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紅的血隨著管道一直流向一個擱在天平上的密封袋裡。
紮好針後,我將手擱在窗台上,一直注視著在我前面的雨桐。給她扎針的那個護士水平太差,到現在還沒有紮好。我心裡焦急萬分,卻又不敢大聲喧嘩,怕影響她的操作,反而會弄得更糟。
終於,那護士拍拍手,起身坐回原位,注視著天平。
我急切的問道:「寶貝!你怎麼樣?」
「我挺好的。」雨桐的聲音顯得很平緩。
我鬆了口氣,靠著椅背,使勁將拳頭捏緊,這樣可以使血輸出更快。
「好了!」就在我癡望著雨桐背影的時候,負責我這一台的護士已經給我拔掉針,按上了棉球。
「謝謝!」我隨口說道,立即站起來,頓覺兩眼一黑,趕緊扶住窗口。
「你怎麼了?」護士趕緊問道。
我瞇了一會兒,重新睜開眼,笑道:「沒事,剛才起來太快了,有點頭暈!」
「早上沒吃飯,又輸了這麼多血,怎麼能不頭暈呢?」她指著輸血室門口,說:「外面有煮熟的雞蛋和糖水,快出去填一下肚子。」
「謝謝!我知道了,一會兒就去。」我晃了晃有點發暈的腦袋,朝雨桐走去。兩天沒睡好覺,我身體再好也頂不住啊!
……
「曉宇!你這麼快就獻完了?」雨桐靠著椅背,羨慕的說。
「是啊!我可是經常健身的人,心臟和血管都是一級棒。」我開玩笑的說。雨桐雖然面容有些憔悴,但精神還不錯,我放下心來。
「那你快去吃雞蛋吧。」雨桐笑著說,停頓了一下,又催促一句:「快去吧,吃完再來陪我!」
「不!」我的語氣甚為堅決:「我要等你輸完了,一起去吃!」
雨桐仰望我,神情有些激動:「曉宇!快幫我看看還有多少輸完?」為了照顧我,她也開始急了。
「你自己不知道看嗎?」我逗她。
「我不敢看。」她扭著頭,膽怯的說。
「膽小鬼!」我捏了一下她的臉。
天平上的血袋才一半多一點,怎麼回事,都這麼久了?我順著管道往下看,頓時心裡一驚,管道裡沒有血液流動!
我迅速走到窗口前,叫來那個給她扎針的護士。
「是靜脈閉了。」她神色平常的說。
「怎麼會閉了呢?」我質問道。
護士沒有理我,彎下腰,又仔細的觀察雨桐扎針的那隻手臂,然後對雨桐說:「你的手脂肪層厚,靜脈血管雖然多,但都很細,剛才估計是流量太大,所以血管自動閉了。」
「那……能不能拔出來再扎一次。」雨桐焦急的問。
「這……」護士猶豫了一下,說:「這不行,血是要用在病人身上。拔出來再扎,等於增加了血液感染的機會,是違反規定的。」
「那就別紮了,快拔出來吧。」我毫不客氣的說道。
護士根本不敢面對我的憤怒的目光,低聲歉然的說道:「你先等一會兒!」
「嗯!」雨桐語氣平和的答應道。她就是那麼好說話。
「曉宇!你別著急。」雨桐見我一直盯著那護士離去,忙輕聲安慰道。
「明明是她的技術不過關,還找那麼多理由,連拔個針也要請示上級嗎?」我恨恨的說道。
「曉宇!」雨桐扯了我一下。
「好啦,我不說啦。」我望著雨桐,露出微笑:「寶貝!不管怎樣,我都陪在你身邊。」
雨桐沒說話,只是緊緊攥著我的手。
輸完血的同學們聽說消息,很快圍了過來,問寒問暖。
這時,教導員帶著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人拔開眾人。
「蕭雨桐,這位是輸血站的劉站長。」教導員指著他,說道。
「喂!針還紮著呢,到底怎麼樣,快做決定。」見教導員這麼哆嗦,我冷冷的說。
劉站長尷尬的咳嗽兩聲,堆起笑臉:「這位同學,因為針拔出來,就不能再扎,血袋裡只有一百多毫升的血,現在給病人用一般都是以200毫升為基本單位。你們都是義務獻血的,血不能用,對你來說是一個遺憾。」他說完,看了教導員一眼。
「蕭雨桐,如果……」教導員為難的說道:「如果身體允許的話,能不能……考慮再重獻一次。」
「什麼?!」我幾乎要蹦起來,怒聲吼道:「再獻一次!你以為是打針吃藥那麼簡單。什麼不能用?你以為我們是學員就好欺負嗎!這裡一百毫升,那裡二百毫升,加起來都三百毫升啦!萬一身體頂不住怎麼辦?如果獻一半,又停了呢?是不是還要再扎?我們是來義務獻血的,不是來買血的!」
劉站長那張胖臉,被我說得紅一陣白一陣的,直抽搐。站在那裡直用眼瞅教導員,不停咳嗽。
「那個……那個……」教導員支吾的聲音讓劉站長感到很驚異。這裡是我們學校定點的獻血站,也許他是第一次見有學員敢當面頂撞領導,而領導居然還顯得膽怯。於是他又仔細打量了我幾眼。
「話是這麼說。」教導員那小眼睛在眼鏡後咕嚕亂轉,委婉的說:「但畢竟義務獻血是件好事,總不能半途而廢吧,而且……而且我們報給學校和這裡的獻血名額是這麼多,如果少了一個……」
他不說這個還好,我一聽火冒三丈:「什麼義務獻血?!還不是強行指派,當任務完成。反正我們學生血又乾淨,又好使喚,從沒有徵求過我們的意見。」這痛快淋漓的一番話說到大家心坎上。圍觀的同學們暗暗向我伸出大拇指。
「今天這血我們不獻了。「我瞪著劉站長,斷然說道:」快把針拔掉,你們還想折騰到什麼時候!」
劉站長見教導員臉窘得通紅,一副窩囊的樣子。知道事已難為,忙向護士作了一個手勢。
「好吧,我再獻一次。」一直在沉默的雨桐突然說道,讓我們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對不起,曉宇!」她仰望著正想勸她的我,歉然說道:「一想到將來有人因為輸進我的血,或許生命就得到挽救,我就感到很值得。曉宇,我不想半途而廢。」她緊攥著我,熱淚從眼眶裡一下子湧出來,略顯憔悴蒼白的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比任何時候的笑容都要美麗。
我深深的看她一眼,也顧不得許多,扭頭大聲吼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開始。」我又想起一個問題:「一定要這裡最好的護士來操作。」
……
「曉宇!都這麼長時間了,你快去吃點東西吧。」她靠著椅背,輕聲勸道。
「我要陪你一起去吃。」坐在她身邊,我絲毫不為所動,輕輕的為她理順有點綾亂的秀髮,柔聲問道:「你現在感覺怎樣?」
她微微搖頭,癡望著我,喃喃的說:「曉宇,你好溫柔,還像以前一樣的溫柔,要是以後都這麼溫柔,該多好。」
「傻瓜!說什麼傻話,不管現在、未來,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我強自笑道。
「曉宇!還記嗎,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穿著一身便裝,在隊伍裡很顯眼,那時候的你可沒有現在這麼壯。」她輕輕的說道,眼裡像蒙上一層輕紗,朦朧迷離:「我還記得你為了跟我說話。在操場上練打靶時,被教官踢了**……那時候你跟現在一樣愛衝動。有一天中午跟教官頂嘴,你流淚的情景,我至今還記得。知道嗎,曉宇,從那時起,你就住進了我心裡……」
我握著她的手,靜靜的聽她敘說從前。思緒又飛過春季,飛過冬季,飛過秋季,恍恍然回到我倆初相識的那個晚夏。
「好了!」護士的說話打斷了我的回憶。
「曉宇!還記得嗎……」雨桐還在繼續呢喃,只是聲音越來越疲倦,越來越無力。
我猛地抬頭,雨桐閉著眼,頭斜搭在肩上,煞白的臉上掛著一絲微笑,只有無血色的嘴唇微微的一張一合。
我忽然感到一陣恐懼,心一下子被揪緊,「寶貝!寶貝!」我輕搖著她,大聲喊道。
雨桐微張開眼,茫然的望著我:「曉宇,別離開我……你知道嗎,那天晚上,我……我看見你和那個……那個女孩在練舞,我真的……真的好難受,我怕……怕你離開我……」她斷斷續續的淒然說道。
「那天晚上?那個女孩?」我猛一激靈。難道?
「別離開我……曉宇,……別離開我……」雨桐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只是手還依舊緊攥著我。
「來人!快來人!來人!快來人啊!……」我擠盡全力的喊聲忽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