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 正文 最後一戰
    昔在九江上,遙望九華峰。

    天河接緣水,秀出九芙蓉。

    我做一揮手,誰人可相從。

    君為東道主,於此臥雲松。

    —李白—

    九華山在安徽青陽西南四十里膨即漢時徑縣,陵陽二地。

    三國時孫吳分置臨城縣境至隋廢,唐置青陽縣,以在青山之陽為名,屬池州府,青山在縣北五里,逾梅家嶺,與貴池接壤。

    九華山南望陵陽,西朝秋浦,北接五溪大通,東際雙陷龍口,昔名九子山,

    唐李白游九子山,見其山峰並時,如蓮開九朵,改之為九華山。

    書籍上有記載「舊名九子山唐李白以九峰如蓮花削成,改之為九華山。』

    青陽縣志上也記載「山近縣西四十里,蜂之得名者四十八,巖十四,洞五,嶺十一,系十八,源二,其餘台石池澗溪攆之屬以奇勝名者

    「知行金二『」的王陽明曾讀書於此山中,與李白書堂並名千古。

    詩仙李白改「九子山為九華山聯句」有序。

    「……………」太史公南遊,路面不書,事絕放老之口,復缺名賢之紀,雖靈仙往復面賦詠筆間,予乃削其舊號,加以九華之目,時訪遁江漢,憩於夏侯回之堂,開簷岸績坐眺松雪,因與二三子聯句,傳之將來。」

    他們的詩是這樣的

    「妙右分二氣靈山開九華。李白。

    層標遏遲日,半壁明朝留。高霧。

    積雪暇睡邀,飛流欲陽崖。—韋極輿。

    青熒玉樹色,漂渺羽人家。李白。」

    九華山不但是詩人吟詠之地,也是佛家的地藏王道場。

    《地藏十輪經,:「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盡藏。」取名地藏。

    『大乘佛經》上記載的是「地藏受釋尊付囑,令救度六道眾生,決不成佛,常現身地獄中,以救眾生之苦難,世稱幽賓教主。」

    《地藏本願經)二卷,唐實義難陀譯,經中記載「佛升切利天為母說法,後召地藏大士永為幽買教主,使世上有親者皆得報本薦親威登極樂。」

    這本書多說地獄相及迫薦功德,為佛門的孝經。

    經中又說地藏蒼薩救渡眾生,不空誓,不成風之弘願,故名「地藏本願。」

    所以「九華劍派」不但劍術精絕,同時也有待人的浪漫,和佛家的玄秘。

    武林中有七大劍源,九華山並不在其內,因為九華山門下的弟予本就極少,行蹤更少出現在江湖。

    多年前江湖中就已盛傳九華派已與幽另教合併,同時供奉的兩位祖師,一位是地藏王菩薩,另一位就是待灑風流,高絕千古的李白。

    據說這位青蓮居士不但是詩仙,也是劍仙,九華的劍法,就是他一脈相傳,直到千百中後,江湖中又出現位奇俠李慕白,也是九華派的嫡系。

    這些傳說使得九華派在江湖人心目中變得更神秘。九華門下弟予,行蹤也更詭秘,近年來幾乎已絕跡於江湖。

    但這些卻還都不是讓傅紅雪吃驚的原因,令他吃諒的,是如意大師這個人。

    如意大師著白袍,登芒鞋,赤尼,摩頂,神情嚴肅,眸子有光,看來無疑是位修為極深的出家人,一位出家的女人。

    她看來彷彿已近中中。

    身材適中,容貌端正,舉止規矩有禮,一張表情嚴肅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吸引人的地方,更沒有足以令人吃驚之處,無論任何人眼中看來,她只不過是個修為嚴謹的中年尼姑,和佛門中其他千千萬萬個謹守清規的尼姑並沒有什麼不同。

    可是在傅紅雪眼中看來,就完全不同了。

    她的容貌雖平凡端莊,一雙玉手卻美如春蔥,柔若無骨。她赤著芒鞋,不著鴉頭襪,露出的一雙底趾趾斂的如霜雪白玉足,更美得令人目眩。她的白布僧袍寬大柔軟一塵不染,遮蓋著她絕大部分身體。

    沒有人會去幻想一個修為嚴謹的中年尼姑,在僧袍下的胴體是什麼樣子的。

    傅紅雪卻不能不想。

    欄杆上的潔白僧袍浴池中的豐美腦體,黑暗中的呻吟呼吸,溫暖光滑的擁抱,還有那雙牽引他進入夢境的手。

    他競不能不將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出家人,和昨夜那個成熟而充滿渴望的女予聯想在一起,雖然他一直禁止自己去想,但卻偏偏不能不想。

    雖然他對一切事都已能不聞不問無動於衷,可是這規矩嚴肅的中年尼姑卻使得他的方寸大亂,他已感覺到自己的嘴唇發乾心跳加速,幾乎無法控制。

    如意大師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端莊嚴肅的臉上,還是全無表情。

    傅紅雪幾乎忍不住要衝過去,撕開她的僧衣,看看她是不是昨夜那個女人,可是他還是勉強忍耐住。

    他彷彿聽見她在問「這位就是名滿天下的傅紅雪施主?」

    他彷彿聽見自己的回答「是的,我就是傅紅雪。」

    卓夫人看著他們眼睛裡的表情狡黠而詭譎。

    —她是不是已知道他們的事。

    她忽然笑道:「大師駐錫九華,想不到居然也知道傅大俠的名

    如意大師道:「貧憎雖然身在方外,對江湖中的事,卻並不十分生疏。」

    卓夫人又問道「大師以前是不是見過他?」

    如意大師沉吟著,居然點了點頭,道;「彷彿見過一次,只是那時天色昏黑,並沒有看清楚。」

    卓夫人笑道:「大師雖然看不清他,他卻一定看清了大師的。」

    如意大師道:「哦?」

    卓夫人笑得更鐘秘,道「因為這位傅大俠是夜眼,在黑暗中視物,也可以明察秋毫。」

    如意大師的臉上,彷彿起了種奇怪的變化。

    傅紅雪的心也在往下沉。昨夜在黑暗中,他並沒有看清她,只不過隱約的看出了她的胴體的輪廓。

    他直沒有想到這一點,現在才發現他的眼力不知不覺中已受到損失,那一定是他在見到鐵櫃中那老人以後的事。

    難道那老人的眼睛裡,竟有種可以令人感覺變得遲鈍的魔力?他為什麼不讓傅紅雪看見黑暗中那個女人?她為什麼要在黑暗中等待7

    最後的兩位見證也被公子羽請了進來,傅紅雪競沒有注意這兩人是誰。

    他的心又亂了,他不能忘記昨夜的事,也不能將一個活生生的女人當作工具。

    陳大老闆的哀慟,倪寶蜂怨毒的眼神,忽然已變得令他無法忍受。

    還有那柄鮮紅的劍。這柄劍怎麼會到了公子羽手裡?劍在他手裡,燕南飛的人呢?這兩人之間,究竟有什麼樣的神秘關係T公子羽為什麼直到現在還不肯露出真面目T

    火炬高燃,石台上亮如白晝。傅紅雪終於走上了石台,手裡緊緊握著他的刀,比平時握得更緊。在他悲傷煩惱,痛苦無助時,只有這把刀,才能給他安定的力量」

    對他說來,這把刀遠比盲者的明枚更重要,他的人與刀之間已經有了種奇異的感情,一種永遠沒有任何人能瞭解的感情,不但互相瞭解,而且互相信任。

    公子羽凝視著他,字字緩緩道:「現在你已隨時可以拔刀。」

    現在他的劍已在手。無論誰都看得出。他遠比傅紅雪更有信心。

    傅紅雪忽然道:「你能不能再等一等。」

    公子羽眼腦裡露出譏銷之意,道:「我可以等,只不過無論再等多久,勝負也不會有所改變的。」

    傅紅雪沒有聽他說完這句話,忽然轉身走下石台,走到如意大師面前,

    如意大師抬頭看著他,顯得驚訝而疑惑。

    傅紅雪道「大師來自何處?」

    如意大師道:「來自九華。」

    傅紅雪道:「王子來自何方?」

    如意大師道「來自新羅。」

    傅紅雪道「他捨棄尊榮,為的是什麼?」

    如意大師道:「捨身學佛。」

    傅紅雪道「既然捨身學佛,為何曾不成佛?」

    如意大師道「只因普渡眾生。」

    她神情已漸漸寧靜,神情也更慶嚴,別人卻根本聽不遭他們在說什麼。

    原來唐時高宗曾發兵助新羅平亂新羅王子金喬覺捨尊榮,來華學佛,獨上九華駐錫修道,生事跡與地藏顯現者無異,唐德宗貞元十一年金氏圓寂,臨終時形顯如地藏王菩薩中像,世傳以肉身得道,於峰頭建肉身殿塔。殿塔四面玲現,金碧璀璨,四隅有銅缸多作硃砂萌翠色,中儲神燈聖油,可賜人清寧安靜。九華弟子多隨身而帶。

    傅紅雪又問道王子於今何在?」

    如意大師道「仍在九華。」

    傅紅雪道「王子普渡眾生,大師呢?」

    如意大師道「貧尼亦有此願。」

    傅紅雪道「既然如此,但望大師賜福,使我心情寧靜。」

    如意大師雙掌合十道「是。」

    她果然從懷中取出個檀木小瓶傾出幾滴聖油,在傅紅雪面頰和手背上輕輕摩擦,口中低喃佛號,又問道「你有何願?」

    傅紅雪曼聲而吟「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

    如意大師以掌心輕拍他的頭頂,道「好,你去。」

    傅紅雪道「是,我去。」

    他始起頭,蒼白憔悴的臉上已發出了光,不是油的光,是一種安詳寧靜的寶光。

    他再次走上石台,走過卓夫人面前時,忽然道「現在我已知道

    卓夫人道「知道什麼?」

    傅紅雪道:「知道是你。」

    卓夫人臉色驟然變了,道「你還知道什麼?」

    傅紅雪

    卓夫人道「你…。你怎會知道的?」

    傅紅雪道「靜慮深密如秘藏。」

    他走上石台,面對公子羽,不但靜細磐石,競似真的已如大地般不可撼動。

    公子羽握劍的手背上己暴出青筋。

    傅紅雪看著他,忽然道「你已敗過次,何必再來求敗?」

    公予羽瞳孔收縮,忽然大喝,劍己出鞘,鮮紅的劍光如閃電飛虹,

    只有眼力最利的人,才能看得出飛虹閃電中彷彿有淡淡的刀光

    「叮」的一響,所有動作突然凝結,大地間的萬事萬物,在這一瞬間似已全部停頓

    傅紅雪的刀已入鞘,

    公子羽的劍就在他咽喉的方寸之間,卻沒有刺下去,他的整個人也似已突然凝結僵硬。然後他面上的青鋼面具就慢慢的裂開,露出了他自己的臉,

    一張英俊清秀的臉,卻充滿了驚駭與恐懼。

    又是「叮」的一響面具掉落在地上,劍也掉落在地上。

    這個人赫然竟是燕南飛。

    火光仍然閃動不息,大殿中卻死寂如墳墓。

    燕南飛終於開口,道「傷幾時知道的?」

    傅紅雪道「不久。」

    燕南飛道「拔刀時就已知道是我?」

    傅紅雪道「是的。」

    燕南飛道「所以你已有了必勝的把握。」

    傅紅雪道:「因為我的心中已不亂不動。」

    燕南飛長長歎息,黯然道:「你當然應該有把握,因為我中就應該死在你手裡。」

    他拾起長劍,雙手捧過去,道:「請,請出手。」

    傅紅雪凝視著他,道「現在你的心願已了?」

    燕南鏈道「是的。」

    傅紅雪淡淡道:「那麼你現在就已是個死人我又何必再出手?』

    他轉過身,再也不看燕南飛一眼。只聽身後一聲歎息一滴鮮血濺過來,濺在他的腳下。

    他還是沒有回頭,蒼白的臉上卻露出種無可奈何的悲傷。

    他知道這結果。有些多的結果,本就是誰都無法改變的,有些人的命運也一樣。

    他日己的命運呢?

    第一個迎上來的是如意大師,微笑道「施主勝了。」

    傅紅雪道「大師真的如意?」

    如意大師沉默。

    傅紅雪道「既然大師也未必如意,又怎知我是真的勝了7」

    如意大師輕輕歎了口氣,道「不錯,是勝是負?是如意?是不如意?又有誰知道?」

    她雙手合十,低喃佛號,慢慢地走了出去。

    傅紅雪抬起頭時大廳中忽然只剩下卓夫人一個人。

    她正在看著他,等他轉過頭,才緩緩道:「我知道。」

    傅紅害道「你知道?」

    卓夫人道「勝就是勝,勝者擁有切,負者死,這卻是半點也假不得的。」

    她又歎了口氣,道「現在燕南飛已死你當然己…。」

    傅紅雪打斷了她的話,道「現在燕南飛已死,公子羽呢T」

    卓夫人道「燕南飛就是公子羽。」

    傅紅雪道「真的是?」

    卓夫人道「難道不是?」

    傅紅雪道「絕不是。」

    卓夫人笑了,忽然伸手向背後一指,道:「你再看看那是什麼。」

    他的背裂開,一面巨大的銅鏡正緩緩自台下升起。

    傅紅雪道:「是銅鏡。」

    卓夫人道「鏡中還有什麼?」

    鏡中還有人。傅紅雪正站在銅鏡前,他的人影就在銅鏡裡。

    卓夫人道「現在你看見了什麼?」

    傅紅雪道「看見了我自己。」

    卓夫人道「那麼你就看見了公子羽,因為現在你就是公子羽……

    傅紅雪沉默。她說他就是公子羽,他居然沉默。

    有的沉默雖然也是種無聲的抗議,但通常都不是的。

    卓夫人道;「你絕頂聰明,從如意大師替你擦油在手上,就猜出昨夜的女人不是她,是我。」

    傅紅雪依然沉默。

    卓夫人道:「所以現在你一定也能想得到,為什麼你就是公子羽。」

    傅紅雪忽然道「現在我真的就是公子羽T」

    卓夫人道;「至少現在是的。」

    傅紅雪道,「要到什麼時候才不是?」

    卓夫人道「直到江湖中又出現個比你更強的人,那時…。/

    傅紅雪道「那時我就會像今日之燕南飛?」

    卓夫人道「不錯,那時你非但不是公予羽,也不是傅紅雪。那時你就已是個死人。」

    她笑了笑,笑得嫵媚甜蜜「可是我相信十年之內江湖中絕不會再出現比你更強的人,所以現在這一切都已是你的,你可以盡情享受所有的聲名和財富也可以盡情享受我。」

    傅紅雪的刀已握緊,道「你永遠是公子羽的女人T」

    卓夫人道「永遠是。」

    傅紅雪盯著她,手握得更緊,握著他的刀。

    他忽然拔刀。刀光一閃,銅境分裂,就像燕南飛臉上青銅面具般裂成兩半,銅鏡倒下時,就露出了一個人,一個老人。

    銅鏡後是問精雅的屋予,角落裡有張華麗的短榻。

    這老人就斜臥在榻上。他已是個很老很老的人,可是他的一雙眼睛卻像是已受過天地間諸魔群鬼的祝福,仍然保持著年輕。這雙眼睛,就像傅紅雪在鐵矩裡看到過的那雙眼睛。

    這雙眼睛此刻正在看著他。

    傅紅雪的刀已入鞘刀鋒似已在眼裡,盯著他道「世上只有一個人知道真正的公子羽是誰。」

    老人道:「誰知道?」

    傅紅雪道:「你。」

    老人道:「為什麼我知道?」

    傅紅雪道:「因為你才是真正的公子羽。」

    老人笑了。笑並不是否認,至少他這種笑絕不是。

    傅紅雪道「公子羽所擁有的名聲,權力和財富,絕不是容易得來的。」

    世上本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尤其是名聲,財富和權力。

    傅紅雪道:「一個人對自己已經擁有著的東西,一定很捨不得失

    任何人都如此。

    傅紅雪道:「只可惜你已老了,體力已衰退,你要想保持你所擁有的切,只有找一個人代替你。」

    公子羽默認。

    傅紅雪道「你要找的,當然是最強的人,所以你找上了燕南飛」

    公子羽微笑道「他的確很強,而且還年輕。」

    傅紅雷道「所以他經不起你的誘惑,做了你的替身。」

    公子羽道「他本來直做得很好。」

    傅紅雪道「只可惜他敗了,在鳳凰集,敗在我的刀下。」

    公子羽道「對他說來,實在很可借。」

    傅紅雪道:「對你呢?」

    公子羽道:「對我一樣。」傅紅雪道「一樣?」

    公子羽道「既然已經有更強的人可以代替他,我為什麼還要找他?」

    傅紅雪冷笑。

    公子羽道「可是我答應,只要他能在這一中中擊敗你,他還是可以擁有切」

    他再強調:「我是要他擊敗你,並不是要他殺了你。」

    傅紅雪道「因為你要的是最強的人。』

    公子羽道:「是的。」

    傅紅雪道「他認為我的刀法中,最可怕的一點就是拔刀。」

    公子羽道:所沂以他苦練拔劍,只可惜一年後他還是沒有把握能勝你。」

    傅紅雪道:「所以他更想得到『大悲賦』和孔雀翎。」

    公子羽道:「所以他錯了。」

    傅紅雪道:「這也是他的錯?」

    公子羽道:「是」

    傅紅雪道:「為什麼?」

    公子羽道:「因為他不知道這兩樣東西早已在我手裡。」

    傅紅雪閉上嘴。

    公子羽道「他也不知道,這兩樣東西根本沒有傳說中那麼可伯,他然縱能得到,還是未必能有取勝的把握。」

    傳說中的切,永遠郝比真實的更美好。博紅雪明白這道理。

    公子羽道「我早巳看出你比他強,因為你有種奇怪的韌力。」

    他解釋「你能忍受別人無法忍受的痛苦,也能承受別人無法承受的打擊。」

    傅紅雪道「所以這一戰你本就希望我勝。

    公子羽道「所以我才會要卓子陪你,我不想你在決戰時太緊張。」

    傅紅雪又閉上了嘴。現在他終於已明白了一切,所有不可解釋的事,在這『瞬間忽然都已變得很簡單。

    公子羽凝視著他道「所以你現在已是公子羽……

    傅紅雪道,「我只不過是公子羽的替身而已。」

    公子羽道:「可是你已擁有一切」

    傅紅雪道「沒有人能真的擁有這一切,這一切永遠是你的。」

    公子羽道「所以☆…」

    傅紅雪道「所以我現在還是傅紅雪。」

    公予羽的瞳孔突然收縮,道「這切你都不願接受?」

    傅紅雪道「是的。」

    瞳孔收縮手又收緊。握刀購手。

    過了很久,公子羽忽然笑道:「你看得出我已是個老人……

    傅紅雪承認。

    公子羽道:「今年你已有三十五六?」

    傅紅雪道:「三十七。」

    公子羽道:「你知道我有多大年紀?」

    傅紅雪道「六十?」

    公子羽又笑了。

    一種很奇怪的笑,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譏消和哀傷。

    傅紅雪道:「你不到六十?」

    公子羽道「今年我也三十七。」

    傅紅雪吃驚地看著他,看著他股上的皺紋和蒼蒼白髮。

    他不相信。可是他知道,一個人的衰老,有時並非因為歲月的消磨,有很多事都可以令人老。

    相思能令人老,憂愁痛苦也可以。

    公子羽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因為什麼老的?」

    傅紅雪。慾望就是人類最大的痛苦。

    他知道,但是他並沒有說出米—既然已細道,又何必再說出

    公子羽也沒有再解釋。他知道傅紅雪定已明白他的意思。

    「就因為我想得太多,所以我老,所以我比你強。」

    他說得很婉轉「你若不是公子羽,你也就不再是傅紅雪……

    傅紅雪道「我是個死人?」

    公子羽道「是人。」

    傅紅雪坐了下來,坐在短榻對面的低几上。

    他很疲倦。經過了剛才那戰只要是個人,就會覺得很疲倦。

    可是他心裡卻很振奮,他知道必有一戰,這一戰必將比剛才那一戰更凶險。

    公子羽道:你還可以再考慮考慮……

    傅紅雪道:「我不必。」

    公子羽在歎息,道「你一定知道我很不願讓你死。」

    傅紅雪知道。要再找他這麼樣一個替身,絕不是件容易事

    公子羽道:「可惜我已沒有選擇的餘地。」

    傅紅雪道「我也沒有。」

    公子羽道「你什麼都有。」

    傅紅雪不能否認。

    公子羽道「你沒有財富,沒有權力,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傅紅雪道:「我只有條命。」

    公於羽道「你還有一樣。」

    傅紅雪道:「還有什麼?」

    公子羽道:「聲名。」

    他又在笑「你著拒絕了我,我不但要你的命,還要毀了你的聲名,我很有法子」

    傅紅雪」

    公子羽也不否認。

    傅紅雪道「你有財富,有權力,手下的高手如雲。』

    公子羽道「我要殺你,也許並不要他們。」傅紅雪道,「你什麼都有,只少樂一樣。」公子羽道「哦?」

    傅紅雪道「你已沒有生趣。,

    公子羽在笑。

    傅紅雪道「就算公子羽的聲名能永遠長存,你也已是個死人……

    公子羽的手也握緊。

    傅紅雪道「沒有生趣,就沒有鬥志所以你著與我交手,必敗無疑。」

    公子羽還在笑,笑容卻已僵硬。

    傅紅雪道:「你若敢站起來與我一戰,若能勝我,我就真將這一生實給你,也無怨言。」

    他冷笑,接著道:「可是你不敢」

    他盯著公子羽。他的手裡有刀,眼睛有刀,話裡也有刀。

    公子羽果然沒有站起來。是因為他真的站不起來?還是因為卓夫人的手?她的手已按任了他的肩。

    博紅雷已轉過身,饅饅地走出去。

    公子羽看著他走出去。

    他走路的姿態,還是那麼奇特那麼笨拙,可是別人看著他的時候,眼中卻只有崇敬。

    無論誰看著他時都樣。

    他的手—直握緊著刀柄,卻沒有拔出來。

    —我不殺你,只因為你已是個死人。

    一個人的心若死了,就算他的軀殼還存在也沒有用的,他知道她為什麼按住公子羽,因為她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

    她永遠是公子羽的女人。在她心中,真正的公子羽只有一個。永遠沒有別人能代替,不管他是老了也好,是死了也好,都永遠沒有別人能代替。

    所以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這一點他是否能明白T要到幾時才明白?春蠶的絲為什麼一定要等到死時才能此盡?

    四

    夕陽西下,傅紅雪站在夕陽下站在孔雀山莊的廢墟前,暮色淒迷滿目痰。

    他抽出封素箋,擺在他朋友們的墳墓前。

    雪白的紙,死黑的字。

    這是公子羽的訃聞,傳遍天下的計聞,無疑也震動了天下。

    塵歸於塵,土歸於上,人總是要死的。

    他長長吐出口氣,抬頭望天。暮色漸深,黑暗已將臨。

    他心裡忽然覺得說小出的平靜,因為他知道黑暗米臨的時候,明月就將升起。

    灑在杯中,杯在手中。

    公子羽把酒面對小窗,窗外有青山翠谷,小橋流水。

    只手按在他肩上,如此美麗,如此溫柔。

    她輕輕在問「你幾時才』定決心,肯這麼做的?」

    「直到我真正想開的時候。」

    「想開了什麼?」

    「一個人活著是為了什麼?」他的手也輕輕按在她的手上。「人活著,只不過為了自己的心安快樂,若是連生趣都沒有,那麼就算他的聲名,財富和權力都能永遠保存,又有什麼用?」

    她知道他真的想開了。

    現在別人雖然都認為他已死了,可是他卻還活著,真正的活著,因為他已懂得享受生命。

    「一個人要能真正懂得享受生命,那麼就算他只能活一天,也已足夠。」

    「找知道公孫屠他打I定活不長的。」

    「為什麼?」

    「因為我已在他們心裡播下了毒種。」

    「毒種?」

    「那就是我的財富和權力。」

    「你認為他們一定全為了爭奪這些而死?」

    他又笑了。笑得更溫柔,更甜蜜

    她知道他為什麼要如此做,因為他要為她贖罪,他—心要求自己的心安和快樂。

    現在切都已成過去。

    他把酒,對青天,卻沒有再問明月何處有。

    他已知道他的明月在何處。

    一間寂寞的小屋,個寂寞的女人。

    她的生活寂寞而艱苦,可是她並無怨天因為她心安,她己能用自己的勞力去賺取日己的生活,已用不著去出賣自己。也許並不快樂,可是她已學會忍受。

    生命中本就有許多不如意的事,無論誰都應該學會忍受。

    現在一天又已將過去,很平淡的一天。

    她提著籃衣服,走上小溪頭,她一定要銑完這籃衣服,才能休

    她自己小小的茉莉花,這就是她唯一的奢侈享受。溪水清澈,她低頭看著,忽然看見清澈的溪水中央倒映出一個

    一個孤獨的人,『柄孤獨的刀。

    她的心開始跳,她始起頭腕看見一張蒼白的腿。她的心又幾乎立刻要停止跳動,她已久不再奢望日己這一生中還有幸福。可是現在幸福已忽然出現在她眼前。

    他們就這樣互相默默地凝視著,很久都沒有開口,幸福就像最鮮花般在他們的凝視中開放。

    此時此刻,世上還有什麼言語能表達出他們的幸福和快樂?

    這時明月升起。

    明月何處有?

    只要你的心還未死,明月就在你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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