽了,身子便是一震,飛快地看了金一一眼,隨即又垂下頭去。
許陽點頭歎道:「誠如金錢神所言貧道所作所為,就是如此。不過,現今我要告訴你的,乃是道門意欲染指中土的真正原因此事乃是天地間一等的大機密,絕非常人所能想像可要聽麼?」
金一一怔。莫這就是許旌陽如此作為地背後苦衷麼?
許旌陽舉拂塵向天一掃:「在我們頭頂。有三十三重天。乃是天庭所在;」他又將拂塵向地一掃:「在大地之下。有十八重地獄。地府是寄回之所;」又將拂塵向四外一掃:「海外有仙島無數。其大如蓬萊、方丈、瀛洲等人所居。更有西方瑤池。王母率瓊台女仙居於其上。」
「這些境地一處都是金殿玉闕。美輪美於其中則千年一日。樂而忘歲月之逝。沒有風刀霜劍地侵蝕。沒有生老病死之痛苦。凡人輾轉其中。旦夕仰望地。就是這樣地神仙境地了。」這樣地言辭。一般人說起來本應該是充滿了嚮往和欽羨。但許旌陽地嘴邊卻掛著冷笑。笑容滿是譏嘲:
「可是。居於這些境地中地神仙。卻從來不曾放棄過對於人間地聯繫。其表表如三十三天離恨天兜率宮地太上老君。三清之一。卻在人間傳下道門。統轄百姓管理田產。若官府朝廷之作為。大異得道之士地意趣。如此大地反差。金錢神。你可曾想過。其中有什麼含義麼?」
神仙為什麼對人間感興趣?這個問題金一也曾隱隱約約意識到過。可是並沒有像許旌陽這麼明確地提出來。如今一想。也確實是有些奇怪。論理說。凡間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都遠遠不如那些神仙洞府境地。自己若是住在其中。根本就不會想要管人間地什麼事。何況神仙地絕情寡慾。更不會想和人間有什麼瓜葛了。
可是。在他短短地人世經歷之中。卻到處都見到神仙插手凡間事務地痕跡。比如道門。比如佛門。比如陰司使。比如九頭元聖。那些應凡人之祭祀而降凡顯聖地神明。則更不用說了。事理與事實之間如此懸殊。這背後隱藏著什麼?
他眼睛望著許旌陽,只等著從他口中得聞這一樁驚天之秘。哪裡知道,許旌陽話鋒一轉,就像是根本沒有說到這件事一樣,反而將話題引到了金一自己身上:
「道術佛法,得天地之造化,能化腐朽為神奇,常人都對之欽羨無比。可是,在你的錢神法力面前,這一切都不堪一擊,沒有任何神通可以完全抵禦你的錢神法力,金錢神,你可曾想過,這是為什麼?」
許旌陽探手處,指尖赫然捻著一枚新出的五行大布,燦燦銅光映在他的白鬚上,襯得他嘴角的冷笑越地嘲諷:「那是因為,不管是神明也,是仙人也好,是妖怪也好,是佛和菩薩也好,誰都愛錢,誰都喜歡錢,誰都是要錢的!」
「菩薩講經三藏,要收紫金三斗三升
大帝的手書賜福延壽,要收十萬銅錢和三牲祭品;風調雨順,要上祭獻禮,若那一方是妖怪所統轄,有時甚至需要血食活祭。這些,都是在凡間平常之物,都是用錢就能買到的,而這些神仙羅漢菩薩,卻趨之若騖,為此而甘願付出自己的法力神職。金錢神,你試想一下,假如神仙境地當真如此之好,這些東西又算得了什麼?假如神仙菩薩果真是為了庇佑凡人的,又何必貪圖這些對於凡人來說是餬口必須、辛苦勞作才能得到的錢財?」
他倏地轉過身來,看著因為他的這一番話而震驚得不知說什麼好的金一,一字一頓地說道:「這一切背後的真實就是,除了凡間之外,所有那些神仙境地,全都是不毛之地,那些神仙也好菩薩也罷,全都是不事生產的閒人,全都指望著凡人的勞作獻祭來養活他們!離開了這個凡間,神仙菩薩就什麼都不是了!」
金一呆呆地看著許旌陽,腦中一片混亂,他所說的這一番話,和自己平時所知的一切常識相差實在是太大。然而,心底有一個聲音,小聲卻堅決地提醒著他,惟有承認許旌陽所說為事實,才能夠完美地解釋他進入人世之後所見到的這一切不正常的景象。
在涼州,眼看著凡人的疾苦,道士卻只有在得到祭品之後才能進行法事,神明只有在得到祭品之後才肯賜福延壽,而遇到九頭元聖那樣的大混蛋,甚至將祭品一口吞了,卻不顧而去,坐視馮阿三的幼子魂歸九泉,其卑劣貪婪之處,即便是凡間的無賴漢也不過如此。這樣的心境,怎麼能做神明,怎麼能庇佑凡人間?
不期然間,金一又想起陳慶之在城所說過的話來:南朝千萬百姓,佞佛無度,梁武帝甚至三度將自己施捨給佛門,事佛不可謂不恭敬。可是這樣的恭敬,換來的卻是魔王侯景的荼毒,難道禮佛拜佛竟是莫大的罪惡,而不是功德?這些神仙和菩薩的所為,簡直就像是仗恃暴力魚肉鄉里的無賴一樣,這樣的人,當百姓真正需要他們的時候,照例是漠不關心的!
眼中漸漸亮起芒,剛剛在眼前揭開的事實,細想起來卻又是那麼的理所當然。所以,陳慶之雖然依天台宗,卻不為佛門出力;所以,許旌陽雖然是道門的天師,一人得道雞犬都能夠升天,他卻不肯奉詔上天,更是與道門為死敵;所以,不管是道門也好,佛門也罷,誰都沒有染指這凡人間的權利,因為他們都不配!
四目相對,金一看得見許陽的眼神,許旌陽也看到他的,從金一的眼神裡所讀到的東西,足以令許旌陽嘴角邊的冷笑化為和煦的春風。頓了頓,許旌陽方道:「我本名許遜,旌陽,乃是蜀地一縣,只因我曾在旌陽縣做父母官,對地方有遺愛,故此世人以此稱呼我而不名。金錢神,現在你可明白,為何我身為道門中人,卻會如此不遺餘力地反抗道門麼?」
金一雙手抱過頂,向許旌陽長揖到地,心中充滿了欽佩之情:「小子已經明白了,天師是真正將自己視為凡人,甘願為了凡人的福而奔走辛勞,對於天庭神仙都已經失望之極了,才深信凡人惟有自救,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
「說得好!」許旌陽忍不住指一彈,將那枚五行大布銅錢直彈上了天際。他指著腳下幻術所化的大地,聲音中充滿了感情:「養育我們的,是這片大地,祖祖輩輩生長於斯,這片大地就是我們的家園,不容許任何人,神,仙,妖,佛搶佔去!他們都只會覬覦凡間的富饒,而不會顧惜哪怕一條凡人的性命。我輩凡人,惟有奮起自救,將所有這些神仙妖佛統統從人間趕出去,才有活路,才能真正結束這中土的亂世,迎來太平!」
金聽得連連點頭,胸中熱血如沸,從他一生下來,就已經走上了這一條道路,如果不是佛祖的肆意擺佈,怎麼會有金家這幾百年的悲劇人生?
「可是,天師,我凡人,又怎有這樣的力量?」王子元一開口,就讓金一明白了他一直不能說出的隱憂究竟為何,看來在此之前,許旌陽已經向他說明了自己的志向,但卻並沒有讓王子元像金一這樣的信服。
想必,這也與兩人的經歷截然不同有關吧?
面對質疑,許旌陽並未動怒,反而笑了起來:「王廷,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中原亂世幾百年來,那些強橫憑陵的胡馬馳騁,如今安在?始終掌握著這片大地的人,又是誰?假如這樣,還是不足以解你心中的疑惑,那麼你就去問問內府舍人李大白,問問他身體內的那位仙人,其事如何吧!」第十五章完(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章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