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鴆止渴?」方鈍皺了皺眉頭:「莫非……閣老和大司馬的意思,是交給李哲去辦?」
徐階的默認讓幾個大學士都一起憂疑起來。
「李哲眼下雖無……無不妥之跡,但是……」丁汝夔細心地考慮著措辭:「但是他的權力似乎已太大了……再將漕運交給他,只怕……不妥,不妥……」
徐階拿出了一個文檔來,這份文檔是錦衣衛呈上來的,上面羅列了嚴世蕃的行程,幾個閣臣和尚書看了之後都心中大驚。
「嚴世蕃到過淮安了,而且去了不止一次!而陳思美那邊也有回應,他的幕僚現在只怕就在南京!就我得到的消息,嚴分宜應該已許了陳思美相當大的好處!」徐階道:「我們離淮安遠,行事不如嚴分宜方便,若搶著拉攏陳思美,未必拉攏得過他們。若想不用權謀,而用堂堂正正手段,眼下卻也只有李哲才有這個本事!」
歐陽德沉吟道:「可是閣老,若是將漕銀也放在李哲手上,那……那這個天下……」
徐階眺望東南:「所以,也是時候看看他是什麼意思了……」
諸大臣面面相覷,心裡都是一沉,按照名分,他們都是李彥直的上司,這幾個月來李彥直也都很配合他們的施政,聽從他們的號令,可遇到權力核心的大事時,他們卻又發現有選擇權力的人卻不是他們,而是李彥直。
許久,丁汝夔才道:「好吧,就依閣老所議。」
「不是依我所議!」徐階正色道:「此事干係重大,我可也擔當不起!諸位若有覺得不妥的,現在就該說!」
室內諸大臣彼此對望了幾眼,都沉默了,歐陽德才道:「若真要這樣做,卻當派誰南下?」
時隔數月。高拱再次南下。這回他來到上海時。但覺縣城內外人頭湧湧。整座城市處於一種近乎變態地繁榮當中。
高拱是奉聖旨南下巡察。接待他地是李彥直地重要幕僚才從海外歸來地商行建。
商行建帶著高拱到市集、軍港等各處巡視。實際上高拱還有另外一個任務。就是要召李彥直上北京述職。同時徐階還讓他細心觀察。以窺李彥直之志。但高拱眼見上海市面繁榮。海軍都督府船堅炮利。兵強馬壯。雖則一切草創。卻是一番欣欣向榮之象。心中便有了另外一番打算。
來到海軍都督府時。那裡正在動工。準備興建一座巍峨參雲地海軍都督府。高拱看了地基和佔地規模後。搖頭說道:「都督府如今收入雖豐。但為一暫住之地作如此雄偉建制。雖不能說是勞民傷財。可畢竟是太過頗費。」
商行建聽了到「暫住之地」四字。心想:「他這是什麼意思?」就問:「高學士。何謂暫住?」
高拱笑道:「李都督功勳卓著。高昇是遲早地事。他再高昇。那就一定得進京了。這上海不就變成暫住之地了麼?」
商行建心想:「三捨只怕沒打算上北京。」口中卻只是笑著應答,半點口風也不漏。高拱方纔那句話可不是有感而發,實有刺探的意思。這時見偷不到東西,不免對這個走路還有些虛浮、看起來猶如大病初癒地商行建看高了一眼。
因都督府正在動工,李彥直便暫住在上海東郊一處別墅這卻是徐階的兒子徐的產業了。高拱看到門樓上那個徐字,心想:「徐閣老也真是,他自己在北京秉持朝政,卻放了一個李哲在他老家翻雲覆雨,將來局勢無論怎麼變,他都是贏家。我卻還要小心在意才行。」
李彥直聽高拱帶了聖旨前來,忙下令出迎。恭恭敬敬地擺開香案接旨,高拱見他面對聖旨沒有張狂跋扈之態,便猜李彥直短期內沒有舉兵謀反之心,「或者他果真有做伊尹周公之意,或者他藏得很深,不到最後關頭不肯露出篡逆之意。」不過高拱認為不管李彥直是作哪一種,對天下生民來說都是好事。
這道聖旨仍然是嘉獎李彥直並嘉蔭其子侄,又命李彥直擇日上京述職。李彥直接旨之後與高拱敘茶,張居正和商行建在旁作陪。李彥直問道:「東南這邊的事情還未了。徐相忽然見召,不知為的是什麼急事?」
高拱指著西面那是南京的方向道::wap.16「新地田賦已快收齊了。正準備分批北運,這是干係著朝廷生死存亡的大事,閣老自然要和都督商量商量。」
若遇到別人,高拱興許還要解釋一番,但對李彥直他卻只是說了一句,果然李彥直哦了一聲,便明白高拱說的是什麼事情!
高拱一邊說著,一邊觀察李彥直的神態,見他一點也不著急,就知道李彥直在此事上是胸有成竹,他忖道:「北運漕銀干係國家大事,料來他不可能沒想過此事。哼,或許他正等著這件事情呢。」心中主意已定。
商行建才從海外回來,此事尚未介入,但在旁邊辨顏察色也很快就摸透了其中關竅,他頗知道李彥直手下幾個弟子的分工,心想:「這件事情,應該是風啟在分管。」
李彥直不慌不忙,笑道:「若是為別的事情嘛,我也該上京和徐相商量商量,可這件事情我卻上去不得我一上去,只怕南京方面馬上就要動手,」
高拱知他所言有理,因說道:「陳思美有騎牆之心,朝廷雖然對他安撫有加,他卻不見回應,因此上……」
李彥直哈哈一笑,說:「這件事情上,朝廷的消息可有些遲了。」拍一拍手,劉洗就送上一封信函來,李彥直取過遞給高拱,信函中列的卻是嚴世蕃的行程,在過去地三個月中,嚴世蕃竟然去了淮安三次。跟著劉洗又取出另外一封信函來,說道:「陳思美有個幕僚叫劉昂,這個人。也到了南京三次,最近這次是半個月前,他到了南京之後就沒走了,現在只怕正得太上皇的接見呢。」
高拱將兩封信函所列時間一對,發現那個劉昂每次到南京都正好是在嚴世蕃前往淮安之後的數日,這一來一往。意思已經十分明顯。高拱忍不住拍案叫道:「陳思美這個奸臣!竟敢與嚴世蕃私通!」將那兩封信彈了一彈,又說:「只是這個消息,都督是怎麼得到地?」
李彥直笑道:「嚴世蕃是個鬼靈精,我自然要盯著的,至於陳思美,倒是因為盯著嚴世蕃順帶盯上了他。這樣的消息,只怕錦衣衛那邊也有,肅卿南下之前,沒去那邊打聽過麼?」
高拱歎了口氣。道:「若陳思美和北京勾結,則朝廷危矣,天下危矣。」看了李彥直一眼說:「事到如今。能救我大明江山社稷地,就只有都督你了!」
李彥直無奈道:「我也沒辦法啊。陳思美是漕運總督,我是海軍都督,爵位相當。我管海上,他管運河,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管不到他的。」
高拱笑道:「都督何必過謙,這會過謙,卻是偽了。陳思美所管轄。不過是一個舊衙門,手頭雖有權力,但哪比得上都督要兵有兵,要錢有錢?現在都督只是欠一個名義,只要朝廷下一道聖旨來,都督要辦陳思美,不過舉手之勞,根本不用費什麼心思。」
李彥直一笑,也不接口。高拱忽又道:「聽說都督麾下,千料大海船甚多。」
李彥直點頭稱是:「是有不少。」
高拱又說道:「聽說都督麾下的千料大海船,就是走日本、南洋也履險如夷,可有此事?」
「只要不是遇到難得一見的大風暴,去日本也不是很困難的事。」
高拱又問:「那麼若用這千料大船,運錢糧北上天津呢?」
「那就更輕易了。」李彥直笑道:「用海船運錢糧抵天津,是前元朝就幹過的事,近年東南造船之技日精,比之百多年前進步不少。航路又是走過地。哪有什麼為難的。」
「既如此,」高拱站了起來。道:「朝廷另有一道密旨,請都督屏退左右,接旨吧。」
李彥直稍稍一愕,便向商行建張居正點了點頭,兩人退下後他才問:「肅卿,密旨何在?」
高拱取出一道聖旨來,捧在手心,掂了掂說:「這道密旨,擬發之時徐閣老曾叮囑我要到上海之後,細勘形勢,再定發與不發。密旨我雖不曾看過,但揣摩當下局勢,卻也猜到了幾分。都督……」高拱走近兩步,道:「此處再無第三人,高某人斗膽,想先問一句犯忌討死的話。」
李彥直眼中微露訝異之色:「肅卿有什麼話,何必說得如此嚴重?」
高拱卻不因李彥直如此說就放鬆,臉色依然凝重,將聲音壓得極低:「都督,高拱斗膽一問:若漕銀也到了你手裡,你是想做周公,還是想做王莽?」
李彥直實不料高拱竟能當著他的面說出這等話來,怔了怔這下卻不是假裝過了一會,才笑了起來:「原來北京那邊,是擔心我這個啊。」
高拱道:「這有什麼好笑的?天下能戰之兵,天下能用之財,在快握在都督手中了,再接下來,便是看都督怎麼選擇了。」
李彥直收了笑容,也沒回答,只是說:「局勢發展到現在這樣,其實也不是一開始所能料及。」
他也還看不透高拱的心思呢,甚至不知高拱說這樣的話,是否是得了徐階的秘囑。
高拱見他臉色雖然保持平和,但眼神已不似方纔那麼閒逸了,他本來就知道這次的差使,辦好了,公私兩便,辦砸了,不但馬上就有性命有憂,而且死了還得遺臭萬年,他其實也是在賭博,是芳是臭,是成是敗,卻都在李彥直一念之間了。
但李彥直也沒回答他地話,竟然反問:「那麼若依肅卿,我該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