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巨宦 第六卷 之五十二 烽火起
    隆慶四年,有一艘從馬尼拉回馬六甲的葡萄牙商船在經過婆羅港時,被發現有違禁之物,婆羅港市舶司當即依律扣押了貨物,對商船課以罰款,並將船長扣留在婆羅港口服役三個月,只讓大副開船回去。

    這其實是一個「例行」事件,在大明海軍控制了南海以後,馬尼拉、巴拉望和婆羅三個港口就一直都是這麼做的,以往被處罰的外國商船雖然不樂意,但也都沒話說,一來有大明的國威軍力威懾著,二來各個港口的市舶司對中國商船也是這麼做的,算是公平對待,大家也就沒話但這次卻出了事。

    這艘船上的違禁貨物,卻是打算運給葡萄牙的亞洲總督索薩的,那個船長更是索薩的侄子。商船回到馬六甲,索薩聽說後暴跳如雷,馬上派人到新加坡找沈門交涉,要求他歸還他的侄子並將扣押了的貨物如數奉還。

    這事沈門當然不可能答應,且不說婆羅港不歸他管,就算歸他管他也不能答應要是被葡萄牙人一叫嚷就給予特殊待遇,那大明海軍以後在南海就無法立足了。加之最近沈門也頗想惹事,因此就很不客氣地回絕了。

    馬六甲和新加坡之間距離甚近,船隻來往方便,甚至走陸路再用小船渡過一道淺淺的海峽也能到達。索薩在沈門那裡碰壁後冷笑說:「好!你們敢不放人還貨!那我就親自去要!」

    三天之後的一個早上,晨霧未散,新加坡的例行出巡船隻上水手都還有些睜不開眼,忽然有個望手大叫:「船!有古怪!」

    那艘巡海舟上的舟長警惕起來,試探性地開進一點,才驀地發現眼前出現了一支極具規模的船隊!

    薄薄霧氣中的船隊,怕不有大大小小數十艘海船,所有海船都掛著半帆。來的速度並不快,想必是夜間行走到此,還沒恢復到日間行走的狀態。

    「哇!這麼多船!難道是馬尼拉那邊來人?不可能啊!方向不對!船式也不對!只怕是敵襲!示警!向港口示警!」

    巡海舟趕緊掉頭朝新加坡駛去。

    這支忽然出現地船隊。正是索薩地大軍。他調集這批兵船已經很久了。卻一直按捺著不動。直到今天才忽然撲了過來。要殺大明海軍一個措手不及!

    巡海舟先一步回到了新加坡報告。但也沒能爭取到多少時間。葡萄牙人地船隊就已經大規模掩至。索薩派出火力最強地「聖瑪利亞號」和「哥倫比亞號」擺側面炮擊港口出入口。封住了港口地進出。跟著派出作為炮灰地兩艘印度式戰船。載上兩百名印度土兵。衝入港口。然後才是戰備最精良地「尼那號」作為衝擊主力。

    新加坡地駐守軍隊似乎被打蒙了。港口迅速失守。大小船隻在密集地炮火轟擊下紛紛起火。水手戰士們也顧不得開船還擊了。竟都逃上岸去逃得比飛還快!

    這時離巡海舟發現葡萄牙來襲船隊已過了半個小時。太陽漸高。薄霧已散。索薩站在船頭。望見港內中國士兵亂糟糟地竄逃。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就說。這些中國蠻子哪裡是我們葡萄牙士兵地對手呢?哪怕只是我們訓練出來地土兵。也比他們地正規軍強大得多!」

    這一場海港戰沒有堅持多久。便以葡萄牙人地完勝告終。索薩下令登陸。但等他們登陸時。沈門卻早帶著士兵逃光了。有地散落到新加坡港城外地農村。有地坐小船直接逃到馬來半島去了。港城內留下地大多是非華人族裔。這些人見葡萄牙人打敗了中國人。想也沒想就倒了過去。反正他們只是做生意。港口地主人換了誰都一樣。

    索薩沒花多少力氣就佔據了新加坡。勝利來得這麼容易。以至讓許多葡萄牙將領和船長都感到意外。只有索薩認為很正常。兩百個歐洲人打敗上萬「異教徒」大軍。這種事他在美洲見得多了。所以習以為常。

    「在我們歐洲的海上騎士面前,所有異教徒都是花架子而已!」

    當初李彥直開發南海,所秉行地方針與歐洲的殖民政策不同,歐洲人開闢海外商路。第一件要做的就是佔據航路要點以保護航道。李彥直卻不同,他選取據點以後就發揮中國農民的特長。先搞農村建設,新加坡島雖小,卻也還有六百多平方公里,在港口繁榮之前,就已經開闢了十幾個聚族而居的村落,索薩佔據了新加坡以後又派部隊進擊離港城最近的兩個村落,結果部隊一到,村民也就跟著逃,逃到別的村落裡去,所以這兩支部隊只捉到一些牛羊雞鴨,田里的稻子都還沒成熟,見到了也沒用。

    「這些中國人啊,沒什麼用,就會逃!」

    這兩個村子,就這麼被佔據了。

    這時經歷過大員之戰的葡萄牙船長力勸索薩掃蕩新加坡地農村,把這個小島弄乾淨了,但索薩算了一筆時間賬後卻就放棄了。

    除了那兩個離港城最近的農村以外,其它農村都離得比較遠了,海船沒法到達,道路又不好走,一個個去剿滅掃蕩,最順利的情況估計也得花六七天,若要一個個地充分佔領,那索薩帶來的九千人就不用做其它事情了。至於說掠奪,很明顯上海、大員、泉州、呂宋才是更加理想的掠奪對象,新加坡的農村沒什麼值錢的東西能引起這幫強盜的興趣。

    「沒有這個必要。」索薩說道:「聽說那個沈門已經逃到半島那邊去了,剩下一幫農民,沒有組織起不到什麼作用的。我們地目標可不是新加坡,這裡只要佔據港口就可以了,不能在這裡浪費太多的時間。」

    剛好這時有幾個村長紛紛投來書信,表示只要葡萄牙的老爺不侵犯他們的村子,他們願逢年繳稅,遇節納糧。

    「但老爺們若一定要來攻打我們,我們也不敢抵抗,只好逃到半島那邊去安生了。」

    「哈哈。看見沒有?」索薩得意得說:「這樣懦弱的人種,根本就不值得去打。」

    地中海世界的民族,自腓尼基人就形成了一種航海法則,那就是佔據航道要衝以保護商路,所以葡萄牙所謂的控制印度,其實也只是在印度南部找到一個能夠保證航道地據點。據點以外的世界,對他們來說就既沒有深入地必要,也沒有這個能力了他們地人口畢竟太少,無法像中國人這樣,對每個島嶼都遷來成千上萬的人來。像葡萄牙這樣因航海與商業而崛起地國家,要讓他們充分意識到農村地重要性實在是一種苛求。而帶著萬兒八千人的隊伍,想要一個個村落地掃蕩佔領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索薩佔據新加坡港以後覺得大事已成,命令一個船長作為新加坡港城的市長,第二日便揚帆出發。向婆羅港撲去。

    婆羅港在葡萄牙人到達以前就已經知道新加坡的陷落,按理說應該是有準備,但其抵抗也沒有比新加坡激烈多少。這時商行建、張居正、胡宗憲等三個大臣早已跑回呂宋去了,留守的楊舟率領士兵撤入內陸,婆羅港所在的位置靠近今天的文萊,背靠的是一個比福建省還廣闊得多地大島,中國人往內陸一躲那就更加沒蹤沒影了。

    連續兩次旗開得勝之後,不但葡萄牙人士氣大振,就是那些非華族裔也都詫異大明軍人敗退之快,南面的西班牙人尤其受到了鼓動!

    「原來大明海軍就是一隻紙老虎啊!」

    西班牙的麻逸總督洛佩茲對他地手下路易斯阿爾梅達說:「若只是新加坡被打下,那還可以說是索薩奇襲奏效。可婆羅也易手得這麼快,那就肯定是中國人那邊出了問題。」

    「那會不會是詭計呢?」路易斯阿爾梅達說。

    「詭計?就算有詭計,也不可能接連兩次把要害港口都送給人家的啊。你想想,如果你是葡萄牙國王,會把里斯本送給人家嗎?如果你是荷蘭的大公,會把安特衛普送給人家嗎?法國人會把年達送給人家嗎?意大利人會把威尼斯送給人家嗎?」

    「當然不會。」路易斯阿爾梅達說:「港口城市,就是一個國家的生命啊。失去了要害港口就失去了航線,失去了航線國家就完了!」

    他說的,正是商業航海國家理所當然的思路。

    「對啊!」洛佩茲道:「所以只有一個答案了:中國人其實就是紙老虎。我們都被他們唬得太久了。」

    為了檢驗自己的這個推測,他派遣了一支船隊假裝成海盜襲擊巴拉望,結果不出洛佩茲所料,巴拉望面對西班牙海軍偽裝成的海盜艦隊也是不堪一擊!港口到手以後,洛佩茲就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完全正確地!

    「中國是一頭肥羊啊!又胖又弱的肥羊,等著我們去切呢!」

    進入巴拉望以後,洛佩茲覺得再沒有偽裝海盜的必要了,他們撕下了骷髏旗這塊遮羞布,讓西班牙的旗幟放肆地在港口上方飄揚著。

    聽說巴拉望落入西班牙人手裡。索薩氣得跳腳:「洛佩茲這頭肥豬!居然來敢來跟我搶!亞洲是葡萄牙的。是我索薩啊!他難道忘了教皇子午線了嗎?竟然不顧教皇的總裁侵犯我們葡萄牙的利益!」

    所謂的「教皇子午線」是指西班牙和葡萄牙在爭奪殖民地範圍時,在羅馬教皇的仲裁下給兩國劃出來地分界線。兩國承認教皇的仲裁之後簽訂了協議,以佛得角群島以西三百七十里加的經線為分界點,這條經線就是「教皇子午線」。按兩國協議,所有新「發現」的土地,子午線以東歸葡萄牙,子午線以西歸西班牙。

    這條子午線的確定發生在麥哲倫環球航行之前,在麥哲倫證明地球是圓的之後,西班牙和葡萄牙圍繞著麥哲倫抵達的麻逸群島(歐洲名:摩鹿加群島)又產生了衝突,最後由梵蒂岡作出第二次仲裁,這次是在麻逸群島以東十七度處又劃出了一條新的分界線作為補充。

    巴拉望港口所在在這條分界線西邊。所以索薩認為這個港口理所當然要歸葡萄牙。

    不過這種紙上虛文,也就是拿來吵架,真把港口佔據了,誰會為了協約就老老實實交出來啊。洛佩茲對索薩的責難根本就懶得回應,而索薩也沒多少工夫來管這件事情,他們都把目光投向了第三個重要地據點馬尼拉!

    「打下了馬尼拉。就有了一個進攻中國地碼頭!」洛佩茲在巴拉望叫囂著。

    呂宋是中國在南海經營最久地地方,由於開發得深,所以所產貨物、糧食也最多,「一定要趕在西班牙人之前攻取馬尼拉,有了馬尼拉,巴拉望就變成一個多餘地累贅了。」索薩下達了死命令!

    因為從馬尼拉到婆羅港是可以直航的,根本就無須在巴拉望停留。當初李彥直經營巴拉望,主要的目的是營建一個馬尼拉與麻逸之間的緩衝,並沒有將之作為馬尼拉與婆羅港中轉站地打算。

    索薩的遠征艦隊本來正奔巴拉望來。聽到消息後就稍微修改了航向,直撲馬尼拉灣了。

    所有在南海地區的歐洲人都了,他們在短短一個月內忽然醒悟過來:原來大明在南海經營了這麼久所建立的威望。其背後的軍力竟然是紙糊的啊!一碰就倒!

    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叫那些不安分的歐洲人如何不動心?一時之間,無論是商人還是海盜都動員了起來,或者依附洛佩茲,或者依附索薩,當掠奪可以成功的時候,他們才不做生意呢!

    「本性啊本性!」一個月後,在上海收到情報地陳羽霆感慨著:「我還一直以為,十字架下多真君子呢!沒想到都是披著羊皮的狼啊!」

    哲河港內。詹毅也歎息著:「都督一不在,這些番鬼就都放肆起來了!之前跟我們簽訂的那些什麼協約,都成了狗屁了!」

    「本來就是狗屁!」胡宗憲冷笑:「難道你還曾當真了不成?」

    就在他們談論地時候,索薩的船隊已經進抵馬尼拉灣,這時所有想趁亂打劫的商人、海盜如蟻聚蟲集,索薩也樂得將他們收歸麾下,這竟讓這支侵略部隊一下子增加到兩百艘船隻,兩萬五千多人!看著自己的實力空前壯大,索薩忍不住得意洋洋。對大船長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說:「中國,就是第二個美洲!等打下了馬尼拉,我讓你做這裡的分總督。」因托斯坎諾在籌集船隊和戰爭物資上幫了他的大忙呢。

    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從船長室出來後,他的表弟弗洛伊德托萊多和他耳語道:「怎麼樣?你覺得大明的海軍真的這麼弱?」

    「嘿嘿,明天就知道了。」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說。

    「明天?」

    「明天就要進馬尼拉灣了,若中國人真有抵抗力地話,在這裡就會硬打了。咱們把船拉後一點點,看看戰況。」

    「如果中國人打輸了呢?」托萊多問。

    「那中國人就是真的沒用,到時候啊。我就舒舒服服地在馬尼拉做我的總督。你呢,可以到大員走走。那裡也是一個金坑。」

    「那萬一中國人擋住了我們的攻擊……」

    「那我們就去找詹進,」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臉上飽含笑意:「這邊誰輸誰贏都不要緊,一旦馬六甲海峽的航道斷絕,歐洲的中國貨和香料就會價格狂漲,我們已經蓄積了的絲綢一出貨,就足夠買下半個葡萄牙了。」

    他哈哈大笑起來,最後那句話或許略嫌誇張,不過托萊多卻覺得他表哥的這個形容並不是很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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