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巨宦 第六卷 之三十四 馬六甲
    大明隆慶初年,南洋在一片華人南下的移民潮中,開始出現各種不和諧的聲音,當地的一些番王酋長擔心大明繼續南下會侵犯他們的利益,開始由歡迎華商一轉變為考慮抵制華人。不過,這種考慮一直都沒有成為現實,即使有零星的舉動也馬上被鎮壓,並沒有成為震動南海的浪潮。

    由哲河、巴拉望、婆羅、新加坡、飛龍五個主要華人港口串起來的環南海圈,此刻又加入了廣州,徹底形成了一個環形的大明南洋海軍體系,南洋六大港口彼此呼應,一處有事,其它各處馬上派兵依照南海洋流的順逆出發增援,而南海各地的華人由於已被組織起來也都積極響應,中立勢力因此也不願得罪華人,這就讓華人的聲音處於強勢地位。

    相對而言,各處番王酋長卻四分五裂,東南半島和爪哇群島之間本來就有數百年以上的對峙傳統,半島之內,安南莫氏與占城歷來有矛盾,緬甸與暹羅長年處於戰爭之中,而爪哇各島內部的分歧之大幾乎超越了他們對華人的排斥,在缺乏統一聲音的情況下,他們相對於華人的弱勢竟是越來越嚴重。

    新加坡,一個小酒館裡,三個男人正在密議。這三個男人,其中兩個是葡萄牙人,一個是有遠航之狼聲名的大商人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另一個是他的表弟弗洛伊德托萊多,第三個卻是一個華人,確切地說是一個泉州人,叫詹進。

    弗洛伊德托萊多是一個武器販子,這次倒運了許多過時的火器,想來東方賺一筆他是欺負歐洲以外的人都是見識短淺的野蠻人,所以搜集了一堆在安特衛普沒什麼人要的破爛貨,想跑到東方來換香料陶瓷!這個時代的歐洲人多是如此,也不足為怪。可等他到達滿剌加之後遇到他的表哥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後才知道,東方人尤其是購買力最高的中國人並不傻。而且近年來中國火器製造發展迅速,鳥銃的改進已經有超越歐洲之勢,就是仿製佛郎機炮放在歐洲市場也足以令人讚歎。

    「那怎麼辦呢?」弗洛伊德托萊多當時哭喪著臉說。

    「能怎麼辦,把你那批貨扔了吧。」托斯坎諾毫不客氣地說。這時他才從上海購買到滿艙滿艙的陶瓷和生絲,他正夢想著這些貨物到達歐洲之後價錢翻上十倍,那時他勢必成為富可敵國地巨富。因此對於即將變成乞丐的托萊多就顯得有些不耐煩。雖然有點親戚關係,但首富和乞丐之間有什麼好談的?

    對於表哥的絕情,托萊多很是不忿,為此他拋出了他從歐洲帶來的訊息來打擊對方:「弗蘭,你也別得意,哼哼,你購買這幾船陶瓷、生絲的錢,是借來地吧?而且當初能短時間內籌到這麼多錢,利息一定很高。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的錢的確是借來的,而且利息也奇高無比,算算等他回到歐洲連本帶利要把錢還清。至少得是本金的三倍,不過想到那十倍甚至是二十倍的陶瓷與生絲利潤,這借款連同利息就變得完全可以接受了。

    「我笑你將會比我還慘!」托萊多說道:「我最多一無所有,但你卻將負債纍纍!哈哈,哈哈!」

    然後他就透露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原來中國開海、上海開埠地消息這時已經傳到了歐洲。那些坐輕快船隻先行回到西歐地航海者上岸之後。不免要加倍形容上海地繁榮與中國地富庶。這固然增強了許多歐洲人前往中國地渴望。但那些陶瓷、生絲與香料商人卻不作如此想。在航海士那誇張地描述中。他們注意到了這樣一些信息:

    「陶瓷堆得就像山一樣!要拿下面地陶瓷非整個兒倒下不可。所以必須先從最上面地瓷器拿起。可要拿到最上面地瓷器。卻得搬一張五個人高地梯子來!」

    「中國地商人們在市集上販賣絲綢。那些絲綢就像海浪一樣洶湧澎湃。有些大地絲綢。一張能蓋住整間房子!所以有個可笑地意大利人在挑選絲綢地時候。因為被蓋在裡面喘不過氣來竟然活活憋死了。」

    在絲綢、陶瓷、香料等東方產品上。意大利人是西歐商人最大地競爭對手之一。所以這些西歐航海士便不忘在描述時揶揄一下他們。不過。這揶揄並非重點。無論是安特衛普還是里斯本。許多大商人都從這些雜亂地信息中總結出了最關鍵地一條:即將有大量地生絲、陶瓷甚至香料從東方湧過來!

    有了這個預期以後。歐洲市場上地東方產品價格一夕之間暴跌。尤其是生絲和陶瓷。竟跌到了難以彌補遠航成本地地步!

    托斯坎諾聽到這個消息以後。猶如慘遭雷霆轟頂!

    他一開始還認為這可能是表弟在刻意打擊他。但轉念一想。就知道這個消息的真實性很高。作為一個久走海路的商人,供過於求會引起價格暴跌這樣的常理他還是懂得地。

    看著表哥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樣。托萊多有一種報復的快感。

    「我勸你啊,」他模仿托斯坎諾剛才的語氣,說道:「你還是趕快把那批貨在馬六甲處理掉吧,說不定在這裡賣出的價錢,比在里斯本還高呢!」

    這對親戚就在彼此的鬱悶中鬧翻了,但幾天之後他們又聚在了一起,這時弗洛伊德托萊多已經打聽清楚,知道中國人確實不好騙,而且也聽說了大明海軍的軍威,曉得表哥並沒有撒謊。而弗蘭西斯可托斯坎諾也從別人那裡旁敲側擊,知道了一些歐洲市場的近況,對表弟所描述的信息又多相信了幾分。

    這兩個失意地佛郎機人再次湊到了一起,不過這次卻是為了商量怎麼應付彼此地危機。就在這時,一個中國商人引起了他們的主意或者說,他們引起了那個中國商人地注意,這個中國商人就是詹進。他是泉州衛的一個百戶,李彥直為了拔出沿海衛所這顆百年爛釘,借口搜捕王直將這些人都趕到南洋來了這實際上與流放無異了。為了謀生,這些千戶百戶乃至尋常軍戶都各顯神通,各找門路,沒用一點的求一口飯吃。有些野心地就想著如何發財,而詹進就是後一類人。

    這三個男人碰上頭以後,托斯坎諾和托萊多聽說詹進是個中級軍官,而詹進聽說對方是佛郎機大商人後,彼此便都動了心意,可他們卻又沒告訴對方自己眼下的困境,只是互相吹噓。

    「詹臻,這個名字你聽說過嗎?」

    托萊多也就算了,托斯坎諾怎麼可能沒聽說過。

    「自然聽說過。他是呂宋的總督,大明派在南海的最大的官員之一啊。」

    「嘿嘿,他其實就是我的堂弟。」

    托斯坎諾和托萊多一聽之下都肅然起敬。而詹進知道托斯坎諾有三船生絲陶瓷、托萊多有一船地武器後,也認為對方果然是大商人!

    這時他就主動對托斯坎諾說:「你們還需要貨嗎?陶瓷也好,生絲也好,香料也好。」說到這裡他壓低了聲音:「我能幫你們避開稅收喔!」

    托斯坎諾心裡苦笑,委婉地謝絕了,他現在就怕貨物沒法脫手呢,還怎麼可能要進貨呢!

    而托萊多則還想著怎麼讓他幫自己傾銷掉那批武器,但他拿出了樣板以後詹進就皺了眉頭,這個話題就無法繼續。

    生意場上的事。本來大多非一談就成,三個男人繼續喝酒,喝到彼此都有五六分時,詹進忽然嘟噥著抱怨起李彥直來。

    在南洋,大部分華人提起李彥直時都是稱頌不已的,有的是已經從李彥直的政策中獲益,有的則是想借他的威好賺錢。但詹進卻是「受害者」,在福建時他活得好好的,除了每月都有固定的軍餉之外。還能在周圍搞點小生意做做,或者就利用手頭地那點權力去敲詐農夫漁民,那生活,可有多爽啊!

    但到了南洋後,一切都變得沒保障,一粥一飯,都得用心籌謀。

    托斯坎諾和托萊多卻不瞭解這些,對詹進居然不滿他們的元帥顯得意外,在他們這些外人看來。李彥直在不同場合之下都有在為中國人爭取利益啊。

    「哼。」詹進這時候也還要借助李彥直的威風他假托是詹臻地親戚而詹臻又是李彥直的人,所以只是說:「你們定眼看看吧。依姓李的那跋扈的脾氣,遲早有一天火要燒到你們頭上來,這滿剌加(馬六甲)這麼好,他多半要來搶奪的。哼,就算不打滿剌加,他只要陳重兵在新加坡,把出入南海的路口這麼一截,你們想買貨也買不到了!」

    托斯坎諾聽到這句話,猛地心頭一動!他可不是有什麼愛國情緒被刺激了,只是重複地說:「截斷馬六甲海峽?」

    馬六甲城,或稱滿剌加城,位於馬六甲海峽的中段,而新加坡卻扼住了這道海峽的南部出口,這時李彥直還沒打算和葡萄牙人動手,但新加坡有這樣的地理位置,只要李彥直一聲令下,要封鎖馬六甲海峽就是把船開出去就成了!

    若真有那麼一天,那麼如今號稱東南亞第一要塞馬六甲城就將失去它固有地戰略意義!

    那對葡萄牙來說當然是巨大的利益損害,可對托斯坎諾來說呢?

    「我要起死回生,就只有這個機會了!」他心裡狂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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