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帝國陸軍第六戰略炮兵軍,是整個清軍中最精銳的一個炮兵軍,甚至優於駐紮在京津地區的第一炮兵軍。第六炮兵軍作為威脅南京的一隻戰略力量,長期駐紮在浦口。
這個軍由三個重型榴彈炮師、一個高射炮師組成。這個師編有375門重型榴彈炮,以及54門高射炮,是一支極為強大的威懾力量,對南京來說,這是最可怕的威脅。李國梁次說,這只是它的賬面編製,實際肯定有很大的缺額。
實際和賬面不符,這也是清軍的一貫現象。但是這一次,李國梁多少有點想當然了。作為威脅南明首都的第一把利劍,第六炮兵軍一直就有廣武帝的「高度重視」和「親切關懷」,全軍一直都是齊裝滿員,每一門炮、每一發炮彈,都是和賬面相符的。也就是說,第六炮兵軍真的實實在在的有357門重榴彈炮。
但是,今天是星期天。大炮沒休息,人休息了。
軍長孫富山昨天下午就坐著小汽車,到自己在滁州琅琊山的別墅裡過週末去了。這琅琊山可是個好地方,不但風景區,還人文氣息濃厚,自古就是文人墨客狎妓攬勝的地方。大名鼎鼎的醉翁亭就在這裡。當年歐陽修一篇文章,讓這裡的地段很是值錢了幾百年。現在山滿是小別墅,都是當地的官員、附近的官員、以及駐軍高級軍官買下的。
這附近最大的一支駐軍就是浦口的部隊。原先週末,大部分的軍官跑出軍營尋歡作樂,一般都還只是在浦口當地。但是年初浦口大戰、浦口被炸了個稀巴爛,到現在也沒恢復過來。按說清軍大小軍官們週末該老實點、呆在軍營裡了,但是不,他們反而有理由跑得更遠、乾脆到滁州去玩了。滁州縣城距離浦口鎮五十多公里,又是津浦鐵路北的第一站。清軍高級軍官們坐轎車、中級軍官坐軍車、下級軍官「弄」一張火車票,一到週六,就一窩蜂地奔滁州去了。整個浦口一到星期天,留下的基本都是少量的尉官、大量的士官、還有幾乎全部的一等兵和二等兵。
……
凌晨四點五十,浦口老山獅子嶺山頂的高炮師觀測哨裡,一個班的士兵都在觀測堡裡打瞌睡,只有一個二等兵王進寶坐在碉堡頂值班。這裡距離江邊有十公里左右,是最理想不過的觀測哨。要是在白天天氣好的時候,視野不要太好,光用肉眼就可以一直看到江邊。用望遠鏡的話,能一直看到紫金山。
但是現在,儘管月亮很亮,但是遠處仍是一片漆黑,連山下都看不到。
王進寶坐在凳子,胳膊肘撐著齊腰高的沙袋。沙袋放著一門電話機,還有一個手搖式防空警報器。他在山頂呼嘯的涼風中縮縮頭,心中不住抱怨著:奶奶的,同樣是炮兵,山後面的榴彈炮師那些傢伙可以全體睡大覺,但是高射炮師就得輪流值班。……邊一個勁兒的強調南明的飛機厲害,不停的整頓高炮師,現在整的睡覺還得睜一隻眼……
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該下去看看班長那塊表了。要是到點了的話,就喊李旺才來接替,老子該睡覺了……
王進寶站起來,掀開碉堡頂部的入口、正要順梯子爬下去,突然停住了。
身後,一種「嗡嗡」的聲音隱約傳來。
起先他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在洞口很是猶豫了幾秒鐘,要不要轉身看看。因為真的很想睡覺。手都扶在蓋子了。
但是身後這個「嗡嗡」聲在迅速變大,變得清晰。王進寶有點緊張了,知道不能無視了。他關蓋子,站起來回過身,扶著沙袋使勁兒的向南邊的天望。
但是天黑乎乎的,月亮下面不時有一朵雲彩慢慢移過,實在看不見什麼。
手邊的電話突然響了,把他嚇了一跳。他馬抓起聽筒,裡面另一個聲音緊張地喊道:
「喂,獅子嶺嗎?我是大馬山!你那裡聽見南邊嗡嗡響嗎?」
大馬山是老山的另一座山峰,是高炮師四座山頂觀測哨之一。
王進寶更緊張了,馬說道:
「聽見了聽見了!唷,聲音又大了!」
「你覺得是飛機嗎?」
「這個……不太像啊!平常南明飛機過來轉悠,不是這種聲音的。」
說的不錯,以往的南明飛機飛過來挑釁,聲音都是很清晰的,能明確分清方位的。但現在的聲音低沉的多,而且好像整個蒼穹都在響。
除非是……很多飛機。非常、非常、非常多的飛機加在一起,能有這種聲音。
「我說……」王進寶顫聲說著,「你問長官了嗎?叫長官來聽一下……」
電話那頭的聲音也打顫了:
「怕是來不及了……我越聽越像飛機……咱拉警報……」
王進寶幹幹地嚥了口唾沫,說道:
「好,拉警報……」
說完,放下電話,手放到防空警報器,抓住搖柄,猶豫了一下,然後一咬牙,用力搖了起來。
「嗚」
洪亮的防空警報響徹四野。同時遠處一個山頭,也傳來了相同的警報聲。幾秒鐘內,四個山頭的觀測哨全部拉響了防空警報。
下面的觀測堡裡炸了窩了。一個班的大兵大呼小叫著,一邊叫罵著一邊戴鋼盔,呼啦啦全趴在觀測窗邊往外使勁兒看。班長「蹬蹬蹬」從梯子爬了來,一掀頂蓋,大聲吼道:
「王進寶!怎麼回事?!有空襲嗎?」
不等王進寶回答,他先罵道:
「哪有大半夜空襲的!……要是假警報,看我整不死你!」
說著跳來,自己抓過望遠鏡往南邊夜空中看去。但是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到。
「怎麼回事!」他轉臉向王進寶吼道,「你娘的到底看見啥了!」
王進寶吃力地搖著手柄,一邊喘著粗氣說道:
「飛機……飛機……聲音可響!聽著可多!」
但是身邊的警報器震耳欲聾,完全掩蓋了遠處傳來的一切聲音。班長使勁兒看,看不見什麼,使勁兒聽,又聽不到防空警報以外的聲音。
「飛機可多……飛機可多……媽的,要是假警報,看我整不死你。」
班長心裡也害怕了,但仍是狠狠罵了一句,彷彿這樣就能把空襲咒沒了似的。
電話鈴又響起來了,班長一把抓起聽筒,馬大聲說道:
「喂,啊,是!是,長官!是……是空襲,我們一個弟兄說聽到了飛機聲音,說聽著可多!……啊,啊,這個……預先警報?不不,是空襲警報!是!是!」
他放下電話,一巴掌扇到王進寶的腦袋:
「搖你個球!光知道搖!營長問是預先警報還是空襲警報!」
預先警報就是在可能要遭受空襲的時候,發出的「預報」,是響3秒,停24秒,反覆循環3分鐘。空襲警報就是馬就要遭受空襲、或是已經遭受空襲的時候的警報,這個就是響秒停秒,節奏更為急促。
但現在王進寶一緊張,抓著警報器搖個沒完,完全成了預先警報。而另三座山頭,也是一座搖成預先警報,兩座搖成空襲警報,正好二比二。
「啊!」
王進寶反應過來,連忙鬆了手。
手柄仍在帶著慣性轉著,警報鳴叫由高亢慢慢轉為低沉,最後停了下來。周圍安靜了。
遠遠的只傳來另三座山頭的警報聲,還有更清晰的一種聲音……
轟鳴。震耳欲聾的轟鳴。
整個天穹都在吼叫,而且就在頭頂。
幾個兵都驚恐地仰著頭,看著月亮下面一下掠過一個大黑影,接著又是一個……
隨著他們的眼睛適應黑暗,夜穹中更多的飛機身影映入眼簾。
……十幾架一波,一波接一波,足有百架……
幾秒鐘後,這些小兵們都進入了一種超然的狀態,仰頭望著這從未見過的壯觀景象。
他們幾乎入神了,誰也不說話。
「我說!」一個小兵輕輕碰一下同伴,大聲說道,「咱們報告!這兒……這兒……沒咱們的事了!」
「是啊……」又是一個兵自言自語道,「……已經沒咱們的事兒了……」
……
更遠的北邊,警報聲此時也此起彼伏地響起來了。這是山後面的高炮師陣地傳來的。
觀測哨裡一個班的清兵都爬到碉堡頂來看了。所有人都扶著沙袋,使勁兒往遠處看。不過,剛才他們都是往南邊看的,現在都往北邊看了。
因為他們都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果然,北邊山下的遠處,光柱接二連三地指向天空,慢慢揮舞著,竭力在夜空中尋找敵機。
幾乎就在同時,天突然出現了幾大長串照明彈,足有好幾百枚,慢慢悠悠地散開,噴著雪亮的強光往下落。在老山山頂這邊遠遠看去,竟然很美,好像螢火蟲一樣。
北邊方圓幾公里的大地,現在宛如白晝。
無數的樹木、矮營房、公路、鐵路、崗哨、塔樓、煙囪、水塔……最重要的是,那還蒙著炮衣的一門門大炮,所有的一切,統統暴露無遺。
山頂觀測哨的清兵們,都抓起望遠鏡看了。現在藉著高倍望遠鏡,不僅連大炮,甚至連鐵絲網的鐵絲打了幾個結,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榴彈炮陣地,那些兵就像小螞蟻一樣,提著褲子,瘋狂地從營房中衝出來,幾個一組,圍在大炮旁邊解炮衣。
高射炮陣地反應還較快,因為高炮們平時都是「**」待命的,不需要除去炮衣。現在已經有一半的高射炮組就位,炮管在快速仰,調整著角度。
但是來不及了。
觀測哨的幾個清兵還沒反應過來,遠處的炮兵陣地就閃過了一排密集的火光,接著是濃煙和火球。
緊接著又是一排……緊接著又是一排……
一排接一排,排山倒海。
爆炸聲這時候也傳過來了。倒不是很響,但是很密集,就好像過年放的鞭炮一樣,根本聽不出一聲和一聲的區別,全混在一起了。
這……這也太密集了……
山頂的清兵們都看傻眼了,還沒有人開口發出一聲驚呼呢,山下的炮兵陣地就已經濃煙滾滾、烈焰沖天了。
……
「不知道他們步兵還過來不。」
看了半晌,王進寶突然說道。
「看樣子是得過來。」
另一個兵說道。
「啊……我有一年多沒回家了。不知道老娘怎麼樣。」
第三個兵突然冒出這麼莫名其妙的一句。
但是,幾個兵都聽懂了,都發出同樣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