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強只覺得四肢一陣冰冷,四面巨大的恐懼向他擠過來。
在這種地方被包圍,就沒什麼希望了。原來,這個本來看就凶多吉少的任務,還真的是……凶多吉少。
娘的,早知道不來了……這幾年當老百姓也不來了……
「隊長,隊長……」
手下的聲音把他喚醒,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抖擻一下精神。十來雙眼睛都在看著他。
我是頭兒,不能讓他們發現我在害怕!更不能讓他們發現我已經絕望了!
向小強慢慢坐下,努力顯得聲音很冷靜:
「外面有多少人?」
李根生道:
「已經看見的,大約有十幾個。」
十幾個?不多嘛。不過……
「那看不見的呢?」
李根生又說:
「看不見,所以就不好說了。可能就這十幾個,也可能還有更多。不過屬下覺得不會就只有這十幾個。」
向小強點點頭,腦子清楚起來。他趴到南窗北窗,各掀開一點窗簾看了一下。外面黑暗中有幾團東西在晃動,仔細數一下,大概不下十個。偶爾還有幾點反光。他確定那是步槍上的刺刀。
他想了一下,對方既然這麼小心翼翼,有十幾個人還不直接進屋抓人,那說明他們的情報比較確切,知道屋裡人的大概人數和火力。現在大概在部署,也可能在等待增援。
他看著手下,問道:
「你們怎麼看?」
李根生和肚子疼大概說了一下,基本上和他的想法一樣。肚子疼還說道,以他看來,對方這麼小心翼翼,說明已經是掌握了相當多的情況了,靠粘桿處身份矇混過關,恐怕是不現實了。
「也就是說,」向小強舔舔嘴唇,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絕不是我們十來個人進屋時,被人看到才去告的密,那樣他們會先進屋盤查;也絕不會是子騰和長貴去買飯時被人懷疑,那樣也會先進屋盤查。」
滿屋子人大眼瞪小眼,或多或少都猜到了言外之意。他們互相瞅著。
「好了,先不說這個,」向小強一揮手,很後悔嘴巴怎麼這麼沒遮攔,現在要同心協力,爭取活過這一關,而不是讓大家相互猜疑,「大概是我們的尾巴沒乾淨,很早就被盯上了。現在我們不能打防守戰,我們得突圍。根生,你來部署戰鬥,這你比我有經驗。」
李根生和突擊隊員們都暗自點頭,贊同這個決定。向小強定下了調子,手段:戰鬥,目的:突圍。
而且必須打得很快,是贏是輸必須盡快揭開,等他們援軍一到,四面大軍合圍,就一點機會沒有了。
李根生放開手部署了。他也很緊張,畢竟從前執行了這麼多次任務,從沒被人堵在屋子裡過。機槍部署在前窗口,兩個隊員在門口,兩個隊員在後窗口。
這座磚房前邊是一片空地,後邊十來米外就是一條鐵路。過了鐵路再有一百多米,就是他們停車的貨場。
然後,李根生把他的想法和向小強說了一遍,兩人又商量一下,向小強這時候也完全冷靜下來了,不慌了。他馬上感到一股自信傳遍全身,頭腦飛快地轉起來。
他又給李根生的部署完善了一下,李根生大加贊同。
向小強對李長貴笑道:
「長貴兄,只是連累了你了。」
李長貴反倒看得很開,嘻嘻一笑:
「向長官,不瞞你說,就盼著這天呢。在清虜這裡這麼些年,整日提心吊膽的,還受窩囊氣,現在多好,痛痛快快大殺一陣,我們跑他娘的,要死要活就那麼回事了。」
向小強看著這條大漢,不禁覺得他這個性格,東廠把他放在這裡做臥底可真夠他難受的了,他肯定喜歡現在這樣痛快拚殺,即使生死難料也不在乎。
幾個人七手八腳把方桌的四條腿拆掉,然後李長貴從床下拖出工具箱,拿出錘子和釘子,幾個人「乒乒乓乓」把木頭桌面釘在後窗上,把後窗封了個嚴嚴實實。
寂靜的晚上,聲音傳得很開。但他們就是要讓對方聽到、看到。
然後,所有武器、人手都對準了前門和前窗。
萬事俱備,只等一聲令下。
向小強看了一眼趙小姐。她坐在床邊的地上,緊緊抱著小五,咬著嘴唇,神色緊張而堅定,看著滿屋子如臨大敵的人們,自覺地把身子縮成一小團,盡量不給別人礙事。
不,應該不會是她……雖然她剛才燒水的時候,自己單獨在外面呆過一會兒……不過,向小強潛意識裡還是很慶幸趙小姐能老實地呆在角落。
要是趙小姐突然說:給我一支槍,我也能戰鬥!那向小強潛意識裡,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給她槍,敢不敢給她槍……
……
「長官,屋裡的人把後窗戶釘死了!」
黑暗中,一個二等兵蹲低身子摸過來小聲說。
「那他們已經發現我們了?」
一個清軍憲兵隊的少尉排長摸著下巴,喃喃地說道。剛才屋裡叮叮噹噹一陣聲響,他還正猜測是怎麼回事呢,埋伏在房子後邊的手下就來報告了。
他們自己釘死了後窗,是打算在房子裡固守麼?能守到什麼時候?
這個少尉排長看著周圍端著步槍的十來個弟兄,大家都在望著他。他們都遵照自己命令上了刺刀,準備攻進房間的時候,短兵相接用。
「好了,把刺刀都卸下來!」他命令道。
屋裡的人既然已經發覺了,那麼原計劃突然攻進房間是不行了。帶著刺刀不但有反光,還影響槍的準頭。
「王寶!」
「到!」
一個大個子列兵摸了過來。
「王寶,你再把那個自稱什麼格格的女的跟你見面的經過學一遍。我琢磨琢磨。」
「是!」大個子王寶舔舔嘴唇,回憶道,「剛才咱們排不是在那邊兒抓人嗎,我跟小德子俺們兩個打前邊的路上過,老遠就見一個漂亮大姑娘跑過來,氣喘吁吁的,她說她是什麼十四格格,指著那房子說裡邊有十個南明突擊隊,還有一個東廠臥底,就是鬧粘桿處分署的那幫人,叫咱們快調兵來圍住,說她還要馬上返回去穩住他們,要不然他們見她不見了,就會在咱們人來之前跑掉。她還讓咱們不要強攻,說他們的武器很厲害,有機槍,還有叫什麼衝鋒鎗的……她讓咱們先調兵來把這房子看住,等夜裡都睡覺了,在冷不丁摸進去,一舉拿下。她說到後半夜,她會偷偷跑出來給我們信號的。然後還沒等俺倆明白過來咋回事呢,她就轉身跑回去了,就進的這座房子……長官,你說啥叫衝鋒鎗啊?」
排長腦子裡琢磨著這段話,口中隨便罵道:
「媽的,說你們啥都不知道吧?衝鋒鎗,就是衝鋒的時候拿的槍……比我們平時用的步槍長一些,刺刀厲害些……唔,聽說跟以前那種六尺長的紅纓槍差不多,還能打子彈!」
「嘿嘿,那不就是馬槍嗎……那麼長,在屋裡也施展不開。」
「呸,別他媽不懂裝懂,馬槍是馬槍,這是衝鋒鎗……」排長琢磨著,問道,「你說一個格格,咋能跟南明的突擊隊混在一起?」
「不知道……」
「摸不準……」
剛才已經派人去南邊的兵營報告了,憲兵營和司令部在一起,離這還不近,那個兵是騎車子去的,至少得二十分鐘能到,在那裡再扯幾句皮,調兵遣將一番,就算開汽車來也得十分鐘車程。這樣算下來,大部隊能在半小時內來就不錯。在這段時間,他可不想衝上去當炮灰。只要在這裡看好就行了。……其實沒還不知道那個自稱格格的女孩子說的可不可靠哩!要是回頭再鬧個大笑話,那他才難看呢。
不過從裡邊釘窗戶來看,十有八九了。
他壓低聲音,傳令道:
「嚴密監視,發現我們也不管,只要對方不開槍,我們就這麼耗著!」
……
剛說完,就見房子裡燈滅了,漆黑的窗戶像張開的大口,毫無生氣。
然後,窗玻璃被一根黑東西「叮叮噹噹」搗碎,然後,那根黑東西噴出炫目的火光。
排長只覺得兩耳生痛,一串狂暴的噪音響徹夜空,就像鞭炮在鐵皮桶裡爆炸一般。他叫聲不好,立馬捂著腦袋就地臥倒。
也就是一瞬間的功夫,「鞭炮聲」停了,一片寂靜。
幾乎是同時,耳邊響起哭爹喊娘的聲音,身邊的兩三個弟兄捂著肚子、抱著大腿,絕望地哭喊著,叫聲慘絕人寰。
他抬起頭來,驚異地發現,周圍已經是一片雪亮。自己這邊方圓幾百米內,好幾枚拽光彈「絲絲」地噴著白光,彈體內的鎂燃燒著,剛才精心隱蔽的十幾個弟兄,全部暴露於亮光之中,無所遁形。
然後,他恐懼地看著黑漆漆的窗口又噴出了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