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你們回去吧,不用送了。」我站在進站口,看著父母有些佝僂的身影,心中十分不忍心。
「好吧!在路上一定要小心,到了以後,一定要給家裡打個電話報平安。」父親再三叮囑。
「知道了。」我迅速的轉身,抹去險些墜落的淚水。
拖著小行李箱,我就這樣上路了。心中有些失落,她終究還是沒來,畢竟現在是上課時間。我安慰著自己。
想起前日,面對可愛的她,那三個字在舌尖轉了千遍,卻始終沒說出口,心中總感象堵塊石頭,真是遺憾!
不甘心的回頭,父母仍站在那裡,向我揮手。人群中突然多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我的心狂跳,是她嗎?
不是,是高欣!
「是她自己來的,還是許傑托她來的。」我思緒萬千,向她揮揮手。
高欣見我發現了她,又蹦又跳,雙手揮舞得更加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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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汽笛長鳴。
火車緩緩的開動。
別了,我的故鄉!
別了,我的親人!
別了,我的愛人!
就這樣,94年9月的這一天,開始我第一次遠離家鄉之旅。
火車載著我的希望,我的思念,呼嘯著駛向遠方。
再也不用埋燈苦讀,也不必每天長途跋涉。進了大學,等於一隻腳跨入社會。除了搞好學習之外,我是不是也該有所改變。
記得每年班主任給我的評語總是那幾句:「該生性格內向,不善交際,有時過於憂慮,不夠開朗。」
中學時我最臭的一件事就是:班主任見我知識廣博,讓我參加全年級知識辯論賽,在闡述觀點時,我見台下坐滿了觀眾,心情頓時異常緊張,竟然將原本背好的詞忘得一乾二淨。惹得全年級的嘲笑,幾個月都抬不起頭。「心理素質不好。」班主任又給我的評語裡加上了這一條。
這種情況一定要改變,我暗下決心。
我沉思默想了一會。剛睜開眼,發現坐我對面的是一個年輕漢子,他黝黑的皮膚,英俊而瘦削的面龐,烏黑的嘴唇……他發現我在打量他,友善地向我笑笑。
既然要改變,那麼就從現在開始。我也微笑回應。「你好,你也是去G市嗎?」
他點點頭。
「回家,還是做生意?」
「你是學生吧。」他避而不答,一句反問,就揭穿我偽裝的成熟。
「去G市讀書?」他漫不經心的問道。
「是。」
「第一次出遠門吧?」他平和的問著。
「是啊!」我全忘了父母告訴我的「出門在外,逢人只說三分話。」只覺得這個人和藹可親,就把老底一一抖了出來。
「你父母也太放心了吧,要知道這條線路是很危險的。」他關心的說道。
「不會這麼嚴重吧。」我有些不信。
「要知道G市是改革開放最前沿的城市,這段時間正是民工進城打工的高峰期,這條線路經過的都是貧窮的省市,這些地方出去打工的人可是很多的。」他看了一下手錶,又說道:「再過幾個小時,整節車廂就會變成沙丁魚罐頭。」
環顧了一下四周,走廊上稀疏的站著人。「擠滿了人會是怎麼樣呢?」我既畏懼又有些好奇的想著。
「你是住在G市?」我見他這麼熟悉情況。
「是的。」這一次他倒回答得很爽快,也許見我是個學生。
「能不能給我講講G市的情況?」我迫不及待的問道。
「你讀哪所大學?」他不慌不忙的問。
「南方軍醫大學。」
「那可是G市著名的大學。」我感到他看我的目光已有所不同。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在軍校也許還安全些,G市是個開放的城市,發財的機會雖然很多,可由於來淘金的人太多了,治安可是一個大問題,小偷、騙子、搶劫犯處處都是,你一到火車站,就能感覺到,那是最亂的地方,丟個千把塊錢是常有的事,警察根本不追究。」他慎重的說道。
「不會吧?」從小就在大院長大的我,根本不知道社會的殘酷。
「G市的生活水平很高,但平民也有平民的活法。同一個牌子的商品在商場裡標價一萬以上,在小攤上可能只有幾十塊錢。雖有真假貨之分,但質量也不會差太多。所以你要出去買東西,除了專賣店不能砍價外,其它地方可以將價格砍到1/3,說不定商家還賺不少。」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話語中,我遞給他一個削好的蘋果,他也不推辭的接過。
「G市有許多水貨市場,小到香煙,手錶,大到汽車,其價格是國內價格的一半還要少,而且大部分都是真貨。」
「什麼是水貨?」我好奇的問。
「就是走私貨啦!」
…………
…………
就在他給我狂補社會知識時,車廂已經擠滿了人,這些中途上車的旅客大部分衣著樸素,手提大麻袋,牽兒攜女。他們擁擠在過道上,最後連走廊也找不到落腳的空隙,有的乾脆躺到坐椅下面。他們就這樣一直站著,累了就和同伴背靠背,坐在地上休息。
這些樸實的農民,因生計所迫,他們不得不拋家棄子,出外打工。那一張張佈滿皺紋的黑臉,長滿繭子的大手,開裂的黃銅色皮膚,就連眼神也是一樣的迷茫。那是對生活前途的迷茫啊!我憐憫的望著他們,當人們驚歎於中國經濟飛速發展時,誰又注意到這些城市建設者生活的艱辛呢?
九月的南方本來就很熱,如今空氣不流通,更加悶熱。車廂內充斥著汗臭味,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我想出去方便,儘管廁所就在不遠處,但我怎麼過去呢?萬一我一走,座位被別人佔了怎麼辦?列車員早就躲起來了。我猶豫再三,尿意卻愈加強烈。
「你去吧,我幫你看著。」他看出了我的窘迫。
「謝謝!」我小心翼翼的前行著,一腳落下,不是踩著腳就是踩著手,我不停的說著抱歉,但腳下的人只是麻木的扭動一下身子。我打開廁所門,裡面也被民工佔據。我心驚膽顫的方便完,好不容易回到座位上,馬上做了個決定,盡量少喝水。
就在這時,後面的人群騷動起來,「怎麼回事?」我正想著,只見幾個民工拉著列車員往前走去,大家自覺的讓出一條道。
「有人跳車了。」後排座位的人說道。
「幹嗎要跳車,沒買車票嗎?」
「聽說是忍受不了這酷熱和擁擠,精神錯亂了。」
…………
…………
我腦中一片空白,沒想到剛跨出家門,就見到了人性的脆弱。
好在燙傷之後,我的忍耐力大大提高。除了手腳因長期坐著,有些僵硬外,到沒什麼異常感覺。
天色已漸漸暗下來,我感到有些疲倦,正準備伏到桌上睡覺,他卻示意我把車窗關上。
「今天晚上不可以睡覺。」他低聲說
「為什麼?」
「接下來幾站,比較亂,小心包被搶。」
「竟敢明目張膽的行劫嗎?」我沒敢多問,心怦怦亂跳。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睡意又湧上來,我眨眨眼皮。他見狀遞過來一支香煙,「可以提神!」他如是說。
這可是我第一次吸煙,我猛吸一口,大量的煙霧湧進鼻腔,刺激我猛烈的咳嗽,連眼淚也流出來了。
這下可清醒多了。
C市的車站到了。
抨然的巨響驚醒了全車廂的人。透過模糊的車窗,發現有人拿著扁擔想要撬開車窗。
「你看那扁擔一頭有鐵鉤,只要勾住行李,一拉就走。」他說著。
我點點頭,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
……
天漸漸亮了。
我和他還在聊天。
你的嘴唇怎麼這麼黑?是不是有點貧血?」我突然冒昧的問。
他神色一變,我知道這次又說錯了,忙著向他道歉。他搖搖頭,半晌說道:「我曾經也是百把十萬的身家,只因為吸毒全部賠了進去。」他沉痛的說著,看他那表情,恐怕損失還不止這些。
吸毒在94年還少有報道,沒想到我就見到了一例。
「毒品可不能沾呀!」他長歎一聲,似乎在告誡我,有似乎在勸尉他自己。我發現他拿煙的手輕微的顫動著。
…………
…………
經過48小時的旅程,G市終於到了。
「大哥!感謝你一路的照顧,謝謝你!」我真誠的向他說著。
「我叫周曉宇,你貴姓?」
「相逢就是緣分,又何必執意追求呢,如果有緣,我們還能再見面。」他雖然年齡看上去不很大,已是飽經滄桑。
「祝你在G市一切平安!」他用力的握著我的手。
「再見!」我說出平時常用的告別語。此刻又有了新的含義。
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我感歎萬千。這位不知名的大哥,在短短的兩天相處卻給我上了人生社會的重要一課。千萬人潮中,相逢就是緣分,也要倍加珍惜。大哥!祝你在今後的人生旅途中一切順利!
我柃起行李箱。望著前方巨幅的廣告牌,心中興奮的大叫「G市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