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巨宦 第四卷《南海移民》 之七 新匪如毛
    除了像李彥直這樣的私人賑濟之外,大明各地的官府也多開備荒倉庫在奏請朝廷之後也大多啟動。

    中國歷代政府,素重恤政,宋有常平倉,主要功用是調節、平抑谷價,救荒是兼有功能,明朝則設有預備倉,以救荒濟災為首要功能。按洪武年間規制,治下的每個州縣都應該設立東南西北四個預備倉,以備災年之用。可惜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預備倉制度設立沒多久,在洪武年間就開始出現廢弛的情況,貪官污吏上下其手,除了直接貪污倉中的糧食之外,甚至還藉著預備倉巧立名目,盤剝百姓。加上大明皇朝無論對中央還是對地方都不主張在財政上開源,但又無法節流,國用日多,財源日少,許多地方政府都面臨破產的危機,其預備倉也就隨著財政的萎縮而漸漸成了擺設。北京聖旨擲下,要各地開倉濟民,但各州縣官吏打開倉庫卻拿不出多少糧食來,因此聖旨下是下了,農民的肚子依舊挨餓。

    這不是一個信息發達的時代,並不是每一個飢餓的農夫都知道澎湖,也並不是每一個走投無路的流民能渡過海峽。李彥直的行動,畢竟是民間的行動。中國政府對民間有組織的行動歷來不放心,哪怕這些民間組織是在搞慈善,它也要防東防西,所以李彥直雖然花了偌大的力量去救災,但仍然得偷偷摸摸地。托各種名義來進行。

    至於澎湖大員那邊接濟饑民的行動更是不敢公開——甚至不敢主動。在政府沒有許可的情況下,堂而皇之地將船隻開到泉州福州沿岸去接引百姓,這不是要跟朱家搶小弟麼?這種事李彥直還是不敢做的。所以陳羽霆也只是被動地在澎湖等著,若有人來投就救護上岸而已。而那些沒得到救濟又不甘心餓死的人,開始流竄上山,結隊下海,李剛發現,蒼峽巡檢司附近的山林裡居然又開始有蠢蠢欲動山賊出現。而閩東沿海的一些州縣海盜也加倍地活躍起來!

    新的海盜團伙顯然比那些賊中老手更加粗魯,更加肆無忌憚!那些已經在閩海混了若干年地老賊。干的雖是刀口上地勾當,但耳聰目明消息靈通,閩海沿岸哪些人可以搶,哪些人不可以搶心裡都跟明鏡似的。哪些可以長搶——收保護費,哪些應該短搶——直接動手。也都有講究。搶劫的時候,什麼時候該殺人,什麼時候不該殺人,殺人該怎麼殺,也都有道上的規矩在——這就叫盜亦有道!

    可那些因為肚子餓臨時組織起來的海盜可不管這些!他們也就是餓,所以要搶;他們是恨啊,恨盤剝他們地貪官污吏。恨那些作威作福的富翁,所以要報復!再跟著,一殺起了性子,刀子剎不住,昔日和自己同一階級的良民也照殺不誤了!

    泉州,惠安。

    林文貞的一座別院就是這樣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他那有幾個月身孕的小老婆也被凌辱至死!聽到這個消息時,林文貞正翹著二郎腿在晉江看災民領粥呢。

    這兩年他跟李彥直結交,著實撈到了不少好處,要不然怎麼會有錢跑到惠安去建別院藏嬌?這次李彥直和林希元號召大夥兒出錢賑災。林文貞既卻不過李彥直的臉面,又不能不遵乃父的嚴令,就掏出幾百兩銀子,買了糧食在晉江開粥廠。看著樓下地災民在自己的施舍下保住了性命,不免洋洋得意,就問身邊的幫閒:「我這場功德不小吧?」

    幾個幫閒紛紛讚揚。都道林公子活人無數。這場功德將來定要標榜於縣志、府志,永垂不朽、千古頌揚。馬屁越拍越響。林文貞熏熏然地受著,直到惠安那邊的消息傳來,這個得意未休的林公子,臉色忽然變得像死屍!

    眾幫閒也都說不出話來了!人死了,而且還是最慘的死法:慘遭強暴,一屍兩命!聽說宅子也燒了,這時候能說的話,大概就只有「節哀」二字了。

    林文貞忽然大叫一聲,帶上人馬衝往惠安去,一個幫閒大吃一驚,攔住了他道:「公子,不能去!前往不能去啊!」林文貞怒道:「為什麼不能去?」

    那幫閒道:「最近除了災民多之外,海盜也多!興化府那邊已經有好些村子都破了!那幫海盜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對士子尤其無情!聽說只要是縣丞以上的官,連同家屬,遇到了那些人都要被捉去點天燈的!」

    林文貞問:「什麼是點天燈?」

    「公子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啊。」另外一個幫閒道:「點天燈有兩種點法,一種是用麻布包裹,放進油缸裡浸泡,入夜後,把人頭下腳上拴在旗桿或者樹上,從腳上點燃——這叫倒點天燈,又叫安祿山天燈。要是手頭沒油,而被點地人又胖的話,就抽出肚子腸子裡的油來點燈芯,這叫董卓天燈。」

    林文貞聽得魂飛魄散!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想以自己這發福的身材,被抓住了多半得去點董卓天燈!他陡聞失妾喪子的消息時是悲痛交加,這時卻全是害怕了!趕緊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哭,指著惠安地方向怒罵,但他終究不敢去尋那伙海盜報仇,擔心遇到那伙海盜把自己也給劫了!只是要這麼算了,卻又不甘。又想:「這批海寇如此猖狂,今天可以在惠安肆虐,明日說不定就到泉州來了!」因此大是害怕!

    和幾個幫閒一商量,其中一個道:「要對付這批海盜,有治本、治標兩條方子。」

    林文貞便先問:「治本怎麼說?」

    大凡能來幫閒地。通常都有半桶水的見識,這才晃蕩得響:「治本嘛,就是聯名八閩鄉紳,奏請朝廷,調來大軍把這批海盜給滅了,那便一了百了!」

    林文貞道:「那要等到幾時!怕到時候海盜都殺上門了!」又問:「那治標呢?」

    「治標就容易了。只要找到一個人就行了。如今福建省黑白兩道,沒人敢不賣他地面子!」

    「誰?」

    「還有誰?本科解元,李孝廉啊!」

    林文貞聽到李彥直的名字。眼睛一亮,馬上就去找他。可惜他遲來了一步。因為這件事情而找李彥直的,他並不是第一個,也不是面子最大的一個!最近福建許多士紳的莊園都遭了災,大家都紛紛來祈求李彥直庇護、報仇,甚至連都指揮使司。據說也有人來找他。

    這時李彥直人在大員,詹臻巧加應付,一會推說李孝廉在泉州名山靜修,一會推說三公子在漳州名寺讀書,若是中央派來的御史在查探,或許這樣也瞞得過去,但眾士紳都是地頭蛇。神通廣大,竟能在數日之間就打聽到詹臻所說地名山名寺去,跟著直指詹臻在撒謊,詹臻避無可避,一邊阻攔,一邊修書催李彥直速回。李彥直聽說福建海盜禍患加劇,跟著又收到消息說眾士紳來找他,陳羽霆道:「這些人來找三公子,所謂何事?」

    「那還用問?」李彥直道:「當然是找我去給他們護法。剿殺海盜啦。」

    陳羽霆驚道:「剿殺海盜?這次海盜大起和災難一起發生,內裡不可能沒有聯繫,只怕那些海盜裡面,有很多是走投無路的災民!並非一開始就難以教化地賊寇啊!」

    「那又怎麼樣?」李彥直說道:「他們是走投無路也吧,是主動入海也罷,總之是做了海盜。侵害了沿海士紳良民的利益。眾士紳若要求我去剿滅海盜。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陳羽霆道:「這事起因是天地不仁!若是以大殺戮作結,只怕會有損陰德。而且完全按照眾鄉紳的提議,做起鷹犬來,海上男兒會怎麼看待我們?只怕會陷我們於兩難啊!」

    李彥直點了點頭,道:「我也知道不妥,所以一直躲著他們,可只是這些士紳的要求倒也罷了,我現在最怕的,是都指揮使司那邊也來要求我去剿滅海盜,那時候我就為難了。」

    可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過得兩天,月港那邊就傳來消息,說孫泰和也在找李彥直!李彥直歎息道:「躲不過去了!這場災劫來得太不是時候,若能遲來個十年,我也不至於如此為難!」

    陳羽霆問李彥直準備怎麼辦,李彥直道:「都指揮使司那邊若是對我開了口,我就無法推托了。消滅海盜一事勢在必行,只是看如何消滅罷了。這次災難,聽說江浙那邊更加嚴重,則東南一體,勢必全部被捲進來。這事和二哥那件私事不同,只怕紫禁城九重之內也會被驚動!」

    吳平一驚,道:「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李彥直沉吟半晌,我們這個朝廷,對蔣逸凡道:「你馬上趕往福州,和風啟碰一下頭,讓他把福建這邊地事情交付給楊接管,風啟準備準備,提前往北京去。除了丁未科會試的事情要準備一下之外,風啟還要負責打探一下朝堂諸公的反應!所以會試的事,你就要幫風啟多擔待一些了。」

    蔣逸凡問:「三公子你不去福州麼?」

    「去。」李彥直道:「不過我要先去一趟泉州,探探林希元他們的口風。」又對陳羽霆道:「你則留在澎湖,盡量設法多屯些糧食,回頭我有大用!」

    陳羽霆道:「大明這邊如今是敲不出糧食來了,我半個月前已經派沈門前往暹羅、占城,派詹毅前往呂宋、麻逸,派楊舟前往爪哇、三佛齊,讓他們盡量購糧,希望那邊能有消息回來。」

    「不能空等了。」李彥直道:「如今已連續兩年有災,災民的數量,是會累積的。如今旱災到了如此規模,積到明年,除非是遇到大豐收,否則怕仍有後續地惡果等著我們吃。若是明年的收成再不好,那我們的日子就會更難過!南海那邊,要再派人追上去,告訴他們,就算購不到糧食,也盡量收集各國消息,真到沒辦法時,就只能動用非常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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