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巨宦 第六卷 之十三 釋舊怨
    李彥直命手下將盧鏜推出斬了,諸將皆愕然,俞大猷慌忙勸阻,李彥直怒氣不解,盧鏜掙扎上前,道:「都督如今權傾東南,盧鏜為一待罪之將,都督莫殺一個盧鏜,就是殺十個也無人敢二話。只是盧鏜雖死,也希望死個明白,還請都督示下,為何要殺我?」

    李彥直恨恨地指著雙嶼方向,說道:「雙嶼一戰,你可還記得清楚?」

    「記得。」盧鏜答道。

    「那你可知道李光頭?」

    盧鏜怔住了,李光頭?他如何會不曉得李光頭呢?卻見李彥直從懷中取出一包眉毛來,喉音若哀若怒:「李光頭是我叔叔!」

    此言一出,張岳等幾個知道根底的心裡都忖道:「都督也真是大膽,竟然當眾承認這層關係。」但轉念又想:「不過此事現在讓人知道也無妨了。」

    俞大猷對這件事情也不清楚,盧鏜卻馬上就恍然大悟了,滿頭白髮低垂了下來,歎道:「原來那傳言是真的,李家和海外果然大有聯繫。」

    李彥直但冷笑而已,但盧鏜旋即又抬起頭來,道:「可令叔之死,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李彥直怒道:「兵是你帶的,人是你殺的,還說和你沒關係?」

    「沒錯,兵是我帶的,人也可以算是我殺的。」盧鏜道:「可是我當時任都指揮使,已故朱巡撫命我進兵,都督你說,我是該聽命,還是不聽命?朱巡撫命我殺賊,都督你說,我是該殺,還是不殺?雙嶼該不該攻。令叔該不該殺,自是公卿們的決斷,我輩身為武人,只知道帶兵打仗以報效國家而已。人家兩國相爭,各為其主。互殺父子,也只算是公仇、不是私怨。何況都督與我同屬大明。都督若為其它事情殺我,我沒話說,若是為此事殺我,我到了閻羅殿前,也要喊一句冤!喊都督你公報私仇!」

    李彥直聽完哼了一聲,他對李光頭自有一股特殊的感情,朱紈、盧鏜殺了李光頭,他理智上雖知朱、盧辦的是公事。但人畢竟是感情動物,心中便不能無恨,朱紈已死。他就遷怒到盧鏜頭上去了。但盧鏜這番話合情合理,又牽涉到李彥直治軍的理念,若李彥直這時再殺了盧鏜,於他的威望損害甚大。李彥直並非一味感情用事之人,至此殺意大減。

    俞大猷也來勸他。說道:「盧鏜說得沒錯。彼時他奉令殺敵。並非有心。盧鏜是老將了。只是命運乖蹇。若都督給他個機會。必有用武之地。」

    李彥直斜了盧鏜一眼。冷笑道:「我這次調他來。可沒打算用他。」他究竟不夠跋扈。沒說出那句「我就是要公報私仇」地話來。「用不著我?那可未必!」盧鏜知道自己地生死就在李彥直一念之間。因力下說辭:「都督。我雖出獄不久。但也知道如今浙東地戰況。都督手掌大權。以強壓弱。這仗最終還是能打贏地。只是眼前地局面。只怕不是很順利吧?」

    李彥直道:「那關你什麼事!」

    盧鏜道:「卑職觀都督這幾日地用兵。平海大略是對地。在風浪中橫衝直撞地戰將也有。可惜都督以下、將上之將。好像卻少了一環。只有說善打海戰又熟悉浙海海情地人……」他眼睛從諸將臉上掃過:「都督如今。怕連找個商量地人都難吧。」

    此言一出。諸將無不大怒。李彥直卻也不否認。但哼了一聲。說:「你莫貶別人抬自己。如今俞大哥一到。我便無憂。總之用你不著!」

    盧鏜不與他做口舌之爭。只問:「那都督準備如何攻打諸賊呢?」

    李彥直笑著一揮手:「陳思盼等賊人雖然狡猾,但只要我大軍到了普陀,彼自然土崩瓦解。」因俞大猷才來,形勢不熟,所以李彥直還是打算親自率軍出戰。

    「原來都督是打算親自率領船隊作戰啊,可都督能確保必勝麼?」盧鏜道:「都督的戰艦雖有百艘,軍士雖有數萬,但放到大海之中,與一粟何異?舟山群島可以藏身藏船的洞穴何異萬千?諸海賊駕小船藏匿於其內,官兵勢大則隱匿,官兵懈怠則出擊,都督的軍械縱然犀利,但只要有一次不小心,被海賊以小船欺近襲擊,一次伏擊或者一場大浪就能毀了都督的不敗聲名!」

    他說的卻非危言聳聽,這個時代海上作戰不似陸地作戰,由於技術所限,勝敗受偶然因素的左右甚大,宇字號、宙字號私掠隊也不是兵力太弱,只因在普陀山遇到陳思盼地伏擊,結果便是一個全軍覆沒,一個投降敵人。海府軍雖然威震東海,但真入海剿盜時卻還是不能完全確保沒有意外。

    海府軍此刻並不具備壓制全浙的水師力量,否則李彥直也不用在上海做了那麼長的前期工作了,李彥直至今為止作戰順利,很大程度是建立在他地開海政策和不敗聲名上,因為有這兩點才保證了大量的歸附海賊為其所用,又致使絕大部分的中間派向海府軍傾斜。但要是李彥直的主力部隊遭到挫敗,所引起的惡果就將不是一次,這也是李彥直一直不肯輕動主力艦隊的原因。

    李彥直雖然因李光頭的緣故對盧鏜心懷惡感,但他的理智素來遠勝其情感,心裡既承認他有道理,便不故意抬槓。

    盧鏜又道:「就算都督小心謹慎,能保無恙,但又準備用多少時間來平定這群盜呢?一年?兩年?」

    「那按照你說,卻該如何?」李彥直道:「難道還怕意外就不出擊了麼?」

    「不然,要出擊的。」盧鏜道:「但必須用偏師去打,動偏師而不用主力,則偏師勝則增都督之威,偏師偶敗,亦不能損都督英名,都督地主艦則不能動,都督坐鎮後方,比親上前線作用要大得多!東海諸賊,其實並非外人,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有鄉井在大陸,甚至還有親人、朋友,因此對付諸賊,以攻心為上。以撫夾戰,則速而無禍,一味強攻,則有不測之虞。這一點,都督應該比盧鏜清楚。」

    這幾句話,可真打到李彥直心裡去了,可以說和李彥直的設想是不謀而合!只是李彥直雖知如此,過去一段時間卻知之而不能行,為的就是少了一員大將,這時和盧鏜一場談論,已再難動殺他之心,只是方才發狠發得過了,這時難下台階,俞大猷雖然爽直,卻不是笨蛋,看這情景便力勸李彥直留下盧鏜效力。

    李彥直雖然仍沒給盧鏜好臉色看,卻道:「罷了,算你說的有理吧,且留著聽用吧。」

    當日便從主力艦隊中抽組出七成船隻兵員,交給俞大猷指揮,而以盧鏜為副官,揮師攻擊普陀山。命徐元亮集結私掠船隊,集中攻打金塘、大謝山、小謝山一帶,他自己的旗艦則進入岑港。

    俞大猷和盧鏜所率領的這支「偏師」,就兵力來說實際上已超過李彥直手頭的船隊,但海賊們卻不測深淺,但見李彥直的帥旗還在岑港飄揚,卻又有一支裝備精銳地大船隊奔赴戰場,心中都感駭然:「朝廷的力量,果然深不見底!」畏懼之心又深了幾分。

    於七在定海迎擊,盧鏜便勸俞大猷狠打,俞大猷道:「你我方統此軍,兵將互相不熟,不可造次。」

    盧鏜卻道:「兵將不熟,打一場勝仗就熟了。這定海本來建有衛所,只是近年廢棄才成了海盜巢穴,官府對這一帶有詳細的地形圖,我當年攻雙嶼時曾仔細看過,記在心裡,攻下雙嶼後又曾四處踏勘,熟知此處地形。」

    俞大猷呀了一聲,道:「若是如此,你敢以小船與他們肉搏作戰麼?」

    盧鏜稱敢,俞大猷道:「若是這樣,那倒可以一戰!」就把大部分的肉搏兵力都交給了他,一共四千餘人,給他海滄舟、漁船、喇叭虎等小船三百多艘,又從觀海衛、昌國衛調來官軍五千人供盧鏜指揮。

    俞大猷、盧鏜此刻帶領的實際上是李彥直主力船隊,而李彥直的這支主力船隊又是雞籠寨水師與王直帶上北方的部分船隊的結合,這兩部船隻乃是東海私兵中的精華,無論船隻地規模制式還是槍炮火力都遠勝浙東海賊,若在大海相遇,俞大猷地五桅巨艦都不用肉搏,甚至不用開炮,直接壓上去就能將海賊們的船隻碾碎。

    所以這段時間以來,但凡李彥直主力船隊到處,海賊紛紛走避,不願正面受其衝擊,而打算在普陀山、大磨山、小磨山、亂礁洋一帶利用複雜地地形打騷擾戰,要將李彥直困死在這裡。

    這時眾海賊聽說李彥直的一支偏師沿著海岸線來攻,從定海直趨沈家門,各自歡喜,於七笑道:「這回官軍可要倒霉了。」便紛紛出穴,準備收取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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