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人在外面等了好一陣子,一位小童方轉回來,開了寺門道:「浩月大師有請各位施主。」宇文慶道:「有帶小神仙引路。」那個童子應著轉身去了。宇文慶幾個也忙將馬車上的箱子盡數卸下來,分幾個人拎著,跟著往裡走。幾個轉彎,不多時,來在大殿前。
大殿十分寬敞,放著兩排軟坐椅,一個老和尚正對著大殿閉目靜坐。宇文慶幾個忙進殿門,躬身行禮,那老和尚卻未動彈,仍就閉目養神,並無相見之意。宇文慶就抬眼偷打量和尚,見和尚穿一件鵝黃僧衣,披一領紅色架裟,鶴髮童顏,白鬚飄飄,大有一派仙家神韻。宇文慶便扯著錢由基急步上前幾步,深鞠了一躬道:「弟子這裡給大師施禮了。」頓了一會,抬眼一看,浩月浩大師仍無動意,便接著道:「弟子等隨身帶些薄禮,不成敬意,敬請大師笑納,以做金身之用。」兩旁伺候的小童上前接了禮單,念道:「今有爾宇文慶等六位弟子敬呈浩月大師蓮花座下:黃金二百兩,白銀一千五百兩。」
浩月大師聽畢,急張佛眼,笑著站起來,迎上前道:「老衲不知貴客臨門,有失遠迎,罪過罪過。」眾人皆連稱不敢。大師叫左右道:「還不獻上好茶來。」又引著眾人依次坐下,才問道:「幾位施主登小寺,乃是小寺的造化。」宇文慶道:「久想來拜佛悔過,只恨身在官場,身不由自,抽不得身,久久來遲。」大師道:「人世常轉,佛門常開,來了便是有緣人。敢問施主所來何事?」宇文慶道:「弟子來此,一是有心朝佛,二者有一事相求。」
大師點頭而笑,引著眾人上香,拜過了佛,便道:「施主,有事請講。」宇文慶道:「弟子等心有一願,長年未了,縱觀這世上,也只有大師方可搭救,否則,必死無疑。」說罷,就欲跪下。大師急忙起身止住道:「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普渡眾生,更何況施主又慷慨相施。如有難處,老衲豈能袖手旁觀,施主有話,但說無妨。」宇文慶聽了,才回到位上坐了,謝了再謝。
一時,小童獻上茶來,說些佛事。大師就道:「施主,請講何事?」宇文慶道:「大師可否借靜室講話?」大師點頭應允。宇文慶對趙油頭幾個道:「幾位兄弟且坐,我同五弟借大師的靜室說話。」即同錢由基跟大師往後廂禪房去了。三人到了禪房,進了靜室,又叫小童上了茶。大師吩咐道:「外人一律不得入內。」小童答應著,將房門帶上去了。宇文慶就把事情來去說了一遍。大師聽了驚道:「施主,此事豈能兒戲?此有滅魂消魄之災,施主身在官家,又豈能不知?」宇文慶聞言,上前執大師衣袖,垂淚道:「弟子長年身在官場,對此豈能不知?只是此念如魔咒纏身,揮之不去,如何能脫?這個心願不能了卻,雖生而何益?如大師不肯出佛手相救,但求速死。」言罷,即淚如雨下。
錢由基一旁見了暗道:「果是大哥,這眼淚來得就是快。」大師卻不言不問,只是手扶銀鬚,闇然道:「如施主執意來往,老衲也不敢阻攔。只是老衲法力尚淺,恐難幫施主一罷,就有送客之意。宇文慶那肯就去,復跪求不止,大師只閉目不語。錢由基一旁按捺不住怒火,心道:「常言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個白髮禿驢,收了錢卻一味推脫,分明是嫌錢財不夠,我須詐他一詐,或可有救。」想到此,挺身而起,倒把大師吃了一驚。
錢由基沖大師道:「這位大師,實說了,我們兄弟今天前來,本有兩個打算,一是讓大師救了,大師的大恩我們沒齒難忘,我們兄弟幾個幾世謝你的恩。再有一個打算,大師不方便,我們兄弟也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出了這門,便會自尋死路,跳河上吊,絕不苟活世上。」大師聞言,冷笑道:「小施主,莫作態嚇人,老衲見得多。」宇文慶聽了,倒在地上哭的更甚。錢由基又道:「今天看來,是大師的心硬,我們兄弟的福淺,只有死路一條了。」大師又冷笑一聲。錢由基上前扶起宇文慶道:「大哥,明年今天便是我們兄弟的週年了。大師,我身上有塊古玉,原是西王母鳳冠碧玉,是我家傳世之物,已歷數千年,一直代代相傳,戴在身上。我是個要去之人,又無牽掛,留在身上也埋沒了它,就送給大師作個紀念。大師有空想起來,知道我們兄弟是死在大師的手上。」說著,拉開領帶,從脖上解下一塊碧玉來,遞給大師,拉起宇文慶便走。宇文慶哽咽道:「也合著我們兄弟沒緣份,送了大師,也是兄弟的造化。」二人扯手待走。
不料,大師朗聲止住道:「難得幾位施主如此意堅,老衲便頂著佛光,與施主行個方便。」大師說了,又細玩那碧玉,愈看愈喜,便揣在懷裡。宇文慶與錢由基聞得此言,不覺大喜,忙問大師道:「但請大師明示。」大師道:「二位施主久居此處,想來也知頑石鬧三界的事。」宇文慶答道:「道聽途說知道些,只不甚詳細。」
大師讓著二人坐下,道:「這頑石原來是上界為西王母慶壽,裝飾瑤池鋪地之石。當時,時逢王母十萬八千歲,玉帝降旨,征天地間異石十萬八千塊,為瑤池鋪設之用。慶壽那天,整個瑤池裝飾一新,千級台階異彩生輝。可是這塊頑石不甘鋪路,橫豎不平,將王母絆倒。王母大怒,罵一句庸才,將那頑石一腳踢下了崑崙山。誰也想不到,那頑石呆在山澗中,經歷幾世幾載,汲取天地日月之精華,漸漸有了靈氣,隨風化作人形,且生的力大身猛,骨格不俗。這頑石記念舊恨,日夜求師訪友學藝,練就一身好武藝,修成五行之術。其身化金形,便銅頭鐵腦,刀槍不入;其身若為木形,則化成大樹,從大地吸取養分,可自我修復;其身若化為水,與水無異,形無定形,只是他是陽體,太稠了些,不甚好使;其身化為火形,雷火不侵,烈焰升騰,勢不可擋;其身若化為土形,可入地十尺,隱於無形。這頑石也曾助人間平亂,天師除妖,立下許多功勞。因他是塊頑石,又曾惹惱王母,遭庸才之責,雖有天功卻無天封。即上不了天當神,又入不了地當仙,只得游於山水之間,做些逞強好勝之事,多少有些名氣。
恰逢有一天,王母駕九色龍車回瑤池,正遇著這頑石。那頑石不知高低,上前扯著飛龍,要與王母理個是非,論個前後。王母如何看得上他,遂用鞭子抽了頑石几下,叫他鬆手。不想那頑石劣性不改,一手扯掉了王母的鞭子,伸手將九龍車打個稀爛,將隨從的天兵神將也打的面目狼籍。王母直哭上天門,告上天庭。玉皇大怒,盡差天兵神將興師問罪。不料,那頑石卻有膽有識,聚了三山五嶽、五湖四海的朋友,樹起蓋天旗,自封九天獨尊錦袍大帝。夥同十妖八怪與天兵天將廝殺起來。可歎那些天兵神將平時養尊處優,無一是這頑石的對手。那錦袍怪逞著凶性,直打上靈霄寶殿,逼著玉帝當面下詔,讓了天帝之位。那頑石竟裝模作樣當起天帝來了。直到後來,三虛出面,約了七十二洞神仙,一百零八處斗佛,才將那頑石趕出天界,收在如來的金缽中,浸在北海冷泉之中,後守押在垂雲山萬劫洞內,方平息了這場天亂。
只是七十二洞神仙,一百零八處斗佛酣戰石怪時,殺的天崩地裂、海枯山摧,壞了上天的路,絕了地獄的輪迴之氣。玉帝自經那次劫難,也無心再過問三界之事,三界從此不通來往,各自為政。故此,幾位施主,到如今,是鬼入不了世,人上不了天,皆此故了。」錢由基驚道:「此比孫猴子猶甚也。」大師笑道:「也出同類。施主即便是到了人間,一時三刻,也化的無影無蹤了。」
宇文慶與錢由基見大師說到此,皆心虛了一半,不知如何答覆,只好問道:「大師慈悲,可有靈丹妙藥,渡弟子一回。」宇文慶又把銅門之事說了。大師道:「也是天機,非我佛之過。我佛法力無邊,曾煉有還骨再生丹,專渡超生之人。後因三界斷了往來,閻羅王就燒了此丹,幸老衲有渡人之心,於灰燼中找到了六顆。唉,這也是天數,就送給六位施主。到了陽世吃下,可化肉身,脫陰陽,渡平生。」宇文慶聞言大喜,忙與錢由基謝了。
大師從一旁牆上摘下個葫蘆,倒了六顆紅色仙丹遞給宇文慶。宇文慶忙用手帕接住,收了起來。二人又謝了一番,大師笑道:「無須相謝,此去福禍難料,凶吉難定,少不了事事從頭開始,受些罪,吃些苦罷了。」錢由基在一旁聽了,不覺灰了心,去了半截英雄氣,言道:「左一個受罪,又一個吃苦,還去個鳥蛋,不如在這一總受了就是。」宇文慶連忙止住錢由基,對大師道:「大師,弟子此去,可有登堂入相入捷徑,聚財納福之妙功?望大師指點迷津,早登惠岸,了卻心願。」大師聽罷,一笑道:「俗話說,送佛送到家,救人救到底。老衲還有一物,就算個添頭,送給幾位施主吧。」
那大師說罷,轉身來到靜室牆角,就地上取下幾塊磚頭,拿出一個錦盒,打開裡面的金紙,取出一本書來,遞給宇文慶道:「施主如能細心揣摩,耐心體會,舉一反三,日後必有大成。」宇文慶接過書來一看,見書上寫著「厚黑學」三個字,即道:「大師,此書何人所著?」大師道:「此乃老僧一隔世之友李宗吾先生新著,專一論人世間之不經不類之舉,無顏無面之行。若反而用之,則可得縱橫之道,暢遊人間,再無所懼。」
錢由基一旁不覺有些好奇,湊近伸頭一看,見書名寫著厚黑學,百思不解其意,忍不住問道:「大師,這是什麼寶書?有什麼神通可學?」大師笑著只是搖頭。錢由基便有些不屑一顧,就道:「即無神通在裡面,讀過了又有何用?」大師道:「不是神通,勝似神通。人之千思不解之處,遇事遍逢坎坷之故,此書一讀便可悟之。喜怒哀樂皆不發謂之厚,發而無所忌謂之黑,此書專講厚黑二字。」宇文慶靜思了一陣子,突問大師道:「大師,世上有一種人,都稱之橡皮臉,不知厚黑上可做何解?」大師道:「橡皮臉有形,人人見之,雖在厚黑之列,卻是初識門路,未得其妙。厚而有形,黑而有忌,不知其奧妙之處,大凡遇事,也只小事小吉,大事大凶,不可有大作為。」
錢由基在旁聽了,不由笑道:「即然如此,我就不要學了,我天生就是個橡皮臉。」大師聽了也笑起來,只是有些怪怪的,言道:「施主果是個聰明人。只是有些事有人知道才做,有人不知道卻為之,這便是天性,也算天賦。即便有了天賦,還要有心計,凡事用心,才能做的游仞有餘,而非一時之功所能做到的。老衲之所以贈書給幾位施主,只因施主去後雖是肉身,但久居陰界,全無一點浩然正氣。雖說邪不壓正,但邪自有邪的好處,有人偏偏好它。幾位施主若能以邪治正,方能久居人間,飽享人間煙火。」二人聽了,似懂非懂,又若有所思,也不便多問,只得辭了大師,到大殿約了眾人,又謝了大師,轉回錢由基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