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巨宦 第四卷《南海移民》 之二十三 布道之阻
    李彥直在日本呆了半年多,一邊讀書,一邊注視著東海與南海的變化。這日北面有風啟的書信至,他收到信件之後,決定提前北上。李介、陳羽霆一起趕到月港,問他北上之後,海外之事如何處理。

    李彥直道:「我北上之後,海外之事,都由二哥作主,羽霆作副手。南海之事,也都歸二哥處理。若有大事二哥不能決,可會羽霆、牧民、吳平商議。我進京之後將盡量爭取開海禁的事,可效果如何,殊難預料。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萬萬不能和朝廷對抗!」

    他這次北上,事非尋常,所以給了李介、陳羽霆等相當大的獨立專權,準備頗為周詳。尚未出發,雙嶼那邊已派人送來了一份長長的清單,這份清單上珍珠成鬥,翡翠論斤!竟是大量的金銀財寶、海外奇貨!且不說每一件都是非同小可的珍寶,光是這數量也已經是駭人聽聞!

    李彥直很清楚這是許棟、王直給他上京疏通的經費,也不客氣,便收下了。

    送信來的王清溪道:「清單在此,東西太多,若運到月港三公子再運往北京去麻煩,所以我們就把東西存放在杭州了,等三公子到達杭州再取。」

    李彥直道:「如今風向朝北,我想趁最後一陣北風,坐船直到松江府,然後走陸路前往京城。」

    王清溪倒也乖巧,就道:「那我們就把東西取了送華亭縣去。」

    李彥直安排好了海外之事後輕裝上路,只帶了義久隨行伺候。周文豹作貼身護衛,付遠帶了一隊人馬押送貨物在後面跟著,卻又不在一起食宿,如此迤邐上京。

    沙勿略從南面來時,李彥直已離開了月港,他便無法去見這位李孝廉,不過在澎湖他卻順利找到了希拉裡,希拉裡見到了他又是高興,又是心虛,引了神父去見李介。

    李彥直既走。海外便以李介為首。他是一條直來直去的好漢,見是希拉裡帶來的人,便很禮貌地接見了。

    沙勿略仔細觀察眼前這個李老爺,聽說他是李孝廉地哥哥。眼下代理著李家在海外的所有事務,便有心在他這裡打開一個缺口。因向他陳說天主的真理。

    這天主的真理。希拉裡平日也多向李介講過,當時李彥直在場,李介最信他弟弟,見弟弟一笑置之,心裡也就不怎麼當他回事。他有了這先入為主的觀念,便任沙勿略說得舌綻蓮花也不為所動,只道:「你來遲了,若遇到我弟弟。這些話可以和他說。他喜歡和人辯這個。」

    沙勿略微笑著說:「主的真理,誰都能懂的。關鍵是你要放開懷抱。讓主進入你的心。」

    李介卻道:「可希拉裡跟我弟弟說了後,我弟弟卻沒受洗信教啊。我信我弟弟,所以我想他既沒受洗,一定有他的道理。」

    沙勿略無法,心想這人可真執拗得緊,要說服他看來還真得從先說服那個李孝廉,只好暫時作罷。

    李介便派人送他去休息。澎湖此時已有好一座澎湖書院,希拉裡就住在那裡,向學生傳授歐洲語言,李彥直還給她撥了一個屋子,讓她在那裡供奉耶穌,也算是一個小小的教堂。李介對沙勿略說:「你要是肯留在澎湖,可以在那裡教書。」

    沙勿略學識淵博,非希拉裡可比,李彥直若是和他相見一定會很高興,因為這個傳教士肚子裡有一整套地歐洲哲學理論,還懂得許多李彥直也未涉及地科學知識,又和歐洲教育界有密切的聯繫,人脈頗為豐厚,若他肯致力於科學教育,或者竟能把歐洲當時的教會大學體制在澎湖給複製一所出來,可惜他志不在此,滿心想的只是傳教。那一肚子科學知識,在他看來不過是傳教時可以用上地東西罷了。

    既然走不通上層路線,沙勿略便想向下層入手,第二天便跑到海邊,向往來民眾傳教,此時他還不會華語,站在那裡大聲宣教,得由希拉裡來作翻譯,也有些水手、商人聽見便聽住了。

    陳羽霆此時正為海禁未開、賊寇為患、國事日壞而心中憂愁,偶爾經過,聽沙勿略正在開導一個蝕本的商人,聽他說道:「你是因為自己地善良而被欺騙,但你地義行主已經看在眼裡。你喪失的只是現世的財富,但神的天平上,你的義卻增加了!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抱壞一顆義心,人生的道路就會像黎明的光,越照越明,直到中午!」

    後半句把陳羽霆聽得心動,便上前道:「我心裡抱著公義,可為何我的心境卻是一片陰霾?」

    希拉裡看見了他,有些詫異,但還是給他做了翻譯。

    沙勿略沒有猶豫,便道:「那是因為你地心還沒有放開,你還沒有真正地相信自己地正義!所以你才在為成敗而憂愁。記住孩子,不要為明日的事情而憂愁,因為明日將發生什麼事情,你尚且不能知道呢。」

    陳羽霆道:「那怎麼樣才能放開自己地心胸呢?」

    沙勿略道:「要放開自己的心胸,首先就不能太過依賴自己的聰明和力量。」

    陳羽霆問:「這是何解?」

    沙勿略道:「你認為你的聰明能夠洞察一切世事嗎?你認為自己的力量能夠主宰一切世事嗎?」

    陳羽霆失笑道:「那當然不可能。」

    「是啊。」沙勿略道:「可是你卻是憑著你的聰明的指引在做事,依靠著自己的力量在做事,但因為你無法洞察一切世事,又無法主宰一切世事,所以你常常會有想不通的時候。並因此而苦惱,所以你常常有做不到的時候,並因此而失落。你地心都是這些苦惱和失落,當然就充滿了陰霾。」

    陳羽霆又問:「那該怎麼解決呢?」

    沙勿略道:「既然你已經找到了問題的癥結,就應該已經知道藥方了才對——要想解決你的迷惘,就要找到一個能指引你的人,要想不再失落,便得尋求一種依靠。」

    「指引的人……依靠……」陳羽霆喃喃自語了一會,道:「我身邊有這樣一個人的。」

    沙勿略便問事誰,陳羽霆是就是李孝廉。沙勿略問道:「既然如此。他解決了你的迷惘沒有?他讓你不再失落沒有?」

    陳羽霆搖了搖頭,說道:「他給我解決了很多問題,不過,還是有一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其實有一些困惑,他也和我一樣迷惘。」

    沙勿略笑了笑。道:「可憐的孩子。這麼說來,這位李孝廉也不是全知全能了?」

    陳羽霆苦笑道:「當然不是。」

    「這就對了。」沙勿略道:「他自己也有迷惘,自己也有困惑,怎麼能夠解決你的迷惘,解決你的困惑,做你信仰上地依靠呢?」

    陳羽霆聽得呆了,問道:「可除了他,還能有什麼人能為我解決迷惘、提供依靠呢?」

    「沒有人。孩子。沒有人!」沙勿略說:「沒有人是全知全能地,所以沒有人能徹底解決你的迷惘。也沒有人能為你提供真正依靠。」

    陳羽霆微感失望:「這麼說我的煩惱還是沒法解決。」

    「不!」沙勿略道:「你的煩惱,是可以解決地!」

    這時他布道的事情已經傳開了,裡老蔡大路趕來喝問:「你這外國人,跑到這裡來幹什麼!」喝問之後才發現陳羽霆,便看了他一眼。

    沙勿略微笑著歡迎他,道:「又來了一位長者。」

    蔡大路很不友好地瞪了他一眼,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陳羽霆忙道:「林老,別這樣,沙勿略神父在給我們講道理,幫我們解除心中地疑惑。」

    蔡大路頓足道:「陳里長,你怎麼這般糊塗!本朝地規矩,那些僧尼道士只能在寺廟道觀裡講這些,是不可以跑到大街、市集、碼頭講的!」

    大明洪武皇帝遺制,對各宗教活動都有嚴格的限定,並有相當嚴密的管理辦法,朱元璋對宗教管理的制度延續了五六百年,而其精神則延續了六七百年,直到共和國,其宗教管理的精神理念依舊與朱元璋的宗教管理精神一脈相承。

    澎湖、大員一切草創,許多大明固有的制度一時都還用不上,或者李彥直覺得不妥而沒有提及,之所以會在宗教問題上有過強調,主要是因為有希拉裡地存在,李彥直才會特別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明白地訂立了規矩,要所有僧尼以及進入澎湖地佛郎機,在進行宗教活動時都到指定地方——通常也就是寺廟或教堂進行。

    沙勿略聽了希拉裡的翻譯後忙說:「我們不是和尚、道士,我講地也不是什麼神道,而是真理。」

    陳羽霆頷首道:「沙勿略神父說的,確實和那些裝神弄鬼的和尚道士不同。」

    蔡大陸卻不管這個,對沙勿略冷笑道:「管你是神道,還是真理,總之李孝廉說了不行就不行!」又責陳羽霆道:「陳里長,你也真是!帶頭違反規矩,你叫以後怎麼管這澎湖、大員?」

    陳羽霆臉上一熱,便對沙勿略道:「神父,真是不好意思,雖然我覺得你說的話很有道理,不過本朝的規矩立在這裡,不好破壞。要不,等三公子回來了,你說服了他,再布道吧。三公子是一個講道理的人,我想以他的慧根,一定會明辨神父你和那些和尚、道士不同。」

    到了這份上,沙勿略也就只好聽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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