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被人當槍使也無所謂嗎!」忒修斯怒吼著,夜幕下,卻只有那淒冷的月光照著他蒼白的臉,那一道劃在兩人之間的月光便如同這數萬年的傷痕將那脆弱的友情重重撕裂。斐托斯卻始終沒有回頭,那背影,卻正彷彿數萬年前忒修斯從冥域倉皇出逃時,一般淒涼!
安靜的月下,彷彿只有那句淒涼的「無所謂了#183;#183;#183;」在他的耳旁徘徊,忒修斯的手緊緊地捏成了拳,全不知該打向何處,哈迪斯已經不是當日的哈迪斯,而斐托斯卻同樣不再是當年的斐托斯。
他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傻瓜,不但他是,斐托斯也是,聯想前後所發的事,特別是阿波羅出現的及時還是告知自己的目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自己和斐托斯無論願不願意都已經成為阿波羅推出來對抗哈迪斯的兩顆棋子。而更讓忒修斯扼腕的卻是,斐托斯則是明知道此點卻仍是心甘情願地往下跳,而自己明明知道這一點卻無法挽回鐵了心復仇的好友!
自己這一趟破誓出山到底是為了什麼啊?!重重的歎息一聲,嘴角滿是苦澀,後悔已是不及,而他又怎能後悔?只是,就算加上自己,便贏得了哈迪斯了嗎?就算他尚未取回力量#183;#183;#183;
「後悔了嗎?」
不知過了多久,背後的聲音突然響起,忒修斯微微一驚,轉頭望去,在自己身旁站定的人赫然便是赫拉克勒斯,忒修斯卻悄悄地放下心來。即便適才大打出手,忒修斯卻感覺得到對方的敵意不濃,也因此才會讓他察覺到赫拉克勒斯的異樣是為了阻止他,更追根究底來說,卻是為了不讓自己去阻止斐托斯!所以他問:「為什麼?」
忒修斯問的突兀,赫拉克勒斯卻沒有多少驚詫,就彷彿早已猜到了忒修斯要問什麼?所以他回答得也簡單。「他必須死!」
「為什麼?」忒修斯轉過頭來,不解地看著昔日公正驕傲的男子,如果是神山上的諸神們他自不必問這一句,便彷彿阿波羅設計讓斐托斯和自己前來的目的,一清二楚,但赫拉克勒斯卻不同,即便名義上屬於奧林匹斯,不過三界中恐怕沒人不知道,他赫拉克勒斯只聽從雅典娜的命令,難道是雅典娜要哈迪斯的命?難道是因為一萬年前的宿怨才想趁這個老對手力量未復的時候幹掉他?就好像阿波羅的想法一樣?
心思變化自雙眼洩露,忒修斯眼中的譏誚可以瞞過別人又怎麼可能瞞得過昔日好友的赫拉克勒斯!
「不是你想的那樣!」赫拉克勒斯忍不住開口辯解道,忒修斯的意思一眼便已經明白,本沒有必要的解釋卻成了必須。他可以無視其他人如何看他,卻無法容忍他人對雅典娜大人的一絲不敬誤解!赫拉克勒斯沉下聲來:「雅典娜大人的武勇早已傳遍三界,你的考慮未免太欠思量了,忒修斯!」
「不是這樣那是怎樣?」即便赫拉克勒斯的眼中已出現怒火,忒修斯的眼神卻沒有絲毫退縮,想起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因由和阿波羅那副嘴臉,更是忍不住心頭厭惡,「赫拉克勒斯,你想不想知道斐托斯和我又是為什麼出現在這裡?!阿波羅那個傢伙做的一切別說到了現在你仍一點都不清楚!所謂的神氐是一群什麼樣的貨色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赫拉克勒斯心頭一陣火起,口不擇言地怒道:「那這數萬年來沐浴在神山神光下的你可是受夠了折磨呢?哼!看來當年我根本不該救你出來!讓你受了這麼多年的罪我可真是罪無可赦呢!」
忒修斯面色一緊,再想起斐托斯的詰問,心中苦澀不由更深:「也許當年你真的不該救我出來,否則斐托斯現在也不會這麼恨我。如果#183;#183;#183;」如果當初我不曾出來的話,也許現在我就可以毫無猶豫地站在他的身旁和他一起面對,而不是成為他的阻礙。
對著那雙寂寥的雙瞳,赫拉克勒斯沉默良久,說道:「#183;#183;#183;你應該知道,無論如何,我也是神族的一員。」
「是嗎?」忒修斯輕笑一聲,沒有追問。
赫拉克勒斯卻沉默,既不否認,也不反駁,但在忒修斯看來,赫拉克勒斯是不敢面對自己的反問。
「但是#183;#183;#183;」赫拉克勒斯深深地吸了口氣,「雅典娜大人不同。」
「什麼?」忒修斯微微一怔,霍地猜到了他想要說什麼。
「雅典娜大人是不同的。」赫拉克勒斯重複了一遍,望向忒修斯的目光卻充滿堅定,「你在神山這麼多年,就算你從不曾越過迷失森林,難道你不知道?」
忒修斯別開了眼,不忍面對被自己這般逼迫的昔日好友:「如果雅典娜大人真的是那麼與別不同,為什麼今晚你會這麼『剛好』地出現在這裡?!」
赫拉克勒斯臉色一變,旋即一沉,忒修斯的步步緊逼他卻避無可避,他突然明白了忒修斯的用意,搖了搖頭,忍不住苦笑道:「這算是報復嗎?老友。」
嘴角微微翹起,忒修斯沒有否認,誰讓他剛才被這個號稱大力神的傢伙打得那麼慘?
「你還是那麼小心眼啊,忒修斯。」赫拉克勒斯歎息。
「難道我不該問清楚嗎?」忒修斯笑,笑容卻漸漸的冷了下來,「為好友大膽挑戰冥王的昔日夥伴,如今卻千方百計地阻止我去營救好友,到底是什麼讓他變成這種樣子呢?我可以不問嗎?我不可以問嗎!」
一時語塞,苦笑著搖了搖頭,雙眼真誠地看著忒修斯,赫拉克勒斯說道:「我可以不回答嗎?」
忒修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緩緩地沉聲道:「如果你已經不再把我們當作朋友了,那麼,我不再問你。」
微微一笑,唇角卻更是苦澀,赫拉克勒斯說道:「那下次再見的時候,你是否已經磨好了寶劍了呢?」
「如果你希望的話#183;#183;#183;」忒修斯沉著音節,任晚風拂過額前亂髮,眼神卻愈發飄渺起來。
沉默,久別重逢的欣喜就像兩人中間的溝壑一般深陷,赫拉克勒斯開口了:「好吧,我告訴你,是我要那個男人的命,雅典娜大人並不知道這件事,這是我個人的意志。」
「那個男人?哈迪斯嗎?」忒修斯敏感地捕捉到赫拉克勒斯稱呼裡的模糊性,難道那個少年不是哈迪斯?這本就是他心中的疑問,那個少年使用的月神力,根本沒有流露出哈迪斯的力量氣息,斐托斯為什麼那麼肯定他就是哈迪斯的轉世?
看了忒修斯一眼,赫拉克勒斯便明白了他的想法,只是這個問題他同樣無法給予忒修斯肯定的回答。「我也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是不是哈迪斯大人的轉世。」赫拉克勒斯深深地吸了口氣,好讓自己的語氣不顯得那麼苦澀,眼中的神色卻更加迷茫,「我只知道,我不能再放任他出現在雅典娜大人的面前!話盡於此,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的話,就不要再問了#183;#183;#183;」
「好,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問你。」沉默良久,忒修斯終於緩緩開口,目光亮得刺眼,「你一直跟著斐托斯吧?」
赫拉克勒斯面無表情的回望著忒修斯,沒有回答,忒修斯卻已經聽到了他的答案,心中失望忍不住泛起,這已經踏入神族一員的昔日好友,終究,已經不是當年一起並肩作戰的人了!
「好#183;#183;#183;很好#183;#183;#183;非常好!」怒到極處反失笑,忒修斯微笑著往後退出幾步,眼神中卻沒有一絲笑意,「赫拉克勒斯大人你真的是很好,看著昔日的朋友被人當做棋子扔出來送死,你不但不阻止他不拉他一把,還趁機利用他去誅殺你不方便出手的敵人!甚至還怕我阻止他而出手將我攔下!好!真是太好了!真不虧了雅典娜大人這麼多年的教導!你的腦袋還真是開竅了!」
「你!!」赫拉克勒斯出手如風,抓緊了忒修斯的衣襟,將他高高提起,雙眼中暴漲的憤怒足以將忒修斯燃燒殆盡!忒修斯無所畏懼地回視著,眼神裡滿是譏誚:「殺了我啊?!動手啊?!!斐托斯你都不在意了,我又算什麼?在你們這些神氐的眼中我們這些凡人的命不是跟螻蟻一樣嗎!你還在猶豫什麼?!動手啊!!」
喘著粗氣,赫拉克勒斯雙眼通紅,捏著忒修斯脖子的手不斷用力,卻怎麼也捏不下去,即便,再進一分便可以將忒修斯的脖子捏斷!緩緩,閉上眼,猛地鬆開了手,赫拉克勒斯偏過身去,意興闌珊地道:「你走吧#183;#183;#183;」
「走?」忒修斯摸著脖子,喘著氣,一臉嘲弄,「你就不怕我去告訴斐托斯真相破壞了你的『大計』嗎!」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忒修斯再三不知死活的挑釁,赫拉克勒斯沉下臉來,眼中卻露出一抹落寞,「還有,就算沒有我,你以為,你便可以阻止得了斐托斯嗎?」
「至少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跳進火坑!」
「你不是試過了嗎?結果呢?」
「成不成是另一回事,做不做卻在自己。」
「也就是說#183;#183;#183;」嘴角輕佻,赫拉克勒斯冷笑,「你這麼盡心盡力,說到底只不過是為了滿足你當年棄他而逃的愧疚而已?」
忒修斯冷笑一聲,毫不猶豫地反唇相譏道:「#183;#183;#183;那麼你呢?堂堂大力神,完成十二使命的英雄,你這般處心積慮要致那個少年於死地,還不是只為了滿足你個人的私慾罷了!」
「我是為了#183;#183;#183;」
「為了什麼?!沒話說了?!難道你要說是為了雅典娜大人嗎?你敢到她面前這麼說嗎?!」忒修斯滿眼怒火,赫拉克勒斯借刀殺人的舉動他可以無所謂,那把「刀」卻讓他更為火大!而什麼能讓赫拉克勒斯顧忌而不敢親自出手?
「那麼你就試試看吧,看你是不是真的能阻止我#183;#183;#183;」那答案幾乎便是唯一的!身上氣勢一窒,赫拉克勒斯冷哼一聲,轉身沒入黑影,而他的退卻更證實了忒修斯心中的猜測。
聽到赫拉克勒斯充滿決絕的話語,忒修斯心中一緊,看著那逝去的身影忍不住輕輕歎息:「我要阻止的是他,不是你啊#183;#183;#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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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在女人的臉上抒寫著最佳的詮釋,那雙深不見底的黑色瞳孔裡,什麼也沒有,看不見自己的倒影,就彷彿連月光都被他吸收了。女人跪伏著,瑟縮著顫抖的身子,在掌控命運的主君面前,她太渺小,也太脆弱。而這般卑微的她卻在不久前被主君親眼目睹到自己對此行任務目標的動搖表現,她怎麼能不懼?
黑衣男子卻全然沒有理睬跪伏在腳旁的女人,緩緩地移動自己的身影,卻忍不住心中波瀾,腳步停在床前。嘴角露出一抹莫名笑意,黑衣男子冷淡的笑容一閃而逝,他緩緩伸出了手,他已經等不及了,她同樣等不了了。
黑衣男子的手朝著林黔冥的額頭伸去,無法克制的微微顫抖洩露出他心中的緊張,也幸好女人跪伏著頭緊貼著地,否則她恐怕會因為目睹這不可思議的一幕而引來殺身之禍。
只是,在接觸的一瞬間,林黔冥身上驟然閃爍出金銀二色,迎上了黑衣男子的手!黑光一閃,黑衣男子悶哼一聲,緩緩收回了手掌,低頭望去,他的掌心竟已被灼出一道小傷痕!而黯淡銀光彷彿用盡了一般,微弱地散在林黔冥的身旁,守護著昏迷的主人。
眉頭微皺,銀色光華本在他的意料之中,那金色的光芒卻讓黑衣男子一陣迷糊,林黔冥怎麼又擁有了新的力量?而且這種力量的氣息感覺就是#183;#183;#183;
雖然只是一時的臨時起意,但是沒有達到目的的結果還是讓他忍不住一陣怒火,即便是眼前的少年給了他再一次的希望,但深恐變成更深絕望的他卻總是忍不住心頭敵意!而這種敵意在每一次看到林黔冥那種幸福的微笑時就變得愈加濃烈!
只是,當他看清了少年睡夢中的淚水時,終於忍不住微微一怔,那種熟悉到極點的錯覺,讓他幾乎以為看見的是另一個人,另一個熟悉到極點的人。
「大、大人,我、我剛才只是#183;#183;#183;」
女人顫抖的嗓音打破了難堪的寧靜,黑衣男子平靜下來,頭也不回地低聲喝止了女人顫抖的音節:「夠了,我不想聽你的廢話。真情也好,假意也罷,做好你該做的任務。」
「是#183;#183;#183;」女人的額頭緊緊地貼著地板,潺潺而下的汗水浸濕了她的發,心下卻悄悄地鬆了口氣。
耳朵微動,某種輕響在他的耳內突然響起,黑衣男子微微皺眉,即便明知她和她不是同一個人,卻仍是忍不住心頭一陣厭煩,而就在此時,那一道破空而來迅速逼近的氣息終於讓他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風吹過,突然響起的敲門聲驚醒了跪伏著的女人,驟然抬首,卻陡地發現,那黑衣男子卻早已身影全無,竟是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離去。
坐倒在地,女人這才發現腿竟然已經麻了。門卡啦一聲猛地被推開,靠在門上大口地喘氣著的少女睜著黯淡的雙瞳,那無神的緋紅卻第一時間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呼——」
女人看得分明,女孩彷彿是鬆了一口氣似的,放下了懸著的心,背靠著門緩緩地坐倒在地。
灑落床前的銀光卻陡然化成了絢爛,女孩和女人的臉突然都是,一片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