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日出,啟明星在天空中消失不見,李大白方才:過來張口便罵:「何物仙人,簡直拿我這裡當客棧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就那麼坐在地上,也不管身上慣穿的白衣都被染得髒污了,指著天邊破口大罵,而且是越罵越來氣,到後來脖子都憋的通紅看他所指的方位,卻正是之前啟明星的光芒消失的所在。
有時拘謹,有時奔放,大多數時候都是不拘一格,無可無不可,這就是李大白平日給金一留下的印象。在他的記憶中,除了在涼州對於他援手馮阿三時予以勸諫時,李大白的臉色較為嚴肅之外,還從未見過李大白如此憤怒。
「李先生,上次你到五指山時,也曾被這太白金星附體,當時卻不曾見你這般激憤,為何今次,你就像,就像……」就像了半天,金一卻想不出如何形容。
「我幫你說,我的感覺就像是,眼睜睜被人按著強暴到現在!而且足足兩個時辰!大丈夫頂天立地,豈能讓人如此欺辱,氣得我整個人都要爆炸開了!」李大白脹的臉通紅,雙手在空中用力揮舞,看樣子若是那個神仙太白金星站在他面前的話,李大白絕對是要撲上去和他拚命了。
眼睜睜被人強暴兩個時辰……金一打了個寒戰,他這才想起來,李大白被太白金星附身的時候,除了身體不由自主之外,靈識還是能保持清醒的,倘若他心中不忿就這樣被剝奪了自主,倒還真有些像是被人按著手腳強暴的感覺。
「上次他是先降下神符說知此事,而後尊師王伯元在派中下令遴了我,大家說好了明打明的來,我既然願意,自然無話可說。這一次,這不要臉的神仙竟然招呼也不打一聲,就這麼上了我……」李大白一口氣巧無不巧,剛剛在這裡頓了一頓,金一眼睛都瞪圓了,也不曉得是該笑還是該怒。
只聽李大白喘了口氣,才接上去:「……的身!這等視人如同無物,神仙就有這樣了不起嘛?士可殺不可辱!我,我……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原來是上身啊!」李大白這口氣喘了上來,金一地氣卻也順了,倘若再長一點的話,恐怕就要動用變化之術來為自己延氣了。
「報仇?你拿什麼報?」牛琪琪卻忽地冷笑起來:「他是神仙,一動念就上天,只在虛無縹渺間,等你碰到他的時候,就是他上你身的時候,除了乾瞪眼之外別無辦法,你要如何報這仇?不就是被神仙上了一回身嘛,力強勝,力弱敗,敗了就乖乖認命!真那麼重死輕生的話,有種你自己了斷了自己,那太白金星本事再大也上不了一個死人的身了!」
「不過嘛……」她大大的牛眼上下打量了一會李大白,眼中儘是譏誚之色:「讀書人重氣節是不假,不過多半都是嘴上喊喊,當真敢豁出性命去地,這一千多年來我也沒見過一個。李先生,你有這樣的膽氣麼?」
「你!」李大白騰地從地上跳了起來。攥緊了拳頭衝前兩步。怒目瞪視著牛琪琪。看情形像是要作了。金一見勢不好。總不成自己伙裡鬧了起來。忙一把抱住李大白。勸道:「先生息怒。家婢無禮。你莫和她一般見識。」他是修煉巨靈變有成。又是從小吃著佛境裡地飲食。還有菩提子這樣地仙家寶貝長大。就算不用變化。雙臂也有幾千斤地氣力。這一抱住。李大白哪裡掙得脫?又回頭喝道:「琪琪。你還不向李先生致歉?」
牛琪琪卻笑了起來:「主人。說真話也有錯嗎?我適才所說地。哪一句不是實話?我倒是為了李先生好。報仇無望又鬱結於此地話。恐怕真要憋出病來。想開了不也就沒事了?哪怕是被強暴。倘若無力反抗地話。倒不妨閉上眼睛享受一下。說不定還能體會出別樣風情哩!」
「大膽!」金一大喝一聲。眼睛也瞪了起來:「你叫我一聲主人。是你自願地。倘若不將我放在眼裡。就給我滾!決不容你這般辱我地朋友!」
「你說什麼?!」牛琪琪哪裡吃過這一套?就算是金一曾經降伏過她。也曾騎了她好一陣子。這段時間主人主人地叫下來。心裡也有點微妙地變化。可是這麼被他呼喝卻還是頭一遭不。不僅是這樣。自打生下來。這一千多年來雄霸一方。又幾時曾被人這樣凶過?「你。你欺人太甚!」
話一出口。連琪琪自己都嚇了一跳。這哪裡是怒地口吻?簡直就是小女人受了委屈在撒嬌一樣。要依著她往日地習性。早就一頭頂上去。他兩個透明窟窿了。
「欺人太甚?」金一
到這一點,仍是擰著眉毛怒道:「我只是說了你一句得我欺人太甚,那李先生何辜,被你這樣欺辱,你可曾想過他心中如何難受?李先生是我的朋友,縱然你所說地都是心中直言,這話也不是你所該說的!」
他這一句話,卻讓李大白又變了臉色:「金小哥,你這是什麼話?你也覺得你這侍女說地有道理,我應該抱頭一忍,甚至乾脆閉上眼睛享受?」說著用力掙扎起來。
金一大窘,更加不敢撒手,慌道:「不然,不然!我只是想,以如今的局面,李先生要想找那神仙報仇,只怕頗為不易,還是權且放下的好……」
李大白掙了兩下,沒掙脫,索性不掙了,冷冷道:「放手!」
金一看著他的眼睛,已看不出方纔的那種怒火,雙眼重又恢復了清明。按理說他該放心一點了,可不知怎地,金一心中卻更加不安起來,現在的李大白是他從來沒有見過地那樣危險,真不知道他會作出什麼來!
「放手!」李大白又說了一遍,這一次,他的聲音更冷:「金小哥,你這麼用力不放,是不是見獵心喜,也想學一學那狗屁神仙,來控制我地自由?」
金一嚇了一跳,忙不迭縮手。牛琪琪這時卻像是想通了什麼,忽然笑了笑,上前向李大白福了福,道:「李先生,言語得罪,你老莫怪。」隨即又回頭,向金一道:「主人,這你可滿意了吧?」
兩個人變臉都如此之快,金一倒不知該怎麼反應了,那邊李大白神色冷漠,卻還沒忘了點頭示意:「金小哥,我知你心意,也知道你這婢女所說的是實話,不過,你兩人都說我奈何不得那個狗屁神仙,我卻要問你一句,當初在五指山裡,你一個人走上那無盡地旅途時,可曾想過自己有沒有回頭的路?」
我當初有沒有想過回頭地路……金一如同被當頭砸了一棒,渾身劇震,呆在當地良久。五指山上,埋葬我金家十幾代人的性命和希望,那個時候我除了向前走,又有什麼退路可言?
忽然間,他明白了李大白的心意。他不是不知道,那神仙是神通廣大的,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在神仙面前有多麼的渺小。可是,哪怕如此,他也決不能容忍自己的身體就這樣被神仙霸佔,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價!「士可殺不可辱」,李先生,你真的要用自己的生命來貫徹這句話嗎……
金一忽然躬身,向李大白長揖,大聲道:「李先生,我金一錯了,錯在不明白你的心,錯在忘了自己這一路是怎麼走過來的!」
李大白不答,袖中取出酒壺來,仰起脖子來喝了一會,卻不見那壺中倒出半滴酒來,這才想起,方纔那神仙李長庚業已將壺中酒給喝乾了。「不食人間煙火?我呸,連這點薄酒都霸佔了!」他一甩手,將酒壺扔在地上,摔的粉碎,頭也不回地逕自去了,空中忽然想起他激憤高亢的歌聲:「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安得摧眉折腰事神仙,使我不得開心顏!」
聽著李白的歌聲,金一心頭忽然有一種熱乎乎的東西在流動。使我不得開心顏!五指山中不愁吃穿,懵懵懂懂就是一輩子過去了,死了還能和祖先團聚,為什麼我要千辛萬苦走出來,為此不惜豁出性命?有座山壓在身上,卻還能笑著享受的話,還能算是個堂堂正正的人嗎!那樣活著,真不如死了!
「壯哉斯人,壯哉斯言!」一旁忽然傳來一聲讚歎:「世人都道神仙好,這位書生卻視之如糞土,若要將自己的心身自由來換,情願死也不會拜服在神仙腳下。貧道這次來,果然沒有白來啊!」
許旌陽?直到這時,金一才想起,馬廄旁可不止是自己、李大白、牛琪琪三人,還有這位當代的活神仙,許天師在呢,可是在他說話之前,自己竟然就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許天師,你也算是神仙了,方纔那李長庚臨走時,還讓你維持此間局面……你要怎樣維持?」想起李長庚與許旌陽的對答,金一立時提高了警惕,不論這許旌陽嘴上說的如何好聽,他的家人弟子全都在天上,這是不爭的事實。人被時勢所逼,是不是會作出些違背本心的事來?
許旌陽拂塵一揮,半轉過身去,目光遙望北方:「寇謙之自長安鎩羽而歸,卻隨即又出,而且是投入北齊軍中,他必有所恃。
金一,你有沒有興趣猜猜,他到底得了什麼強援?」
第三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