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世男女一起逛街,大都是男人掏錢給女人買衣服,男人不厭其煩。但是現在一旦反過來,敢情男人心裡更不是滋味。
「……謝謝你,這件不太適合我,收起來吧。」
向小強再次從試衣間出來,提著一套西裝,交到售貨小姐手上。
「沒關係的。」
售貨小姐態度超好。儘管這已經是向小強說「不」的第五件衣服了,小姐還是笑容可掬,畢恭畢敬。
就沖這售貨小姐的水準,向小強判斷,這時候的明朝早已不是「資本主義萌芽」,而是相當成熟的資本主義了。
「嘎?!」一旁的秋湫瞪大眼睛,早已忍無可忍,「連這件也不喜歡啊?這件可是要比前邊幾件都好看呀!」
「嗯嗯……」向小強攬著秋湫,「來來,我們到那邊去說……」
向小強沒想到,自己這個很自然的動作,對明朝女孩秋湫來說,意義可不一般。小妮子只覺得有一股溫暖的電流,從自己背部肌肉流向全身。剛才攢了半天的火氣,一霎那就全流光了。
「嗯!」秋湫面露紅暈,很溫柔地應了一聲,縮著頭,讓他攬著走到一旁。
「秋湫啊!」向小強苦口婆心地道。
「嗯,我聽著哪。」秋湫溫柔地道。
「要不咱別在這買了。」
「為什麼?」
「你知道這附近有什麼普通點的店舖嗎?比如說,『佐丹奴』、『班尼路』那種檔次的就行……」
秋湫迷迷糊糊地抬起頭:
「班……什麼路?」
「這種……這種地方不是我消費的,」向小強苦笑著搖搖頭,「你也知道,我現在只有這身衣服,一分錢也沒有。嗨,連這身衣服也不是我的,回頭還得給人家送回去……」
「我知道呀,」秋湫露出開心的笑容,「所以,不要你花錢呀,我來給你買呀。」
……
向小強張大嘴巴,愣愣的瞧著她。
一個柔弱的、小鳥依人的女孩子抬起頭,對一個七尺大男人說:不要你花錢呀……我來給你買呀……
向小強只見秋湫口中射出一把匕首,準確地紮在他的胸口上。
「咦?小強?」秋湫奇怪地望著他,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幾下,「怎麼啦?喂,你怎麼啦?」
「拜託!」向小強緩過神來,很不爽地低聲吼著,「你不知道我是個男人嗎?」
「我……我當然知道。」
「那你不知道男人都有自尊心的嗎?」
他跟著秋湫逛了半天商場,看到很多很高檔的衣服,標價只有幾十塊錢,也曉得明朝的「明洋」大概就和民國的「大洋」一樣,是一種挺值錢的玩意兒了。他本來想拐彎抹角地吐露一下困難,爭取讓秋湫主動開口,先借給自己一筆錢,然後用這筆錢發揮聰明才智,不管坑蒙拐騙還是賣礦產,總之趕快弄到第一桶金,把錢還了就完了。
沒想到這妮子這麼不上路,直接就要給自己付賬。那自己不就成了吃軟飯的小白臉了嗎!
……
城南秦淮區,秋公館。
寬大肅穆的中式大廳內,青磚鋪地,宮燈懸頂,紅木香案上,紫銅的大香爐裡,三柱粗大的香吐著筆直的青煙,直上房梁。
香案上供著一尊關二爺像,一手拄著青龍偃月刀,一手捧著鬍鬚,威風凜凜,凶神惡煞。
……
「呵……呼嚕呼嚕呼嚕……」
旁邊的太師椅上,一個大胖男人托著茶杯,仰著脖子,喉嚨裡噙著一口茶水,不住地翻騰著。
這大胖男人五十多歲的年紀,身高八尺,大光頭又珵又亮,像個反光的大球膽一樣,滿臉橫肉,眉如掃帚,眼如銅鈴,大嘴張開猶如巨盆,總之是長得比魯智深還凶。
他裹著一件寬大的漢服式棉睡衣,後背上繡了好大的一條龍,其餘的地方繡滿了各式各樣的「義」字。睡衣下擺露著一截光腿,濃密的黑毛裡,隱約能看見刺青。
這人脖子上套著粗大的金項鏈,大拇指戴著一隻玉扳指,左手托著茶杯,右掌裡轉著兩隻大鋼球,叮叮噹噹的響。
就在他仰著脖子、喉結上下抖動、充分享受空氣和茶水交鋒感覺的時候——
……
「彭!」
大廳的木雕柵門被撞開,跌爬進來一個人。
「咕咚,」大胖男人一整口水都嚥下去了。
「老大,大哥,瓢把子,」那人頭戴鴨舌帽,身穿皮馬甲,一骨碌爬起來,興奮地喊道,「我剛從新街口那邊過來,你猜我看見誰了……」
「瓢你媽了個逼的把子,」大胖男人抬腳把他踹出一個跟頭,「再『瓢』,踹死你!說多少次了,我們是愛國社團,別他媽『老大老大』的亂叫,讓人家聽著還以為我們是黑社會哩!唔,怎麼著,昨天的保護費都收上來了吧?」
「收……收得差不多了,」那人有三十多歲,戰戰兢兢地爬起來,哈腰站著,「就是長樂路那邊,有家叫什麼『徐記早點鋪』,是個小寡婦帶著個吃奶的孩子,和她瞎眼婆婆一塊開的。媽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跟弟兄們哭窮,著實可惡!」
「嗯?小寡婦?」大胖男人臉上肌肉抖動著,露出獰笑,「不交保護費嘛,就不受保護,這玩意兒天經地義啊!啊?哈哈,蝸牛啊,你看怎麼辦呀?」
外號「蝸牛」的手下觀察著他的臉,也露出邪邪的笑,討好道:
「老大,要不回頭我帶幾個人,把那早點鋪給砸了,順便再把那小寡婦給XXOO了……」
「X你媽了個逼的O!」大胖男人又是一腳把他踹出一個跟頭,臉上橫肉一抖一抖,「你當我們是黑社會啊?再說一遍,我們是愛國社團!唔,這樣吧,你叫南邊堂口的二百多弟兄,還有東邊堂口的三百多弟兄,下個月就到小寡婦的店裡去開伙吧!唔,你跟她說,我們也不白吃她的,叫她去找陳總舵主要錢去好了!啊?……哈哈哈哈!」
「陳總舵主?」蝸牛奇道,「哪個陳總舵主?」
「還有哪個?當然是……」他向香案上一指,正看見關二爺像了,勃然大怒,「這是哪個兔崽子,怎麼又把關二爺放上去了?我們是愛國社團,又不是黑社會,拜什麼關二爺?看看,都擋著陳總舵主了!」
蝸牛嚇得趕快跑過去,把關公像搬開,正牆上露出一幅畫卷。
畫上是一個古裝的青衣文士,背著雙手,瀟灑飄逸。左上角提著兩句詩:
平生不識陳近南,便稱英雄也枉然。
畫的左右各一條對聯。
上聯是:
地震高岡,一脈溪山千古秀;
下聯是:
門朝大海,三闔河水萬年流。
上額八個大字:
天父地母。
反清復明。
畫卷和對聯都嚴重泛黃,多出破損,沾滿了灰塵和蜘蛛網。
……
「嗯,這還是那麼回事,」大胖男人看著畫,架上二郎腿,手裡轉著鋼球,愜意地問,「你剛才想說什麼來著?對了,你說你看見誰了?」
「老……不是,總舵主,」蝸牛又高興起來,「屬下在新街口看見大小姐了!」
「媽的,少在我跟前提那小兔崽子,」大胖男人擺擺手,「一提她我就愁得胸口疼!」
「不是,大小姐在百貨公司裡買東西!」
「廢話,今天禮拜天,艦隊放假,那小兔崽子沒事幹,當然會到百貨公司買東西,敗家玩意兒!」大胖男人一捶桌子,然後撓撓大光頭,恨得牙癢癢地道,「媽的,小兔崽子自己薪水大把大把的,還要花老子的錢,當老子收保護費收得容易啊!我秋老虎英雄一世,怎麼會生了這麼個討債鬼!蝸牛,大早上就跟我提那小兔崽子,你小子是不是故意氣我來了?」
「不是不是,你猜怎麼著?大小姐身邊……」蝸牛眼裡放著光,神秘兮兮地道,「……有個小白臉!」
「什麼!」秋老虎一把抓住他,大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你再說一遍!」
蝸牛看著總舵主一對大牛眼,臉都白了,結結巴巴地說:
「大……大小姐身邊……有……有個小……小白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