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武炎彬站在照相館門口發呆的時候,身邊一個聲音小聲道:
「武長官,咱不必排隊的。b111.net」
武炎彬一扭頭,那個清軍下士已經從車上下來,到了自己身邊。
這個清軍下士叫孫有田,倒是顯得非常機靈的一個人。
武炎彬看著他,問道:
「怎麼不必排隊?」
「武長官,咱手上有這種底片,咱就說咱是瀋陽北方兵團司令部派出來偵查的,中間被日軍打散了,回不去瀋陽了,只好往南邊來旅順。手上這些照片都是緊急的軍事情報,要趕緊洗出來交給旅順司令部,再讓旅順司令部交給朝廷。耽擱一會兒都吃罪不起!看照相館的人還敢讓咱排隊不!」
武炎彬想了一下,說道:
「好是好,可要是照相館的多個心眼,要看咱的證件怎麼辦?或者他們直接讓我們送去旅順司令部怎麼辦?司令部裡肯定都有情報部門的,處理照片是最基本的了。你想,我們不直接把底片送到司令部,反而拿到這個民間的照相館來沖洗,既不怕麻煩也不怕洩密,豈不是很可疑?」
孫有田一怔,低頭喃喃地道:
「嗯,長官說的是啊……是這理。那,怎麼辦呢?」
武炎彬摸了摸腰裡的手槍,一咬牙,說道:
「事到如今也沒別的法子了,只有這麼試一下了。老闆識相便罷,不識相就扣個『妨礙軍務』,當場把他抓起來!」
「哎哎,長官,」孫有田連忙抓住他的胳膊,急道,「萬萬使不得……武長官你看啊,這店面開得那麼大,人家後台肯定硬,根本不怕咱們!」
「後台?什麼後台?」武炎彬不解道,「因為店面大,所以後台就硬?」
「那是當然啊!後台不硬怎麼開得起來那麼大的店啊!」
武炎彬不耐煩了:
「難道非得後台硬才開得起來?後台不硬就開不起來?」
「長官……」孫有田為難地笑道,「您……您這還有什麼不懂的嗎?這麼說吧……沒後台的話別說開店,就是在路邊擺個小攤,也得整天像做賊一樣……難道……難道大明還有兩樣不成?」
武炎彬盯著他看了片刻,確定沒有裝傻的成分,才「切」了一聲,不屑道:
「我算是知道你們大清為什麼窮了。自己不爭氣,還整天賴別人封鎖它。」
孫有田心裡不服氣,但也不敢頂嘴。在他一貫的理解中,大清正是因為南明的封鎖破壞才窮的,難道和後台不後台的還有什麼關係?南明那麼富,還不是因為沒人封鎖它?
「好了,」武炎彬一擺手,「那也沒別的辦法,只有試一試了。照相館如果讓我們直接送到司令部去,那我們只好再做打算。」
武炎彬整整衣領,拿足了架勢,然後讓孫有田跟著,兩人帶著底片大步走進去。
……
這家店面的後台果然夠硬,連店夥計都是牛逼得跟大爺一樣。孫有田跟在後邊陪笑著足足喊了好幾分鐘,那夥計才一臉不耐煩地回過臉來。看到是軍方的人,也是面不改色,依舊是一副「我是大爺」的表情。
直到孫有田說出「緊急軍務、高度機密」的字眼後,那店夥計才打量了他們幾眼,表情和緩了些,說了句「裡邊請吧」,帶著他們來到了樓上經理室。
樓上幾個人正在搓麻將。那個店夥計湊到一個貌似老闆的耳邊而語了幾句。然後,那個老闆抬眼瞅著這兩個人。
「什麼照片?」老闆叼著煙卷,瞇著眼睛,微笑著,「二位怎麼不直接拿到司令部去洗?現在查得這麼嚴,回頭我再攤上個『洩密』罪名,還做不做生意啊。」
他一邊摸牌,一邊點頭笑道:
「好了,二位請便罷……媽的,東南西北風,白皮帶紅中……誰要?」
一抬手,一張大大的「紅中」扔到了桌子中央。
店夥計正要往外攆人,孫有田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靈感,上前一步開口笑道:
「掌櫃的,呵呵呵……弟兄們這趟任務那麼辛苦,還差點把命都丟了,都想弄兩包煙錢……呵呵呵,掌櫃的,你說旅順城裡就您這一家照相館,弟兄們不到您這兒洗又到哪兒洗啊!要是直接拿到司令部,省事兒是省事兒,那……呵呵,那弟兄們的煙錢不就沒了嗎。」
那掌櫃的又抬起眼來,瞇著眼睛笑道:
「洗點照片,還想揩官家油水?……你們能洗多少?」
孫有田一看有門,馬上笑道:
「呵呵,謝謝掌櫃的,一共25張底版,每張底版都要洗……洗很多張。」
掌櫃的瞇眼笑道:
「很多張是多少張?」
孫有田遲疑地望向武炎彬。武炎彬因為是南方口音,一直不敢開口說話。他從懷裡掏出一包銀元,然後跟孫有田耳語了幾句。
孫有田接過銀元,放在桌子上,然後對掌櫃笑道:
「掌櫃的,這是弟兄們湊的,您看能洗多少?」
掌櫃的伸手拿過沉甸甸的布包,掂了掂,對三個牌友笑道:
「喲呵,還不是筆小生意哩!」
四個人都大笑起來。掌櫃的打開布包,把裡面的銀元倒了出來,用食指隨便點了幾下,又拿起幾枚在嘴邊猛吹,然後拿到耳邊聽了聽,確定是真銀的。
「好,接下了,」掌櫃的笑道,然後把這些銀元遞給旁邊的牌友,也是一個帳房先生,「老趙,拿去算算,按價錢洗給他們。這些大洋,能洗多少洗多少!」
……
帳房先生接過大洋,帶著兩人下樓。中途老趙笑道:
「呵呵,兩位兄弟,開發票就歸我管的。怎麼著,想開多少錢的啊?」
孫有田很上路,從銀元包裡單獨拿出一枚,塞手∼機閱手打}進帳房先生的手裡,小聲笑道:
「先生拿去喝茶……剩下的全部洗照片,發票麼……少開點,兩倍的就行了。」
武炎彬心中一緊:乖乖!多開兩倍的發票!這也太離譜了吧?
沒想到那老趙笑道:
「小兄弟這麼老實啊……剛進部隊?呵呵,我跟你說……就這幾個錢,兩倍真有點少了。一般怎麼也得開個五六倍的,不然沒意思。……都是這麼的。」
武炎彬聽的心中砰砰跳,就聽得孫有田笑道:
「唉,沒法子啊……不比平時了……現在打仗,朝廷提倡『保家衛國,節約每一分錢』,各處都在緊縮開支,現在玩真格的了,發票也只敢多開兩倍的了。再多的上邊就不讓了。」
老趙也搖頭感慨道:
「是啊……這一打仗,誰的日子都不好過啊……」
武炎彬在旁邊聽得七竅生煙,心說這樣的國家、這樣的軍隊不打敗仗,那真是沒天理了。
……
果然,在帳房先生老趙的安排下,他們的照片被排在了最優先的位置沖洗。饒是如此,也是從早晨等到了中午。
暗室的窗口開了。裡面的沖洗技師拿著一大筐照片,往窗口上一放。
武炎彬和孫有田連忙迎上去,只見那個技師透著窗戶看著他們,驚恐地問道:
「兩位兄弟,這些照片是在哪裡拍的?……啊,啊,要是機密的話,算我沒問。」
武炎彬覺得這是個散佈恐慌的大好機會,示意孫有田可以說。
孫有田於是大肆渲染了一番日軍大屠殺的情形,說發現了多少個萬人坑、人頭都被砍掉了、還有多少屍體都燒焦了……現在,日軍正在大舉南下,直取旅順。
窗口裡面那個技師的臉慢慢白了。
他五十多歲,是當年旅順大屠殺八百多個生還者之一。當年城內屍山血河的恐怖景象,現在好像還在眼前。
這個老技師當場兩眼發黑,兩腿發軟,把照片筐子往他們面前一推,什麼話也沒說,也不上班了,直接推門出來,回家叫全家準備逃難了。
緊接著,暗室裡又是好幾個年輕技師、學徒都跑出來,邊跑邊大喊著「日本人來了」,各自跑回家準備逃難了。
武炎彬看到,「日軍屠殺」這個詞在這些普通旅順人身上發生了如此大的作用,心中很滿意。孫有田當時說的「這事兒別的地方人不信,旅順人肯定信」,還真沒說錯。
大筐子裡放著25個大紙袋,每隻紙袋裡除了底版,還有一百多張洗出來的照片。粗粗清點,這一大筐照片共將近三千張。而且每一張都很清晰,照片下方也按照要求加了一行字:
——日軍屠殺戰俘現場
「太好了!」武炎彬非常滿意,先把底版都收好,然後和孫有田抬著筐子,「走,回車上!」
卡車朝著軍港的方向開著,後邊九個清兵守著照片筐子,每到人多的地方,就抓一把照片撒下去。片刻過後,這個地方就會一片慌亂。
……
他們穿過整個旅順城,也把照片撒了一路。就這樣,也只不過撒出去了三四百張。手裡還有兩千幾百張,是準備在旅順艦隊水兵中散發的。
卡車從城南門開出,直奔旅順灣而去。
接近軍港的地方,再不能往裡開了。整個軍港周圍全是用圍牆和建築物封閉起來的,只有幾處出口,每一處都是機槍碉堡把守,崗哨憲兵嚴查證件。他們既沒有證件、穿的還是陸軍軍服,根本就進不去。
武炎彬把車子停在對過路邊,盯著遠處的軍港大門,見不時有海軍官兵進進出出,還時不時有汽車和馬車出出進進。當然,都要經過檢查。
他思考了一會兒,問道:
「有田,你下車找個水兵問問,這附近哪裡有水兵們比較集中的小酒館什麼的。」
孫有田明白了他的意思,下車去了。
過了片刻他又回來,說道:
「武長官,問明白了。前邊一拐彎有個『勞軍一條街』,全是酒館、賭場、妓院什麼的,都是艦隊裡當官的親戚開的,那一整條街的生意全靠這個旅順艦隊養活……開車吧,我給您指路。」
武炎彬一踩油門,卡車奔著孫有田指的方向而去。
……
果然,開了不到一公里,一拐彎,出現一條繁華的大街。在北清,城外有這樣繁華的大街可不多見。
街口停著一大溜軍車、轎車、騾馬車、自行車,裡面酒館妓院賭場的招牌鱗次櫛比,清軍水兵熙熙攘攘,人擠人,吵得震耳欲聾,地面上污水橫流,酒肉的香味和泔水的臭味混在一起。經常還能看到中下級軍官摟著女人嘻嘻哈哈地經過。而旁邊的普通水兵很少能玩得起女人,只能把精力宣洩在酒館和賭場裡。至於高級軍官,則是不來這個地方的。他們直接坐著小車,到旅順城裡去玩高級的了。
他們這十來個人雖然穿著陸軍軍服,但是這條街裡除了水兵,陸軍士兵也有不少,他們仍是不太顯眼。
武炎彬看著周圍的景象,喃喃笑道:
「媽的,都快亡國了,都還能這麼鉚足了勁玩。」
他看了一下表,把十個清兵都召集過來,發給他們一人一塊銀元,然後簡單分工了一下:
「這條街也不算長,人卻很多,主要都是艦隊裡的水兵,正方便我們幹事。大家每人找一家酒館,先坐下來點些酒菜吃。喝酒的時候就拿出一疊照片來擺弄,在桌子上攤開了擺弄,再裝的悲痛一些。肯定就會有很多水兵圍過來看,你們就說這是機密,不能給別人看的。越是這樣,人家越想看。那你們就裝著喝醉了,藉著『酒勁兒』,把照片發給那些水兵看,一邊發一邊鼓動。然後趕緊出來,在卡車這裡集合,別讓憲兵逮著。明白了嗎?」
十個清兵都覺得這安排不錯,都點頭領命。
武炎彬又最後動員一番:
「大家好好幹,這次真幹成了,你們下半輩子能當大明人不說,大明政府也會給你們重賞的。知道嗎?」
清兵們都又興奮起來了,都點頭嘻嘻笑道:
「俺們聽武長官的吩咐!」
「好,大家去吧!注意,酒館進得平均一點啊!」
「長官,啥叫『平均』?」
「媽的,就是散開,別都紮在一堆!」
「庶……哦不,是!」
……
武炎彬別看著這些清兵沒人穿著一大摞照片消失在人流中,自己也覺得渾身充滿了熱流,覺得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
他按了按懷裡的一大摞照片,大步走進旁邊的一家賭場,用力擠進賭桌邊,粗著嗓子喊道:
「來,押上!」
說著往懷中一掏,一塊銀元拍在桌子上,緊接著「哎呀」一聲驚叫,懷裡的一摞照片也被「不小心」帶了出來,散了一桌子。
「哎……哎……都別搶啊……」武炎彬一邊喊一邊往外抽身,一邊學著東北人的腔調喊道,「搶啥啊?介都是機密……啥叫機密知道不?……都別搶啊……」
然後擠出已經一片混亂的賭場,奪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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