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巨宦 第六卷 之九 裂南北
    南北兩京這時就名分一事吵得不可開交,嘉靖出令安撫東南士民,但他卻沒能派出多少好處,李彥直卻是實實在在地開海,跟著他走有大利可圖。因此東南那些趨利而來的實力派,無論是縉紳還是商人,無不看好兩個皇帝都不敢得罪的李彥直。

    這日李彥直正要與張居正、陳羽霆詳談市舶司事務,卻不料北京方面來了欽差,三人趕緊出迎,這欽差卻有兩人一個是太監馮保,一個是翰林學士高拱,李彥直見馮保已能來傳聖旨了,心想:「這小子升得倒挺快。」他卻不知當初北京混亂之時,馮保曾狐假虎威,靠著認得李彥直鑽到當時的監國朱載手底行走,後來朱載登基,他也就隨聖駕入宮了。這時上了徽碧落,聖旨還沒打開,馮保便給李彥直賀喜,口稱「侯爺」而不叫都督,李彥直便猜北京朝廷又給自己加封了。

    高拱卻不苟言笑,不過他身份不低,又是徐階親自委派的重臣,李彥直便不大好敷衍他。如今北京是君弱相強的局面,連帶著太監也怕大臣,有高拱在,馮保就不大敢吱聲。

    香案擺開之後宣了旨意,奉天承運皇帝制曰之下全是好話,嘉獎之詞不吝溢美,聖旨中封了李彥直為鎮海侯,陳羽霆跪在旁邊心想:「都督到東南之後,仗都沒打過一個,南京的事情也沒處理,卻封侯了。」不過他心裡也清楚:正因為南京的事情還沒處理,北京朝廷更要借重李彥直。所以才加地封。

    聖旨的末尾又提到了張居正,這次卻是讓他轉了御史,巡按東海,張居正慌忙山呼萬歲謝恩。

    聖旨傳畢,高拱這才來與李彥直、張居正見了禮他們均是進士出身。彼此都有認同感,但對陳羽霆卻不放在眼裡了。

    李彥直下令奉茶,茶過三巡。高拱瞄了陳羽霆一眼,說:「李都督,徐閣老這次派我前來,除了給都督加封之外,還要和都督議一件關乎天下的大事。」他瞄陳羽霆的這一眼,意思就是說要陳羽霆迴避,沒想到李彥直卻當做沒看見這也是在告訴高拱:他的我地人,無須迴避。

    「哪件事情?」張居正問。陳羽霆則比較謹慎。沒有說話。

    「就是嚴嵩賣官的事情!」說起此事時,高拱竟握緊了拳頭,吹著鬍子怒道。

    這個時候,大明的天下已經開始產生亂象。

    嘉靖執行嚴世蕃地「三奇策」之後,兩京的名分之爭使大明官場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狀態之中。天有二日,民有二主,整個帝國的督撫州縣便都不知何去何從,相對來說,嚴世蕃的「名份」攻勢使徐階應付不暇。但南京方面也有明顯的劣勢由於去年的秋糧已經北運,所以南京方面府庫空虛,嚴嵩主理的六部手裡沒錢,就只能空發號令。嚴嵩聽說李彥直手裡有錢,又派人來向他調借,結果自然是被李彥直委婉地回絕了。李彥直說自己地職責是管理大明地海疆,沿海州縣的治安他管,沿海衛所的軍務他管,幾處市舶司所在縣的民政他也可以兼管。至於南京的事情。他就不好插手了。

    嘉靖得到他這個回復後氣得跳腳。可也拿他沒辦法。這時候他只求李彥直不要擁軍作亂就好。所以對海軍都督府衙門是盡量地安撫、忍耐。可對李彥直可以忍耐。手裡沒錢卻沒法忍耐啊。到後來嚴嵩實在逼得沒辦法了。竟祭起了最後地絕招:賣官。

    本來。嚴嵩是不想做到這一步。但嘉靖要重建後宮。要養百官。要養軍隊。在在都要錢。光靠南京附近州縣地臨時攤派根本就沒法滿足。要對南直隸地區進行地制外加餉嘛。又恐引起底層地強烈反抗。所以在嘉靖地默許下。嚴嵩就開始販賣功名爵祿。一開始還偷偷摸摸地進行。到後來竟是半公開地有了標價。

    捐官地事。大明歷代皇帝也多有。捐官之錢歷來是政府財政收入地一項補充。可這次南京朝廷將之作為短期內財政收入地主項。其捐賣動作之大就可想而知。

    消息一經傳出。士林大嘩。本來因為嘉靖以父壓子而在輿論上產生被動地徐階馬上反戈一擊。直指嚴嵩「挾持上皇、違背祖制、禍亂天下」。嘉靖迫於輿論。只好降旨斥責嚴嵩。可罵是罵了。罵完了之後這功名爵祿還是繼續賣。到了最近。不但虛官虛爵。連實缺也開始賣了。

    大明帝國有數千州縣。地方官地委任都聽吏部調選。這時出現了南北兩個吏部。地方一有空缺出來。南北兩個吏部同時出票委任。得到委任地官員便競相赴任。看誰先到了誰就贏。

    「嚴分宜此舉。實是亂國之兆!」提起這件事情。高拱忍不住怒上眉梢:「為了他一己之私。置祖宗基業於何地!」

    他是北京來的人,可李彥直見他言語之中仍然沒把矛頭直指嘉靖,就知道老皇帝在士林心目中仍然有這相當的份量。

    「不過,賣官雖然是亂國之道。但與之相比,南北兩吏部爭相委派官員實缺地影響卻又更大。」高拱眉心摶得就像一個漩渦,說:「長此以往,只怕大明要分裂為南北兩國了。」

    李彥直心裡其實早有計較,這時卻問:「南北分裂?為什麼這麼說?」

    高拱只好耐著性子給他分析,說:「現在兩京並立,兩京吏部都委派官員,這事都督應該也知道。」

    「對。」

    「一個地方地官職出缺,如果南北兩京同時委派官員,那麼誰能得到實缺呢?現在的情況。幾乎就是先到者得,後到者失也就是捷足先登。」

    陳羽霆聽到這裡眉頭也皺成了一團,看誰先到達就誰做官,大明發生這樣地事情實在是太荒謬了,可它偏偏就發生了。張居正則暗中冷笑。

    「而那兩個赴任實缺官員誰能捷足先登。除了看誰跑得快之外,還有一條就是看誰離任所更近。所以南方的官員,必是南京委任的官員先到。而北方的官員,則必是北京委任的官員先到。」

    高拱說到這裡陳羽霆也明白了過來,李彥直哦了一聲,說:「是了!南方地官員既是得了南京的委任,往後自然就會聽南京的,而北方地官員則會聽北京的。長此以往,南北各聽一京,天下便將分裂為南北。是這樣吧?」

    「對。就是這樣!」高拱歎道:「所以此事若不早些解決,大明分崩離析便在眼前了!父在南,子在北,一家分為兩家,一個天下裂為兩國,這……這算個什麼事啊!」

    其實他還有一件事情沒道破,就是若任這樣的形勢發展下去,北京方面會比南京方面吃虧得多。

    按照地理位置,南京實位於中國東部的中段偏南。按照眼下「捷足先登」的規則,取南京北京的中段距離為半徑,以南京北京為圓心各劃一個圓圈,南京所圈到的便是淮南淮北、江東江西以及湖廣大部分等地,這個地區正是大明經濟文化的精華所在。四川北京方面怕也爭不過南京,而雲貴、兩廣、浙江、福建這些地方就更不用說了。

    而北京卻在大明帝國地北部邊境上,圈到地則是河北、山西、山東、河南、陝西等地,再就是遼東,和南方比起來這些都是窮地方。何況北京以北有一大片的漠南之地。又有三北邊防線,這裡不但收不了多少稅。還要貼錢!

    由於去年秋糧已經北運,所以今年在財政方面北京才佔據上風,可要是按現在的形勢發展下去,讓南京委派的官員佔據了東南精華之地,那不出三年北京就要處於極度窘迫的境地之中了。

    陳羽霆雖久在大員,但這時一聽也馬上就算明白了這筆帳,心想:「若依此看,嚴嵩賣官未必就是昏招,只要他撐過了這兩年,把東南各省的官員都變成南派,天下大勢就會再次朝南京傾斜了。到了那時,或許都督都壓制不了老皇帝了。」

    他尚有這等認識,徐階等更是心中明瞭,他們都清楚再這麼拖下去局勢將大大不利,可打嘴仗一時又壓不倒南京,政治鬥爭到了這份上,再接下來就不是動嘴皮子傳公文能解決的事了,本來已是非打不可了!

    北京諸公也都想眼前,眼下莫如動兵最為有利,冒得一時之疑名,來個速戰速決,因為南京方面現在錢糧不夠,軍隊也缺乏精銳,所以北方大軍壓下的話,取勝的機會將很大這些士大夫真到了切身利益上,連禮制都顧不上了。

    可是要動兵也有個要命地大障礙在南北之間,還有李彥直這股勢力的存在。若是李彥直同意北京動兵,那麼北京諸公都不需要調遣其它部隊了,直接由李彥直揮師逆江而上,平定金陵也有七八分的勝算。但萬一李彥直不同意動兵而北京方面就貿貿然動手的話,萬一把李彥直逼得倒戈投靠南京,那時局勢就會徹底扭轉。

    此事的利害得失,高拱在北京時已和閣臣們探討得很清楚了,可這時到了李彥直面前,有些話卻說不出口他和李彥直不熟,不算李系的人,要讓李彥直入金陵擒拿太上皇,這話不大好出口。

    「如今天下大亂在即,能夠挽救蒼生免於塗炭的,就只有李都督你了。」高拱盡量「點撥」著李彥直。

    「肅卿啊,可你要我怎麼做呢?」肅卿是高拱的字,李彥直等進士第在高拱之後,眼下官爵卻在高拱之上,為表親近,也叫得他的字。

    高拱在北京時是目睹了李彥直如何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對他地手段也相當佩服,心想眼下這局勢該怎麼解決你難道會不清楚?現在還這麼說分明就是裝傻!暗中有些不樂了,臉上卻還壓著。把話多晾了幾分:「都督,如今你手綰精兵,尤其水師是冠於天下,上海和南京也就幾步路,石頭城就在長江邊上。海船都能進去,難道你就不能揮師西進,勤一勤王。清一清君側嗎?」

    這話都是斯文話,但在場地幾個人,李彥直張居正就不用說了,都是進士,陳羽霆馮保地文化修養也都不低,高拱地這幾句話在他們聽來算是夠直白了,乃明著叫李彥直打進南京捉嘉靖殺嚴嵩了。

    李彥直心裡卻明白,自己現在去打南京。雖然有「清君側」這塊遮羞布。但在禮教上畢竟是以臣攻君,若是朱載本人先在北京發威也就算了,若是北京未有明令自己就動手,那時候一定會有一幫有道德潔癖政治潔癖的御史伺機參奏自己「離間君皇父子」之類的話,更何況南京一旦攻下,天下便歸一統,那時李彥直以震主之功,傾國之權,除非是擁兵造反搞「禪讓」。否則就總會有被保皇派反攻清算的一天。關於這點,嚴世蕃當初已經「提醒」過他了,就算嚴世蕃沒「提醒」,經過這麼多事以後李彥直亦不會輕易受高拱地蠱惑。

    「此事,只怕不合祖制吧。」李彥直愁眉苦臉地道:「我這次南下,本來就是要平滅海盜、救回太上皇啊。如今海盜雖未平滅,但天幸太上皇已經回歸,我這擔子算是輕了一半。至於說清君側……太上皇並未被嚴嵩或者王直挾持,這事天下的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肅卿要我去南京勤王。嘿嘿,此事在我身前也許是大功一件。可千秋萬代以後,史書之上,我李哲的名字怕會被掃進叛臣目下了。」

    李彥直說到這裡連連搖頭:「此事我不敢為,萬萬不敢為!」

    高拱一聽氣得頭髮差點豎起來,鼻翼鼓了好幾下,聲調也大聲了許多:「李都督,這事干係著大明社稷、天下蒼生啊!若真讓太上皇……不,讓嚴分宜在南京得逞,那時不但天下塗炭,就是都督你,在嚴分宜手下只怕也沒好下場!」

    這話前半句都是虛地,後半句都是實的,那是在敲打李彥直小心養虎為患,到最後會把自己也陷進去。

    李彥直躊躇了好一會,才說道:「可我已和眾將士說了,南京北京的名分,是皇家的事,我們做軍人的,只管打仗,做官員的,只管牧民。現在若強要我去勤王,且不說我並無十分勝算,就算我有勝算,手底下的人見我出爾反爾,也不服我啊。」

    他也不管高拱由氣轉怒,依舊按照自己的步調說話:「所以啊,還請肅卿回北京跟徐師說一聲,就說請他拿出個不會讓我左右為難地章程來,那時我一定奉命行事。」

    話說到這裡,再往下就難以為繼了,高拱甚不樂意地了一聲,馮保忙在旁奉承說和稀泥地言語,不過他也還不敢表露出過分的親近,只是偶爾背著高拱,和李彥直眉眼傳意,暗表忠誠而已。

    過一會李彥直端起了茶碗,張居正便送欽差出門,到了甲板上,張居正忽牽了牽高拱的袖子說道:「肅卿,你也是個大有見識的人,何必拘泥於迂腐過時的清議呢?東南這邊,大有可為啊。」

    他這句話說的有些沒頭沒腦,換了別的太監只怕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馮保一聽心頭就動了:「這個張太岳,這番南下是冒險押寶,他才來了多久?現在就要幫李都督拉攏高拱了?莫非他已經是李都督的心腹?」

    高拱在艙內表現得十分激昂甚至衝動,聽到張居正這句話以後眼中精光一閃,暗中卻笑張居正還不夠老辣,行事有些著相了,心想:「你和他是同年,擁立時就靠往他那邊了,現在下來是名正言順,別人可未必有你這麼好地條件,我要賣好貨,得另選時機。你來拉攏我,還不夠格。」

    他袖子一拂,說道:「我高拱不管什麼清議、濁議,雖不敢比附聖賢,也羞做那種動不動就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可大明的國運,蒼生的生死,心頭卻還是掛念的!太岳,咱們都是北京下來的人,該知道自己的根在哪裡。你和李都督比較熟,有機會的話,多勸勸他吧,別讓他行差踏錯了。」

    張居正這時的修為明顯還未爐火純青,臉竟紅了紅,訥訥稱是而已。

    送走了高拱回來,艙內再次只剩下三人時,李彥直才一轉方纔那朝廷式樣地笑容,換了一副日常聊天式地口吻,問張居正道:「太岳,你看此事我該如何處理?」

    這個問題裡頭學問可就大了,陳羽霆一聽,也知道李彥直想知道的,不光是張居正對「這件事」地意見,更要看看張居正本人在幾派勢力間的立場抉擇。

    明天回廣州了。

    回家幾天腦袋一直昏昏沉沉的,腸胃貌似也有些問題,希望回到廣州之後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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