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傍晚,趙油頭又早早到了,外頭叫了酒菜回來。方冠中果然飯前到了。大個黃見方冠中不比從前,頭梳的板正,西服一絲不亂,笑道:「大哥,你這西裝怎麼穿的這麼整齊,是不是脫褲子尿尿都有人幫著。」方冠中笑道:「老四隻管說笑,這和以前打坐衙門有什麼差別,更省心些,會簽名子就是了。」
大個黃又到外面看了看,知是輛好車,心裡甚喜,叫司機下來,自己開了兩圈這才罷手。回到屋裡,見方冠中的秘書裴金鳴正幫著方冠中掛西裝,收拾桌前桌後。方冠中道:「金鳴,先走吧,也累了一天了。」裴金鳴一一問個好,才帶上門叫上司機暫回辦公室。
大個黃又笑道:「老大,你們有女秘書沒有?」方冠中笑道:「老四一向最能揣磨東西,怎麼還問這話。難道大張旗鼓、擺明眼上叫人拿把柄去?」喝了幾個酒,趙油頭道:「石正那頭到這也沒消息,老四又不慣閒著,總不能老躲著。」方冠中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這也不是躲著的事。老四,你怎麼打算?」大個黃道:「我到別處去了,大哥這裡也不放心。我一心好個車,巨業又不能呆了,就跟哥開車吧。」
方冠中道:「這個好辦,我跟老崔說一聲,調你過去就是。不過,你要去,需依我三件事才可。」大個黃道:「別說三件,多少件都成。」方冠中道:「雖說你不在編內,去了須守規矩,平時不能喝酒,不能動粗傷人罵人。」大個黃道:「我自已帶酒晚上再喝,白天忍一天就是。」方冠中道:「叫你去便是我一個眼線,凡事不要與人爭強,晚上再到學校裡報個名,多學認幾個字,好能看得懂文件。」大個黃道:「這個難點,我盡力便是。」方冠中又道:「機關裡人多嘴雜,最能風言風語,你和謝月嬌那事,不可再明裡來往,免得叫人藉著拉咱一臉屎。」大個黃也點頭應了。
趙油頭道:「大哥,自打傳出郭市長要來到這,大大小小的官都慌慌。我倒想問哥哥,他有什麼可怕的?就是趙扶林不死,今個喊抓貪,明天喊反腐,也沒見都慌成這樣。」大個黃笑道:「那個小鬼不做孽,遇見閻王,還有個不怕的。」方冠中道:「還是那句話,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就說化工局的劉、方二人吧,就是警車滿街跑著抓人,人家也照睡。」
趙油頭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他有何舉措?」方冠中道:「郭詳明坦言,他來中州,只做三件事。頭一件,不偏不依,上政下達,施惠於民。第二件,罷黜暴吏,訪賢遂劣,各安其位。這兩件事成了,他自己專心做第三件事:以身示範,樸實民風,路不拾遺。」趙油頭笑道:「這三條,我看也沒什麼新意,即無遠景籌畫,又無施使細則,籠統三條,尚不比趙市長的國際大都市戰略。」
方冠中呷口酒,揮筷笑道:「趙扶林明實暗虛,郭詳明則是明虛暗實。以中州之地,*著煤炭水泥,如何能一夜間成為國際大都市?我們兄弟世事經歷八百餘載,目睹枯榮成敗,何止百起?成也是人,敗也是人。若當年崇禎帝內有孔明,周郎之謀,外有鵬舉、叔寶之士,又或是袁督師不死,清帝何敢窺關內?郭詳明所言第一件事,上政下達,民心也,第二件事,罷黜暴吏,也為民心,第三件事,樸實民風,還是為民心,足見其務實不務虛也。郭詳明又常言:治平尚德行,有事論功能。凡家有兩室,去舊納新,外有私情者,皆不可重用。」
方冠中說起來得意洋洋,大個黃道:「比老大如何?」方冠中笑道:「若論賞罰分明,我面冷心熱,當不如他。若論運籌謀劃,他卻不及我呀。」趙油頭道:「當首斬何人?」方冠中笑道:「當先斬水產局長馮更堯。」趙油頭道:「說起來,馮更堯在市裡面也算一等一的能人了,怎會第一個點到他那?」方冠中道:「他壞就壞在,算盡機關太聰明。」大個黃一旁道:「這人什麼來頭?」
方冠中道:「馮更堯原本是上河養殖場的一名養殖員,憑著能言善道,當上了養殖場的場長。沒過半年,將養殖場經營垮了,他本人卻上調至水產站任站長。又過二年,將水產站搞的負債纍纍,本人卻走馬上任水產總公司經理。沒過三年,將公司又搞的巨額虧損,將淺水灘十里養殖場也賣了,本人卻到了水產局當了副局長,後一年轉了正。要說這麼個能人,本不該輪到他頭上,事就出在淺水灘十里養殖場上。」
趙油頭道:「那裡我倒去過。從南到北,數馮家的水場大,裡面養著魚鱉蝦蟹,岸上蓋著三層樓房,院子裡養著兩條大狗。」方冠中道:「當年破產時,馮更堯將淺水灘十里養殖場用他弟弟的名義以十萬之數租下,後又分租出去,只這一項,每年坐收幾十萬。所以郭詳明開戲,馮更堯便是頭面鑼。」吃過飯,見裴金鳴又送些材料過來,趙油頭便叫著大個黃先行告辭。
出來的路上,大個黃卻不回去,非再跟著趙油頭往藍月亮歌舞廳給丁香捧一回場。趙油頭心裡嫌大個黃嘴臭,到那一味亂說,卻拗不過他,只好同意。二人進了場,大個黃先點了幾樣小吃,要幾罐啤酒。趙油頭笑道:「老四,這一天我陪你花了半月的工資了,這頓你請。」大個黃笑道:「三哥說的好笑,我陪你逛窯子,這錢怎能我請。」一時,見丁香出來,大個黃先吹起口哨來。丁香這邊看了一眼,沖趙油頭點點頭。那邊見也有幾位常到場的朋友,也一一示意,這才輕起歌喉唱了一曲,便退了場。
那大個黃呦呦喝喝,沒有附和的,心裡不快,起身要走。趙油頭送到門外道:「四弟,你且慢些回去,我尚有一事要說。你回頭見了謝月嬌,可叫她找崔永年,只說是方市長同意,調你進去。大哥方好不顯山露水,才好背地裡幫手。」大個黃道:「是這個理。」
回到住處,見謝月嬌尚沒走,笑道:「成了。」謝月嬌笑道:「那你什麼時候報道去?」大個黃道:「也快。只是我去了,必定和趙振先常見,若要一心算計他,需將這層關係藏一藏,借你的口,調我過去才好。」謝月嬌笑道:「說了這一會子,這才是實話。」便打電話,給崔永年說了。崔永年那邊一會回道:「方市長即沒意見,叫你表哥明天一早報到就是。」謝月嬌這才信了,和大個黃親妮陣子,這才到朋友家暫住去了。
大個黃報了道,學了兩天的章程,就將車接了過來。這天一早,才接了方冠中到辦公室,端起茶杯喝著茶,和一班司機說笑。先見張光北下樓叫司機道:「李師傅,郭市長馬上下來,準備車吧。」大個黃因頭一次見郭詳明,忙伸頭從窗子向外張望。見樓上下來五、六個人,當中一個中年漢子,高高的身材,長臉方口,皺著兩道重眉,硬板板一張臉。回頭小聲嘻笑道:「你們誰欠了郭市長的錢了?」眾人都不言語。
這時裴金鳴也從樓上下來道:「黃師傅,方市長去西縣。」大個黃忙應一聲,出去將車頭掉好,卻問裴金鳴道:「郭市長去那裡?」裴金鳴道:「郭市長去五常,他們鎮上今天發糧食補貼。說是不給兌現錢,都用肥料抵,不夠的還得貼錢。」大個黃道:「這去了能幹什麼?」裴金鳴道:「抓人。肖市長還不知道哩。」正說著,方冠中由西縣一位副縣長陪著下來,說說笑笑,上車去了。
卻說郭詳明一路趕往五常,李長順也得了信,半路趕上,報道:「五常的鎮長鞏為軍,將糧補打給了開生資公司的弟弟鞏為民帳上,由鞏為民一畝換一袋,多退少補,暗賣化肥。」郭詳明聽了,依舊本著臉,掉頭上車。李長順還想再問,崔永年拉住笑道:「李局長還問什麼,多準備拷子吧。」郭詳明到了五常,當即將兌換一事停了,又將鞏為軍先行扣留,取證查實,也不細表。
到中午,郭詳明家中吃了飯,因設計院譚院長有約,便叫張光北先回辦公室,自己便裝打扮,出了門,信步往設計院而去。行不多時,走到紅綠燈下,卻一眼看見李曼兒,忙上前招手道:「李姑娘,這麼巧,又見著了。」
李曼兒在胡夢蝶住了幾天,因黃婉玲回來,便回家去住。方吉清也盡心教了數晚,便不辭而別,李曼兒再去兩晚也沒見著人。這天,李曼兒中午在工地上吃了飯,想著找些資料,也不開車,借了吳芳的電動車要去書店。才下了樓,遠遠見石正走來,見穿件紅上衣,腳下卻是一雙爛球鞋,手裡拿著頂草帽,紮著黃飄帶。
石正過來,將手中的草帽遞給李曼兒道:「這是我山裡編的,中午太陽尚毒,留給你遮陽用。」李曼兒接過笑道:「什麼時候回來的?」石正道:「才從山裡回來。」這時,卻有崔姐來叫,李曼兒過去說了話,又想著石正衣食無*,要把上次的兩千塊錢給石正用著。便找到吳芳,先將錢借了出來。不想,這一耽誤功夫,再回來找石正,人卻不見了,拎著草帽出了會子神,有道是人妖殊途,也只有暗自感慨罷了。
李曼兒騎了車,一路趕往書店,到了紅綠燈下,見有人招呼自己,扭臉一看,卻是那天售樓部見過的,便笑道:「郭老闆,散步嗎?」郭詳明道:「不過四處走走,看看城市風光。」李曼兒笑笑,這才要走,郭詳明卻上前笑道:「我請了設計院的譚院長幫我設計了幾種舊城房屋改造的樣式,姑娘是否可以與我同去一觀那?」李曼兒不慣推辭人家,勉強同意。
二人邊走邊談,郭詳明道:「這樓房雖說越蓋越多,未免有千篇一律一嫌,中州有,湖州有,潮州也有。我有個設想,對舊城統一規劃,將土地拼轉合併整齊,設計十餘種地方特色的款式,大家可以任擇其一,適時而蓋。這樣,即能滿足生活發展需要,又能體現地方特色,還能平抑房地產之熱。」李曼兒笑道:「郭老闆此話,不止是一箭三雕吧?」郭詳明笑道:「我還真有一事相求。等抽時間,我再請姑娘細談。」李曼兒笑道:「郭老闆的想法雖說不錯,這些不過是行善施捨之舉,即無利益可圖,也會有方寸之爭,紙上談兵倒成,實則難行。」郭詳明道:「或許你說的也有道理。」
二人走到一市場頭,卻對李曼兒笑道:「是吃糖葫蘆,還是吃菠蘿?」李曼兒聽了一證,笑笑道:「我沒有在街上吃東西的習慣。」郭詳明笑道:「女孩子那有不愛吃個零食的。」硬是給李曼兒買了串糖葫蘆,又將車子接過來,催著李曼兒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