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937 第六卷 厲兵秣馬 第149集 戰必勝矣
    這天晚上在南京江心洲段,一共有92名南逃者從長江西岸下水。最後活著到達希望彼岸的,只有25人。

    今晚,長江上血淚斑斑。

    被救上明軍巡邏艇的人,都無一例外地虛脫在甲板上,幾秒鐘後,便緊緊抱住面前的明軍水兵,嚎啕大哭。

    有幾個人抓住巡邏艇欄杆,向著西邊漸漸遠去的清軍巡邏艇,大聲哭喊著自己的親人,痛不欲生。幾百米外的清軍巡邏艇方向,也隱隱傳來同樣撕心裂肺的喊聲。不過,那邊的聲音除了骨肉永遠分離的悲痛之外,還有身體劇痛的淒厲呼喊。

    明軍巡邏艇上,水兵們趕快給剛救上來的投奔者披上被單,然後給他們灌一大口白酒,幫助他們恢復體力和體溫。現在雖然是夏天,但是汛期的長江可不像游泳池那樣暖和,也是冰涼的。就算不像冬天那樣冰寒徹骨,但是時間長了,足以把人凍得失去體力。

    這些敢賭敢拚、以最堅強的意志和體魄歷盡千辛萬苦、九死一生的大男人們,此刻卻都像孩子一樣,抱著這些比自己還稚嫩的南明水兵痛哭流涕。一邊震天響地嚎哭,口中一邊含糊地不知說著什麼,眼淚和鼻涕滿臉都是。

    水兵們大多也不是第一次執行這樣的接應任務了,但還是感到心靈的震顫。水兵也緊緊抱著渾身打顫的同胞,拍著他的後背,安慰道:

    「好兄弟,好樣的……真是好樣的……沒事了……你逃出來了……你自-由了……今後都自-由了……」

    「啊……」水兵懷裡這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夾著鼻涕眼淚,放開嗓門,邊哭邊說,「我過來了……到底過來了……」

    「對,兄弟,你過來了……再也不用回去了……」

    「不用回去了……」

    「對,不用回去了,你成功了,你好樣的。」

    「你們這裡……當……當老百姓也不會受當官的欺負,是吧……」

    水兵緊抱著他,拍著他後背道:

    「放心吧兄弟,我們這兒老百姓不欺負當官的就不錯了。」

    「那……聽說……你們這兒王法最大,老百姓受了委屈,也有地方說理是吧……」

    水兵笑道:

    「那不怎麼著,當然王法最大。咱們這兒小王爺打了人,照樣賠錢蹲局子。」

    這漢子哭聲緩了些,大大地喘一口氣,又哽咽著問道:

    「兄弟……聽說你們這兒吃飯能管飽,還全部都能吃細糧,是吧……」

    「切,細糧算什麼,只要你人不懶,肯幹活,天天吃肉都很現實。」

    漢子胸膛劇烈起伏幾下,淚水又奪眶而出。他撇著大嘴,用粗壯的手臂抹著眼淚,拍著水兵的背,哽咽著點頭說:

    「行,值了……值了……他們沒騙我……值了……」

    ……

    明軍幾艘巡邏艇在江面上繼續搜索,主要是打撈屍體,讓那些沒能活著到達大明的人,死後也能夠踏上大明的土地,葬在這裡。

    另外,他們也抱著僥倖的心理,期望還能發現一兩個活著的逃亡者。……不過這希望已經很渺茫了。已經快一個小時了,江上沒有再發現會動的人了。東岸的明軍防線上,也打開了幾十門大口徑探照燈,另外也一顆接一顆、不間斷地往江面上空打照明彈,把這一段江面照得如同白晝。

    先前逃亡者橫渡長江的時候,是北清那邊拚命照明,南明這邊拚命打煙幕彈。現在主要是打撈屍體了,所以北清巡邏艇也不和明軍搶了。明軍這邊開始竭盡所能照亮江面。

    救到人的那些巡邏艇返回了江心洲碼頭。

    觀測堡裡,好久都沒有聲音,所有人都很安靜。

    直到朱佑榕長長歎了一口氣,吩咐道:

    「開燈吧。」

    紅燈重新打開,朱佑榕看著眾人。每個人臉上都很是複雜,不論是大臣還是軍事將領,也不管贊成還是反對北伐的,都明顯能看出來,精神都受了一次震撼,或者說刺激。觀測堡裡是紅光,看不清顏色。但要是普通光線的話,肯定很多人的臉現在都是蒼白的。

    沈榮軒首先開口了:

    「陛下,您現在要不要接見這些投奔者?和他們講兩句話?」

    朱佑榕搖搖頭:

    「不用了……他們現在最需要的不是我的接見,是吃飯、睡覺。……對了,我們大明接待北邊投奔者是什麼待遇來著?」

    沈榮軒回答道:

    「回陛下,到去年戰前,是每個普通的投奔者一次性補貼100明洋安家費。這夠一個投奔者在南京這樣的城市租一間公寓房,置辦一套基本傢俱和生活用品,剩下的錢還夠維持半年簡樸生活。不過今年戰後,我們提升了投奔者待遇,安家費提高到了150元。這樣足夠給他們提供一年的生活保障了。」

    「那……」朱佑榕問道,「要是一年過了,他們生計還沒有著落怎麼辦?」

    沈榮軒笑道:

    「陛下,這種事情還沒發生過。能從北面成功過來的,都是意志最頑強、最渴望改變自己命運的人。他們雖然受的教育普遍很低,有的甚至不識字,但這都不是很重要。一旦給他們一個公平的奮鬥環境,他們就能幹的比土生土長的大明人還好。我們大明的很多工商業鉅子、還有其他行業的許多佼佼者,都是當年從北邊逃過來的人。」

    朱佑榕心中的創傷得到了一些安慰。她點點頭,輕聲道:

    「如此甚好。」

    她頓了一會兒,輕舒了一口氣,說道:

    「諸位愛卿,朕說要和大家一起在這裡,把我們的會議開完。那麼,現在朕就再說幾句。」

    朱佑榕這麼一說,張照先便抬眼瞥了一下江心洲要塞司令。要塞司令立刻心領神會,立刻給手下的幾個軍官使眼色,然後欠身說道:

    「陛下,臣等暫且告退。」

    然後帶著幾個軍官退了出去,關上門。

    一個東廠情報官進來,悄聲和沈榮軒說了幾句。沈榮軒點點頭,讓他先下去,又悄聲跟朱佑榕說了幾句。朱佑榕點點頭,顯得略為寬慰。

    這時候,觀測堡裡又只有帝國最高軍政會議的參加者了。

    朱佑榕感慨地說道:

    「朕小時候讀聖賢書,亞聖有一篇經典,《公孫丑章句下》,朕印象最為深刻。但是那時候年紀還小,該不能十分深刻的理解其中的意思。後來長大了,也懂得了更多的軍國大事,聯繫起來,覺得愈發受益。

    「尤其是今晚。經過了今晚,不知諸位怎麼樣,朕是真的重新理解了亞聖的那篇經典之作,對先賢越發的崇敬。兩千多年過去了,亞聖閃光的語言,彷彿是專為今晚的情形度身而作的一樣……」

    向小強也和大家一樣,低頭聆聽著陛下的「垂訓」。他雖然從後世穿越來,但也知道朱佑榕一口一個「亞聖」,說的就是孟子。中華儒家文化中,尊稱孔子為聖人,尊稱孟子為亞聖。至於這個《公孫丑章句下》具體是《孟子》中的哪一篇,向小強就不知道了。以前在中學裡,《論語》、《孟子》這種東西也只學過幾篇而已。但他知道眼前的這些人,不只是大臣,就是軍事將領也都是從小熟讀中華聖賢經典的。向小強這個後世的大學生竟然不知道,不禁覺得有些慚愧。

    朱佑榕慢慢轉過身去,手扶著觀測窗的水泥下沿,望著外面燈火通明的長江,還有上面穿梭打撈屍體的大明巡邏艇。半晌,她輕聲吟道:

    「……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環而攻之而不勝。夫環而攻之,必有得天時者矣,然而不勝者,是天時不如地利也。

    「……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

    「……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

    大臣們低著頭,也都在默默體會著孟子的這篇著名策論。向小強現在明白了,所謂的《公孫丑章句下》,原來就是那篇有名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篇是為數不多的早年中學學過的聖賢篇章之一,也是《孟子》中流傳最廣、最深入人心的不朽篇章之一。

    「其中的意思,大家應該也都明白……」朱佑榕虔誠地輕聲說道,「很小的一座城池,敵優勢兵力圍攻,但久攻不克……敵軍既然能長期圍攻,那必定是佔了天氣、季節、總兵力等先天優勢的。這裡的『天時』,完全可以擴大理解,可以是總兵力優勢,可以是後勤優勢,還可以是資源優勢等方面的優勢……總之,合稱為『天時』。但是即便有這些優勢,這座城仍然很難打下來……原因很簡單,守方是憑藉著高城深池據險而守,自可以以一當十。所以天時不如地利。

    「但是,同樣是一座城,甚至比前一座城更大、更高、護城河更深、防守裝備更精良、而且城中存糧更多,但是,守城將士卻棄城而逃了,或是輕易就投降了……這就不是地利的問題了,而是人的問題了。……歸根到底,決定戰爭勝負的不是天氣,不是兵力對比,也不是地形地勢,也不是裝備……而是人,是使用這一切的人。或者說是人心。人心出了問題,其他的條件再好,無濟於事。

    「不久前的南京保衛戰,清虜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又乘著五十年不遇的長江大霧,志在必得,發動了規模前所未有的南侵,可謂是佔盡了天時。但是我大明長江防線固若金湯,我大明守軍將是視死如歸、眾志成城。清虜久攻不下,鎩羽而歸。要說『天時不如地利』,這裡再合適不過了。

    「再說遠一點。三百年前,我大明為了對付後金建奴、收復全遼,採取了穩打穩扎、修城堡逐步壓縮建奴的戰略。當時傾國家歲入米粟,沿著遼西走廊修築了一系列軍事堡壘。當時大城小堡遙相呼應,堡堡相連,可謂是高城深池,堅不可摧。尤其是拱衛京師的山海關,還被稱作『天下第一雄關』。

    「那時候我大明對後金,無論是總人口、總兵力、經濟能力、人員素質、國土面積、糧食產量、工業能力、還是對周邊少數民族的影響力,都處於絕對絕對的優勢。就算拖持久戰、拼經濟,假以時日,都能把建奴完全拖垮。……但是痛哉,當時我大明主少臣弱,奸宦當道,吏治腐朽深重。文官貪財,武將怕死,放眼滿朝,儘是鼠輩。縱有真心報國者,也很快就在嫉妒排擠中無法立足。

    「遼西的那些堡壘,儘管都有著最堅固的城防、最精良的兵甲、最充足的軍糧,但裡面無論是監軍還是主將,在面對建奴進攻的時候,他們心中想的都不是如何殺敵報國,而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前程。因為在他們看來,抵抗畢竟有失敗身死的可能,而棄城逃跑無疑是百分之百安全的。我大明的人心,早就都散了……於是,一道錯誤的總撤退令,無數座遼西堡壘、高城深池,無數的物資、軍械、糧草……頃刻間化為灰燼。我大明經營遼西、壓縮建奴的戰略、多年的巨額投入、苦心經營,盡皆前功盡棄。我大明消滅後金的最好機會,也跟著化為灰燼了。

    「那時候,幾百建奴騎兵就能追著我幾萬大明將士,輕鬆的竟然像打獵一般……當是時,投奔建奴者有之,殺民冒功者有之,售米資敵者有之,貪墨軍款者有之,擅殺大將者有之,讒言惑君者有之……到了最後,竟然連拱衛京師的山海關守將都做了漢奸……山海關,天下第一雄關……第一雄關又怎麼樣?架不住守關的做漢奸啊!

    「諸位……說到底,不管是天時也好,地利也好,能讓它們真正發揮作用的,只有最後一條——人和。當年我大明對建奴佔盡了天時,又佔盡了地利。但是我們的人心已經散了。『人和』這一環我們敗了,敗得從沒有這樣慘痛,敗得竟然讓當年蒙元慘劇在中華重演……所幸的是,我大明退守江南後,痛定思痛,從此後勵精圖治,逐步穩固下來,後來雖又幾次面臨清虜南侵,但總歸是能夠抵擋住了。

    「一個世紀前,西方列強的炮艦無差別地來到東亞。他們帶來兩樣東西:通商條約、優良制度。滿清、南明、還有曰本,各自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滿清視西洋列強為仇寇,又恨又怕。他們將洋人的通商條約、優良制度統統視為喪權辱國,不得不接受前者,且極端排斥後者。而大明和曰本,一個是滿清的手下敗將,一個是中華文明千百年的學生,心態都比滿清謙虛得多,都能夠放得下臉面,而將西洋列強視為老師,向人家虛心學習。

    「我大明傚法英國,主動立憲變法。到了今日,拜民-主憲政之優良制度所賜,我大明民智開化、經濟發達、工業強盛,已然成為亞洲各國優秀人才移民、政治避難的首選地,已經成了亞洲最文明、最富裕、最令人嚮往的國度。滿清遼闊的疆域、豐富的資源、眾多的人口,這些在過去都是我大明無論如何無法抗衡的。但是如今,我們已經將其抵消掉了。不但抵消掉了,我們的優勢還在不斷增強,長江南北已然是攻守易勢了。

    「亞聖說得好:域民不以封疆之界。靠著疆界上的鐵絲網圈住百姓,不讓百姓選擇投靠更好的國家政權,這是徒勞的。不讓人民用手選擇,人民就會用腳選擇。像滿清這樣用機槍和鐵絲網,把國家變成一個大監獄,把全體百姓變成囚犯,結果怎麼樣呢?今晚大家都看到了,那邊的百姓寧可九死一生,也要逃出囚籠。人的心禁錮得了一時,禁錮不了永遠。

    「可以想像,如果我們打過去的話,老百姓會怎麼樣。清軍士兵們會怎麼樣。清軍士兵,也都是老百姓的兒子。如今滿清政權已然民心喪盡。不僅『民』心喪盡,就連他們的八旗子弟、最貼心的自己人,也被他們自己逼得與他們為敵了……

    「朕為什麼知道今晚有大規模南逃?因為東廠上報給朕,滿清最優秀的坦克設計師、也就是多羅貝勒、愛新覺羅-溥恆博士,竟然也在南逃的名單之列……溥恆先生早年留學德國,後又留學英國,先後學習機械設計和坦克車輛等設計。回到北清後,成名之作便是『巴魯圖』坦克和『庫布』坦克。但是即便如此,因為英國是我大明的傳統盟友,溥恆先生的留英身份便一直讓他深受政治排擠……

    「最近德國同滿清翻臉斷交之後,溥恆先生的留德身份,更是成為他的災禍根源……直到最近兩個月,為了援救溥恆先生免於進一步迫害,我東廠地下組織和他取得聯繫,為他安排了這次南逃。……朕剛才接到奏報,溥恆先生已經安然登上江心洲了。從此之後,滿清將再無優秀的軍工專家了。他們唯一可稱得上『優秀』的軍工專家,已經被他們逼得投奔大明了。而自此,我大明又多了一位優秀的坦克設計師。

    「打仗就是打人心。同一個民族間打內戰,更是打人心。正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滿清已然是『親戚叛之』,而相對於滿清來講,我們大明則是名副其實的『天下順之』。

    「諸位愛卿,至此,我帝國最高軍政會議可以算是結束了。現在朕鄭重宣佈,大明的下一步國策,就定為北伐滿清、恢復中華。朕今晚帶大家來親眼看的,不只是一次江上南逃,而是兩岸人心。希望大家今後能夠精誠團結、眾志成城,共同完成我們這個歷史使命。朕請大家堅信這句話:

    「——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叛,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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