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巨宦 第四卷《南海移民》 之十七 黃雀誰家
    不知不覺中,李彥直已經不是一個人在奮鬥了。他明確了自己的立場之後,李彥直三字在某一部分人眼中便成了一個象徵。在大員的陳羽霆也好,在北京的風啟也好,他們都不覺得自己是在為李彥直服務,而是在為李彥直所提出來的那個目標服務!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人,他們不是被李彥直的精神感動,而是因為李彥直的立場能讓他們受益,所以他們也就奮身投入到這份事業中來。李彥直的海上勢力已經漸漸形成了獨立的力量,不是純粹的士紳,不是純粹的海商,也不是海盜,而隱隱然成為了一股綜合的政治力量!一股能驅策人又能吸引人的政治力量!

    在北面,劉洗奉命去秘密調查那個陸小姐的去向,因為李彥直在詢問了謝家、柴家之後,竟然也搞不清楚那個陸御史是何許人也,原來陸家是通過中間人再通過中間人,層層托付了謝家、柴家,沿途其它受托的家族也多半如此,這引起了林道乾的好奇心,他給了劉洗一筆經費,讓他暗中躡著陸小姐的舟車,要起出這個神秘人家的底子。但出人意料的是,劉洗在余姚境內就把人給跟丟了!

    這讓林道乾大為惱火,認為劉洗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分明是個窩囊廢。那時李彥直已結束了在雙嶼的事情準備南下,林道乾也要跟著回福建,並不打算帶上劉洗。但劉洗卻覺得冤枉,在錦衣衛外圍工作的那段日子裡,他其實還是積累了不少經驗的,否則那晚如何能侵入到普濟寺的後園?只是陸家那行人消失的情景實在是有些詭異,他覺得就算是林道乾自己去跟梢也未必能看破人家的把戲,可這些林道乾不信。他已決定要拋棄這個曾經的錦衣衛外圍人員了。

    李彥直在普陀山和雙嶼的表現讓劉洗感到這是一個大有前途地主子,自己分明已經見到了他,也得到了進入這個系統的機會。可現在卻彷彿又要被打回原形了。這讓劉洗覺得很不甘心!為了證明自己自己不是無用,也為了讓自己前期的努力不成為白費,他數了數那筆經費還用剩下的銀兩,決意北上!

    「不就是京城麼?御史裡面,能有幾個姓陸的?逐個逐個地打聽,總能找到的!」

    他不知道這個決定一下就改變了他的命運。

    在南面,也有一批人叢潮州府地河婆出發。首領是個叫作張璉地年輕人。本是一個庫吏,這一年他在族內受為委屈,一怒之下殺死族長,帶了一幫後生落草。山賊鄭八來招他,張璉對眾後生道:「鄭八在大埔。雖地方近。和我們又有老交情,可沒什麼前途!我聽說福建李孝廉在澎湖立了鄉里,建有申明亭,行事公正,根基又厚,閩南、粵東之豪傑聞風景從。我們不如去投他,多半能謀個出路。」眾潮州後生都道:「願聽張大哥的!」

    張璉年紀雖輕,干的卻是宋江那樣的俠義之事!為人亦頗有膽識。林尾、沈門等都聽過他地名頭。聽說他來,不敢怠慢。便勸陳羽霆親自出迎,兩人見面,幾句話一談,張璉心道:「那李孝廉手下竟有這等人才!看來我這次來對了!」陳羽霆亦喜他英邁非凡,便留下了他,又薦他去見李彥直。

    張璉到了月港見李彥直時,劉洗已經一腳踏進北京城。這時已經是北風蕭瑟的天氣,這座屹立了數百年,又注定了還將繼續屹立數百年地皇城已滿是秋意!

    進城地時候,劉洗的盤纏已經花光了,作為一個混混,他是深通鑽門路之道!竟然就直接跑到福建會館去了,打著李彥直的招牌說是李家派來京城辦事的人,來到這裡盤纏剛好用光了,希望能得到些幫助。

    福建會館的人聽了很奇怪:「你是尤溪那個孝廉的人?那怎麼來這裡?直接去二條胡同口轉左打聽一下,李家在那裡有家香料鋪呢!」

    李彥直在京城雖沒什麼根基,卻不是沒用過心,早在數年前他就已經派門人北上開了家香料鋪,作為在這裡活動的據點,風啟北上後就接掌了,這日正在忙碌,忽然聽說南面來了個叫劉洗的,他將人叫來一問,劉洗就將普陀山地事情說了,又道林道乾派他來公幹,卻將來北京是自己地意思隱瞞了,風啟又問了一些李彥直在普陀山的近況,聽他說得絲絲入扣,毫無破綻,又檢驗了林道乾給劉洗地手令,便相信了,道:「既然都是北京的事,從今天起你便歸我管吧。一邊打聽那陸小姐的事情,一邊幫我跑

    劉洗大樂,就此在京城站住了腳,卻大喇喇地問風啟這邊形勢如何,風啟這時尚不能完全信任他,哪裡就能和他談細節?只道:「我是來到京師才知道,我們在海上鬧得那麼厲害,但經過層層過濾,傳到京城來卻只是一些若有若無的風聲。我們認為很嚴重的那些事情,這邊的輿論並不太當回事兒。」不過,風啟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一年是嘉靖二十四年,被皇帝冷落了一段時間的夏言重新入閣執掌朝政,這個天下第一孤臣真是名不虛傳,一入閣,就連嚴嵩這老狐狸也馬上給壓了一頭,夏言在內閣橫衝直撞,票擬批答都自己說了算,問也不問嚴嵩,嚴嵩竟不敢吱聲,夏言又將嚴嵩的門人黨徒趕走的趕走,貶官的貶官,嚴嵩竟也不敢出手相救!

    老嚴在士林輿論中名聲不佳,所以夏言對他窮追猛打竟博得了滿朝喝彩!嚴嵩卻如烏龜一般,縮在角落裡默不作聲,夏言得勢張權,便轟轟烈烈地辦起政務來,從中央到地方,從選舉到司法,從西北到東南,改革的觸角延伸到大明帝國的無數領域、無數角落,似乎要將這個昏昏沉沉的天下重新整理一遍似的。

    夏言的眼光,和孫泰和的眼光顯然是不同的,他關心的不只是自己的官爵,他放眼的是整個天下!夏言所關心的事,和徐階顯然也不同,因為他已經得到了權力,而徐階卻還將大部分的心思放在如何往上爬。夏言的胸襟,也與李彥直截然不同!這時候李彥直根本就還沒進入夏首輔的視野之內,而夏首輔也還不是李彥直急著要應付的人。首輔大人已經掌控了這片大陸,他接下來要幹的就是怎麼運用到手了的權力去進行他心目中的改革,而孝廉老爺卻將目光投向了南海,那裡是中國的後院,也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踏腳石之一!

    「我覺得你在大員的話,太屈才了。」看著剛剛來投的張璉,李彥直說:「那個地方現在正在拓荒,需要的是像羽霆這樣埋頭苦幹的人,但我覺你不應該放在這裡。你應該去做更有挑戰性的事。」

    「比如說,哪裡呢?」聽李彥直的語氣,張璉覺得自己是被看重了,而對孝廉老爺的提議他也很有興趣。

    「那是一件很艱苦的事情。」李彥直說:「本來我想自己去辦的,但假如你能幫詹毅辦成的話,或許我就不用去了,我可以有多一點時間留在月港讀書。」

    對於李彥直要讀書考科舉,張璉覺得他迂腐了!

    他到過大員之後,馬上覺得那個地方簡直就是一個遠超出他預料之外的樂土!雖然那裡的生活仍然很艱苦,雖然大規模的農田開發還正在進行中,但和大部分短視的私商、海盜不同,張璉已經看到了那裡的潛力!有這樣一個地方,作個土司內附也好,直接稱王稱霸也好,總之都是極逍遙的事情,張璉按照自己的個性是想不通李彥直幹嘛還要去考科舉自討苦吃的。

    「這位李孝廉大概是個官迷。」他想。當然,這話他沒說出來,他只是對李彥直說:「艱苦我不怕!先苦後甜的道理,我懂!」

    「那麼危險呢?」

    「危險?」張璉笑了起來:「我要是個膽小之輩,現在就不會在這裡,而是呆在饒平每日家對著仇人忍氣吞聲了!孝廉老爺,不要講廢話了,你到底要我去做什麼,就說吧!」

    李彥直偏了偏頭,望向東南,但他望的不是大員的方向,而是在遙想一個比大員更遠的地方!

    「你知道呂宋嗎?」

    「知道!」「嗯,我希望你去的,就是那個地方!」

    夏言在北京坐北朝南,將手向四面八方伸去,李彥直在月港也是坐北朝南,也是將一隻手向四面八方伸去。

    夏言要鎮住整個大陸,而李彥直則在挑動東海,南海。這時候李彥直還不知道夏言的其中一隻手已經伸到了他背後,而夏言也不知道東南沿海有一個野心勃勃的青年正在將觸角伸到他也從沒想過要去觸及的地方,夏言觸及東南沿海,只因為這裡是整片大陸中的一部分,而且最近出了「點」問題!

    雙方還不是直接較量的關係,但他們所散發的力量卻注定了要攪在一起!

    「呂宋……」張璉喃喃自語著,他沒想到李彥直的胃口比他更大,他更不知道自己已成整個大棋局中的一顆小小棋子。

    自然界的乾旱尚未結束,政壇的暴風雨卻已將到來!

    在薩摩,破山正得意洋洋地收取著他預料中的成果。

    而在北京城內一個沒人注意的角落裡,一個江西老頭瞇著老眼,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在他身邊,還有一個獨眼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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