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向宏偉急沖沖的跑進來。
「大家快準備!」胡飛一聲令下,全都行動起來:看書的、打牌的、聽音樂的……每個人似乎都在專心做事,只是眼神中充滿興奮和期待。
……
「澎」的一聲響,緊接著「哎喲」一聲。
眾人紛紛抬頭,只見水盆倒扣在胡俊傑的頭上,衣服大部被淋濕。
「哈!哈!哈!……」大家指著他,捧腹大笑。我心中多少有些遺憾,本來以大胡的精明,是不會這麼輕易中計的,所以我們特地準備了三道陷阱。沒想到,他連第一關都沒過,所有的努力白費了。
胡俊傑將頭髮往後一攏,抹去臉上的水,望著這一屋的人,臉上慢慢展現出笑容:「呵!兄弟們都在這兒。」
我和劉剛志對望一眼,都有些奇怪。因為這不是大胡的風格。原本以為他會鬼叫著,撲上來,用他拳擊功夫將我們當中的一位打成豬頭,然後整個屋子雞飛狗跳,熱鬧非凡,這才是我們期待的效果。但他沒有,他只是靜靜的坐下,將包袱放到一邊。
他的臉削瘦了許多,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疲憊。
「大胡!咱們班就你回來得最晚。」胡飛走上前,說道。
「沒辦法,訂票晚了。」他搖搖頭。
「大胡!快把濕衣服脫了,擦一擦,小心著涼。」劉剛志遞給他一張乾毛巾,關切的說。
「謝謝大劉!」胡俊傑迅速脫下衣服,接過毛巾。
劉剛志呆看著正在換衣的胡俊傑一會兒,說道:「大胡,你還沒吃飯吧?」
「啊……對,還沒有。」胡俊傑從包袱裡取出新衣服換上,然後拿著濕毛巾往水房走。
「這個交給我就行了,你先去吃飯吧。皮蛋估計你沒吃飯,專門為你打的。」劉剛志搶過毛巾,指著桌上的飯盒說道。
胡俊傑望著我,再次笑了。
我走過去,伸出手,笑道:「大胡,歡迎回來。瞧你這哀樣,是不是在家泡妹妹給弄的。」
「差不多吧。」他濃眉一聳,「啪」的一聲,緊緊的握住我的手。
「先吃飯吧,咱們一會兒再聊。」我急忙說道。
……
胡俊傑在床頭櫃旁趴著吃飯。
我盯著他側影,甩甩被握得發麻的手,暗自納悶:「這小子今天是怎麼了?」
「大胡!別吃這麼快,跟幾十年沒吃過飯似的。」趙景濤又放了一個飯盒在胡俊灰面前:「你小子享福囉。這裡面是皮蛋帶來的臘肉、香腸,大劉家曬的干魚,魚鉤從山裡採來的木耳、磨菇,還有我那兒的特產海帶和紫菜……哈哈,你慢慢吃吧。」
胡俊傑咬著筷子,看著盒式中的大雜燴,眨眨眼,笑道:「謝謝胖子,這菜真的是豐盛。」說著,夾起一塊臘肉,放到碗中。
「大胡!你帶的南京特產呢?」趙景濤湊近胡俊傑,低聲說。
「都在包裡,自己去拿。」胡俊傑頭也不抬,伸手往背後指指。
「大胡!那我就不客氣啦!」趙景濤一臉讒相的招呼余航澤動手開包。
……
那天晚上,胡俊傑吃完飯,就一個人出去了。
其餘人都呆在屋裡,翻看班長給我們發的這學期的課本。因為從這學期開始,我們就要正式接觸醫學知識了,所以大夥兒都很興奮。
快熄燈前半小時,胡俊傑回來了,草草的跟大家聊了幾句,就上床睡覺。
……
深夜,我躺在床上,想起胡俊傑的異常表現,怎麼也睡不著。
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樹葉上,聲音微弱纖細,時斷時續,讓人心煩。聽說三、四月份是G市梅雨季節,看來已經來到了。
我反覆側身,床鋪吱吱作響。
黑暗中,我對面下鋪有一點紅光,忽明忽暗的閃爍。
我心中一動,起身下床,躡手躡腳的走過去。
那紅光原來是一支點著的香煙,藉著那點亮光,我看見胡俊傑靠在床頭,拿著隨聲聽。煙霧繚繞,看不清他的面目,唯有那雙明亮的眼睛透過黑暗,一眨不眨的看著我。
「大胡……還沒睡呢!」我坐到床邊,壓低聲音問道。
「嗯!」他幾乎沒動,僅僅哼了一聲。
靠近他,我才發現,他眉宇之間罩著憂傷。
他呆呆的看著那燃燒的煙頭,不知想些什麼。
我乾脆脫了鞋,並肩和他坐在床上。
他看著我,沒說話。
「大胡!給我一支煙。」我說道。
他有些詫異的望著我,緩緩從口袋裡拿出煙盒。
「絲!」我點上後,吸了一口,一股濃烈的味道直衝鼻腔。除了同學、朋友聚餐,為了熱鬧,象徵性的抽上一二根,平時我是不抽煙。
手指夾著香煙,白色的煙柱直直升起成一縷細線,直到逐漸變淡消失。
「大胡!有人說抽煙是為了清醒,我怎麼有點發暈呢?」我輕輕的說。
「哦!是嗎?」他淡淡的說道。
「大胡!」我將手搭在膝蓋上,緩緩說道:「家裡情況怎麼樣?」
「……」
「……」
屋子裡一片沉寂,唯有兩根香煙徐徐燃燒。
良久,他動了,將長長的煙灰彈掉。
「我爸生病住院了。」他低沉的說道。
雖然我早有預料,一顆心仍忽的一緊。「什麼病?」我緊張的看著他,唯恐從他口裡聽到可怕的字眼。
「心肌梗塞!」他猛吸口香煙,說道。
「心肌梗塞」這個詞我恍惚聽人說過,腦中卻無一點概念。都怪我上學期,游手好閒,不多看一點課外醫學書。
「心肌梗塞?!梗塞面積大嗎?」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險些嚇我一跳,回頭一看,是劉剛志!他披著軍衣,站在床邊。
胡俊傑倒沒吃驚,掃了劉剛志一眼:「大年三十那天晚上犯的病,醫生說情況並不很嚴重,幸虧送到醫院比較及時……醫生說,這病根一定是早就有了,如果早發現,也不會演變成這個結果!」他一手抱著膝蓋,眼神迷茫的望著黑暗中的虛空。
我望著他,心裡像堵著什麼東西一樣難受,輕歎道:「你這個假期,都一直在醫院陪著你爸對嗎?」
「嗯……他現在好多了,已經能夠下床走路了,就是不能劇烈運動。醫生說,以後要多休息,少工作,有助於恢復。」他擠出一個笑臉,說道:「剛才我打電話回家,我媽說爸已經出院了。」
「那就好,這樣你也可以放點心了。」我拍拍他安慰道。
「希望是這樣!」他歎道。
劉剛志坐到床邊凝重的望著胡俊傑,說:「大胡,你知道我這個寒假都在幹什麼嗎?」
胡俊傑不解的抬起頭。
「我和我爸,還有哥哥天天守在堤壩上,防止決堤。以前,每次修堤時,爸都不讓我去,說是讓我專心讀書。這一次我以為我長大了,能夠幫爸一把,可他只讓我在一邊看著,不讓我下水。他說反正爛木頭已經是爛木頭了,壞了也無所謂,而好木頭為什麼要讓它變成爛木頭呢。」劉剛志緊皺著眉,眼神中帶著苦痛,望向窗外,喃喃地說道。「我很討厭下雨天,因為每到這個時候,我爸都會關節酸痛,無法下地走路,那是長年泡在水中落下的病根。每次聽到他強忍疼痛低聲哼哼的時候,我……我都暗暗自責……」說到這時,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他的眼中已泛著淚光。
「命運有時是難以捉摸的,有些東西我們是無法改變的,有些東西我們是可以控制。我後來想,光自責、光憂傷是沒有用的,我只有更加努力的學習知識,做出一番事業,將來把父母從那個貧困的山村接出來,讓他們安度晚年,才是我現在應該奮鬥的目標!」劉剛志揉揉眼睛,扭頭望著胡俊傑。
胡俊傑凝視劉剛志,神情變幻不定,最終恢復了平靜,他將香煙掐滅:「大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胡俊傑還是胡俊傑!」他摘下耳機,語氣平緩而又堅決的說。
「那就好!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上課。」劉剛志微笑道,臉上還殘餘一絲憂傷。
「大胡!好好休息!」我拍拍他的肩膀,轉身下了床。
「皮蛋!」他叫住我,我回頭,他望著我,說:「謝謝!」
我正要回應,他低聲問道:「這個春節你過得怎麼樣?」
「還行!」我回答,聽了他倆的敘述,對我的觸動很大。我家的那點麻煩,又怎麼說得出口呢。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想著他倆的事,無法成眠。就這樣,聽了一夜的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