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著於彼此的尊嚴與驕傲,壓抑著強顏歡笑,以為這樣對彼此都好,於是,在黑暗中,我們又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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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我有做錯什麼嗎?我不該這麼做嗎?」怒聲斷喝的卻是面色黑沉的赫拉克勒斯,陰沉的臉孔不復往日的光明,眼中堅決的執著卻突然刺痛了赫爾墨斯的眼,那曾幾何時這般相似的眼神,他霍地握緊了拳,只有那咆哮卻驟然激烈起來,「那麼你呢!『聰明』的赫爾墨斯大人!難道這就是您當年置身事外的理由嗎!!」
瞳孔驟緊,赫爾墨斯臉上笑意卻愈發燦爛,漆黑的瞳孔卻是沉寂的堅冰,他的聲音慢慢的卻是堅決:「我從沒有這般說過,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置身事外。如果可以,我情願站在他的身旁和他一起戰死也不願一個人苟延殘喘的活著。這種感情,你,不懂嗎?」
赫拉克勒斯沉默,赫爾墨斯看似平靜的話語卻是最嚴厲的質問,其他人可以說不,唯有他不行,這種感情,剛剛說過那種話的他,不可能不懂,不能說不懂。「那麼您想要什麼呢?赫爾墨斯大人。」赫拉克勒斯緩緩開口,「您突然出現攔在我的面前,便是想要和我分享這種感情嗎?」
赫爾墨斯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他說:「每個人的感情都是唯一的,可以相似,卻無法分享。其他人或許不懂,但是你,一定明白。而我要對你說的是,不要讓你的自以為是傷害了你所在意的人。」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赫拉克勒斯微微皺起眉頭,看向了赫爾墨斯。
赫爾墨斯卻不再看他,而是轉過頭,緩緩避開他的目光,卻彷彿躲避著萬年前的那個人:「別以為自己做的才是對的,別以為自己能替別人決定一切,或許你真的是對的,你所做的,卻是一種傷害。」
嘴唇微動,赫拉克勒斯想要反駁,卻突然說不出話來,赫爾墨斯話語中的傷感壓下了他的怒意,他突然想起,在萬年前,面前的這個男子在最後趕到時那種哀嚎悲泣的絕望模樣,沒有一分虛假。
「我來見你,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183;#183;#183;」想起了我自己而已#183;#183;#183;
赫爾墨斯未完的話語淹沒在微風之中,赫拉克勒斯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他握緊了拳,臉上卻是一片堅決:「赫爾墨斯大人,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有時候,有些事,我們無從選擇#183;#183;#183;」
「你那兩位摯友的生命你真的已經不放在心上了嗎?」
赫拉克勒斯臉色微白,緊閉的嘴唇顫抖著,沒有回答。再抬起頭來時,赫爾墨斯卻已不在他的視野裡,只有他的話音在赫拉克勒斯的耳邊徘徊:「就算有大賢者普羅米修斯的幫助,忒修斯的圖謀也只是虛妄,沒有人可以阻止哈迪斯大人想要做的事情,一萬年前沒有,一萬年後同樣沒有#183;#183;#183;」
「他,他果然是哈迪斯的轉世嗎?!」無暇顧及赫爾墨斯話語中的警告,令赫拉克勒斯震驚的卻是赫爾墨斯的肯定,那個人的身份!他的疑惑沒有得到回答,赫爾墨斯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赫拉克勒斯卻知道赫爾墨斯不是聽不到!失魂落魄的赫拉克勒斯呆呆站在當地,任那陽光爬過他的肩膀,越過他的鼻樑,那奪目的光芒陡地激起男人心底的昔日雄心。
從茫然失神中陡然驚醒,眼底燃起的卻是迥然於萬年前的熊熊火焰,赫拉克勒斯霍地笑了,就算他是冥王哈迪斯轉世又如何?失去了前世傳承的他現在,根本不是萬年前縱橫三界的至高魔神!不過,赫爾墨斯說的有一點是對的,不能再讓忒修斯這麼瞎搞下去的,特別是在他得到了大賢者普羅米修斯的幫助之後。赫拉克勒斯冷笑著握緊了拳頭,轉身往昨晚離去的方向轉回,不知是否意外,那光明,躲開了他的腳步。
微風微亂,斜破的日光後,黑髮少年緊咬著唇,眼神卻是迷茫,雖然外表年幼,但比起當時心慌意亂的雅典娜,少去幾分私情的他比雅典娜更早清醒過來,也更早歸來。只是,出奇的,他沒有直接回到林黔冥的身邊。
三界各處所發生的一幕幕不得不讓他懷疑,他所敬愛的王已經覺醒了,但在這之前與林黔冥的相處卻讓他無法不懷疑那個林黔冥和哈迪斯的關係!於是,在歸來之後,他只是隱身一旁觀看著,即便是斐托斯出手偷襲林黔冥重傷垂死他都狠下心沒有出手。果然,讓他等到了林黔冥的拚死反擊,等到了那一柄已經失落了萬年的冥王劍!但是——
他遲疑了,在即將到來的真相面前,赫爾墨斯卻遲疑了,如果林黔冥是他所敬愛的王,那為什麼,那柄幻劍,卻是銀白?他的遲疑讓他沒有立即跟上帶走林黔冥和琉珂詩雅的潘希兒,而隨後雅典娜的駕臨雖然讓他不敢靠近林黔冥的存在,卻讓他撞見了早已失蹤萬年的普羅米修斯!而那個黑衣男子的出現,更是將他之前的猜測全部碾碎!
是他?!!他真的已經覺醒了?他真的已經掙脫輪迴牢獄了?!赫爾墨斯歡喜又迷茫,更有一種不真實的混亂感混淆著他的思緒,然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便已經失去了眼前人的蹤影,而那個人的氣息更是自始自終都沒有洩露出一點。懊喪的赫爾墨斯只有偷偷地跟著普羅米修斯,他有預感,只要跟著他便會再見到那極可能便是哈迪斯的黑衣男子!
只是忒修斯的出現卻讓他原本便迷茫的心思更加混亂起來,為什麼他們認定了林黔冥是哈迪斯大人的轉世?忒修斯或者會認錯,但是斐托斯呢?強烈的困惑在赫爾墨斯的腦海中糾纏,他無法作出有效的判斷,他甚至不敢想像,在那即將到來的答案之前,是何等殘酷的真實,他不敢去想,他不願去想!甚至連判斷都推給了毫不知情的赫拉克勒斯!
因此,他才會那麼大方的將忒修斯和普羅米修斯的打算透露出去,至於赫拉克勒斯是否會因此而死那根本不在赫爾墨斯的考慮之中。他要的,只是一顆試探的石頭。而忒修斯和普羅米修斯,他們的份量不夠,但,如果再加上赫拉克勒斯的話,那,即便是哈迪斯大人的話,也無法全部保留了吧?看著遠方那早已消逝在陽光邊緣的匆忙身影,赫爾墨斯卻突然笑了,莫名的,兩行清淚卻突然滑出他的眼眶,模糊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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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陽光模糊了他的視野,斐托斯很不習慣地瞇上了眼,即便回到人界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每次睜開眼時他仍是無法適應這光明的世界,就彷彿那早已習慣了陰影的心。
現在的自己果然只適合待在黑暗中了嗎?斐托斯淡淡地笑了笑,被風吹動的衣襟下露出一截消瘦的手臂竟是比昨日更加的枯朽,而其上透著的若隱若現的黑線更是仿若活了一般,在他的皮撫表裡詭異地遊走著。
對於自己身體的變化,斐托斯心知肚明,身後突然傳來異響,即便這聲音是如此輕盈細小,卻無法躲過他的耳朵。衣襟掩下,蓋住了那駭人的一幕,頭也不回,手中寒鐵棍卻已穿過肋下刺出,森冷殺氣直指向身後來人!
「一夜過去,你的火氣還是這般大嗎?」沉悶的交擊聲劃破寧靜,身後傳來的苦笑卻讓斐托斯停下了進攻,緩緩轉過身來,斐托斯微微皺起眉頭:「忒修斯,昨天我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你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面前?難道是因為想通了願意重新和我一起並肩作戰了嗎?」這麼說著的時候,斐托斯嘴角是含著譏誚的,即便是面對著過去摯友,他仍是無法忘記忒修斯不戰而逃的懦弱!
「不,我說過了,我是帶你回神山的。」
容顏冷峻,掌中寒鐵棍一劃,斜指著忒修斯,斐托斯冷笑:「既然不願助我,就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外貌的蒼老應該不至於連你的記憶都一併衰退吧?我昨天說過,不要再阻擾我,不然,我就連你一起殺掉!難不成,你以為我是在說笑嗎?!」
緩解下身後鐵矛,忒修斯輕輕地擦拭著,蒼老的容顏上混濁的雙瞳卻陡然露出一抹精芒,滿是堅決,「這數萬年來,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在真理田園上承受罪責的你。這萬年來的痛苦我無法補償你,但如若未晚,從現在開始讓我贖罪#183;#183;#183;」
「說得好聽!結果還不是一樣!想要阻止我就來吧!拔出你的劍,和我一決生死!」斐托斯「呸」了一聲打斷了忒修斯,臉上滿是不屑,身上黑色氣息翻滾,凝重的威壓已先一步湧了出來,迫得忒修斯退後了一步。
「我不會拔劍的,對付現在的你,我用不著拔劍。」忒修斯緩緩搖著頭,沉重的黑鐵長矛在他的掌中轉過圓圈,斜挾在肋下,淡淡的金色氣息自他的身上緩緩散出,雖比不上斐托斯那般沉重詭異的氣勢威壓,但他的身體卻已不再顫抖。
「你這是看不起我嗎,忒修斯!」斐托斯大怒,額上青筋暴漲。
修斯卻不為所動,靜靜地注視著面前的對手,昔日的摯友,他的眼神清澈的倒映著那熟悉而陌生的猙獰面孔,他的聲音卻漸漸低沉,「你不是想要狙殺哈迪斯嗎?既然這麼有把握的話,那就先擊敗我吧。如果你連我都無法擊敗的話,那就不要再提復仇。」
斐托斯怒極反笑:「好!這可是你說的!也好。那就讓我看看你在奧林匹斯的神光下,除了謙卑,還學到了什麼!」
鏗!
第一次交鋒,竟已是全力!
斐托斯沉下了笑容,棍矛相抵的近處,忒修斯的眼就在他的眼前,那倒映著彼此的面孔竟是一般陌生!
「果然用盡全力了嗎?」劇戰裡,斐托斯淡淡地問著,仿似閒庭信步般悠閒,即便彼此掌下利器隨時會奪走對方的性命。忒修斯臉上卻露出微笑,仿似回到了當年,那並肩作戰的一刻。「不是你告訴我的嗎?面對對手如果不盡全力,那才是對對手的侮辱!」
「是嗎?」避開鐵矛毒龍一擊,那擦身而過的勁風裂開斐托斯身上那早已披了多年的晦暗灰袍,斐托斯卻毫不在意,信手還擊卻正是忒修斯此招最弱之處,他卻彷彿陷入了回憶,眼中也露出一絲溫暖的笑意,「我倒沒想到我隨口說說的話語你這麼當真。」
忒修斯卻沒有笑,如果沒有普羅米修斯,或許他便不會注意到斐托斯笑意底下的冰冷。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感激還是該恨這位看透了一切的大賢者,如果沒有普羅米修斯,也許此刻他已經上當落敗,但如果沒有普羅米修斯,此刻的忒修斯也不會看清這已經泯滅了過去情誼的摯友!
隨手擋下斐托斯這看似威脅的一擊,忒修斯深深地吸了口氣,不笑的臉上寫滿了認真:「無論何時我都是認真的,否則別人便不會覺得我說的是認真的。」
這萬年來的痛苦我無法補償你,但如若未晚,從現在開始讓我贖罪#183;#183;#183;
「是嗎?是這樣子嗎?」斐托斯眼上的偽裝緩緩褪去,殘酷的冰冷重新爬上他的臉容,嘴角卻不知不覺地露出一絲微笑,只是怎麼看,都像是充滿了苦澀。他搖頭,向著面前執著的昔日好友,輕輕歎息:「來不及了,已經太晚了,從我走出冥域開始,我就,無法回頭了#183;#183;#183;」
「怎麼會太晚?怎麼會來不及!」好不容易看到斐托斯有些動搖,忒修斯怎麼能容忍機會就這麼從手中溜走,鐵矛一收,忒修斯急急說道,「不晚,一點都不晚!只要你肯罷手和我一起回神山,他們又敢怎麼樣?」
斐托斯淒涼一笑,冷風捲起被忒修斯劃破的衣袖,露出枯瘦的手臂,上面那黑色的詭異線條已經變得血管般大小,在上面詭異的游動著不規則的曲線,就彷彿是一條墨黑色的血管流淌著致命的毒藥!
只一瞥,忒修斯已經是心中大震,連語氣都變得苦澀不堪:「斐托斯,難道你?!」
「不需要這麼驚訝吧?」斐托斯平淡地訴說著,原本已有些溫和的氣氛卻突然變得沉悶,「你以為,冥域真的會放任它的囚徒逃脫冥王的懲罰嗎?」
「那、那不是#183;#183;#183;」貝瑟芬妮大人的恩典嗎?他看見斐托斯眼中的溫暖神色突然冷卻,未說完的話哽在喉間,忒修斯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貝瑟芬妮『大人』的恩典嗎?」斐托斯笑,空氣卻更冷,忒修斯的拳猛地緊縮,握緊掌中鐵矛,斐托斯身上那無意間散發出來的寒意逼出冷汗,「就算是恩典,也不是無償的。更何況,在那些人的心中,王,始終只有哈迪斯一人。貝瑟芬妮所想要做的,對他們來說,之所以同意讓我這罪人多出那麼一絲自由,只是為了加深他們推翻她的理由而已。」
「是、是這樣子嗎?」忒修斯下意識地往後退卻著,卻是被斐托斯話語中所深藏的殘酷真實而恐慌,「難道、難道當時她、他們#183;#183;#183;」
「不是很正常嗎?在哈迪斯死亡後,那個『背叛』哈迪斯的女人又再一次違背了他的意志,選擇了『背叛』。這時候應運而生的推出我來,不是很適合嗎?」
「所以,所以#183;#183;#183;」忒修斯顫抖著,不敢置信地指著,在他的眼瞳中,那一張倒映著的臉,正因狂笑而扭曲。斐托斯笑著,眼中騰起的光華卻彷彿瀕死的野獸,他斜瞥了忒修斯一眼,冷冷笑道:「你想說,出賣嗎?」
「難道,不是嗎?」忒修斯苦澀地嚥下苦汁,在得知斐托斯釋去真理田園的束縛之時,他曾經深深地感激著那位女神,只是他從未想過,在那場「減罪」中,那本該是受益者一方的昔日摯友扮演的竟是這麼一個不光彩的角色!
「就算容顏老去,你的智慧仍是我們三人中第一啊,若是換了赫拉克勒斯恐怕他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反應過來吧?」斐托斯微笑著,眼神卻漸漸冰冷,「不錯,正如你所猜測的那般,在那場減罪的猴戲之前,偉大的正義女神希彌斯大人已經找過我了一次呢#183;#183;#183;」
「果然#183;#183;#183;是這樣#183;#183;#183;」
握緊的拳突然鬆開,忒修斯的心和他的眼,同時沉了下去,就彷彿他突如其來的歎息。
「只有她,什麼也不知道#183;#183;#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