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納忠元和義久、義弘都是經歷過戰亂的人,戰場上的經驗比這些烏合之眾老到得多,因此在混亂中都保全了性命。
金山寨雖然星散,但災荒中的盜賊,易散易聚,只一天時間,流民中又產生了一個新的首領,而且聚集在其麾下的人不少反多,達到了三百人!而新納忠元也坐到了第三把交椅。
這伙流寇不敢再輕易去犯徐家,卻先將矛盾轉向其它鄉村,來到了南匯咀一帶,與其它兩伙流寇合作一塊,人數已超過一千五百人!新的首領比金山寨的舊首領更加強悍,手下還有五個真倭!此外還有四五把仿製的倭刀,七八套倭人的衣服。新首領見新納忠元氣勢威武,就讓他也剃了頭髮,穿上倭服,佩上倭刀,「假扮」倭寇。
新納忠元把衣服一穿,倭刀一佩,真個是威風凜凜,那新首領便讓他去做那五個真倭的頭目。在無其他人時,新納偶露口風,五個真倭聽他說倭話,又聞他原來真是一個武士,群相驚服,從此也都服他指揮。
這夥人氣勢一壯之後,便又要去打徐家的主意,或有人說對方鳥銃厲害,新的軍師說:「他們有鳥銃,我們有倭刀呢!」於是攻打徐家的計劃便再次萌發。不過出於謹慎起見,盜眾又去聯繫了其它兩伙盜賊,約定三日後夤夜進犯。義久與新納忠元道:「我們不能再在這裡呆下去了,得想辦法離開,到福建去!」
新納忠元問:「小主公可有主意?」
義久道:「我想去告密,把這次群盜要襲擊徐家的事情賣給徐家,讓他們有個準備。我們也趁機和他攀上關係。那天你聽說沒有?徐家的家督好像還是李孝廉的老師呢!咱們若攀上他的關係,說不得就能見到李孝廉!」
新納忠元覺得有理,當晚義久和義弘便悄悄潛出,他二人是個小孩子,沒人注意他。義久溜到了徐家織造廠,將群盜要襲擊徐家織造廠的計劃。以及盜眾的規模告訴了徐家的管家,管家大驚,急去和小主人徐商量。徐時年十七。頭腦靈活,小時後又經歷過苦難,加之官場上有徐階庇護。商場上有李彥直扶持。所以小小年紀就把織造廠的生意做得蒸蒸日上!這時聽到了消息,會同了幾個老家人,將義久的話細加推敲,又聯繫最近地一些風聲,最終確定這消息十有八九不是假的!
徐家當晚連夜動手,去聯繫了官兵和交好的鹽幫,當晚盜眾來襲,摸到織造廠附近,驀地廠內***大舉,官兵、鹽民以及鄉勇一起衝出。官兵也就罷了,不過是衣服嚇人而已,經過武裝地鹽民和鄉勇卻都極不好惹,群盜大亂,自相踩踏,又是一場大敗!
混亂中新納帶著五個真倭躲了起來,在黑暗中扒了幾件死人衣服換上,又把頭髮割得亂了,再沒倭人模樣。然後就按照原定計劃,在約定地點等候義久的消息。
那邊徐得勝,心中慶幸,便要賞賜義久義弘,問他要什麼,義久跪下哭道:「徐公子,我們不求別的。只求徐公子能想個辦法。送我們回舊主身邊。」
徐奇道:「舊主,你們地舊主人是誰?」
義久說:「是福建地李孝廉。我們是在海上侍奉李孝廉的童子。但在日本時失散了,一路漂流到此,想要找回舊主人身邊,誰知道卻流落到盜賊中去了。」
徐啊了一聲,心想:「聽來不想假的。否則他一個小小童子,居然也知道李大哥的事情?」再看義久義弘時,只見他們雖然面有菜色,衣衫襤褸,但言行舉止都合乎禮節,不似尋常村童,便更相信了,道:「原來你們是李大哥的人,李大哥真是沒說的,不但對我如同兄弟,連他手下的人也對我如此用心!你們如此聰明伶俐,失散以後李大哥也一定很著急。放心吧,我一定設法送你們回去。」
義久大喜,又道:「此外還有一個三公子的護衛,以及五個水手,也是和我們一起失散的。我們是一起流落到盜寨裡的。那晚我們商量了由我們來報信,他們則在約好地地方等我們。」
徐點頭道:「原來如此,想你們兩個小小孩童,如何能從日本跑到大明來?原來還有大人跟著啊。」就派人去接了新納等六人過來,見他們形貌雄壯,又都身佩倭刀,他也知道一些李彥直的事情,知道他的機兵團裡有擅長長刀法的武士,自己也有幾把李氏秘廠出品的仿製倭刀呢!心中更無懷疑,道:「我也正好要給李大哥寫封信,你們便順道給我帶去吧。」便寫了一封信交給義弘,又派了一個去過福建的家人,要帶他們回去認主。
徐家那家人道:「他們這個樣子,在道上只怕惹人懷疑。」
徐就讓他們扮成僕役,義久義弘扮成童子,一路南行。
托偉大的朱元璋的福,大明境內的官道十分發達。義久義弘當初沒有個正經身份,又不認得路,進入大明之後便暈頭轉向。這時有認識路地人帶著,又以徐家僕役之名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官道,要去福建便只是腳程上的事情了。
豈料好事多磨,途中又出了差錯,這次的問題卻出在徐家那個家人徐來旺身上。
徐來旺去過兩次福建,道路上的事情甚有經驗,可壞就壞在他這經驗上!本來從松江府去福建,一路都有官道可走,可是官道是陸路,他們是下人,沒轎子坐沒馬騎,途中不免辛苦。徐來旺前兩次去福建,第一次走的是陸路,可把他折騰壞了;第二次途中改走水路,先在嘉興下海,坐船到雙嶼,然後再換船到浯嶼——這條路線是李家的人安排的,當時風向又對,所以一路平安。進了月港,李家地人敬他是徐階府上出來地,馬上給他安排了轎子。直接抬去見李彥直!
吃過一次甜頭之後,徐來旺就不想受罪了,這時既奉了命令。想也不想,就帶著義久義弘等去嘉興坐船。
這次雖然不是李家的安排,但嘉興府地那個走私渡口徐來旺認得。渡口的老船工也記得徐來旺的來歷。不好推托,便用兩艘小船載了他們越過杭州灣,往雙嶼而來,路上就遇到了七八撥海盜,老船工叫道:「這是李孝廉地人!」便有三撥停止了襲擊,但仍有三四撥根本就不知道李孝廉是誰,照舊來搶,幸好這些都是小海盜,因此都被新納忠元等擊退了。
老船工歎道:「這世道,變了。變了!去年這時候你們要來,管保暢通無阻!可現在不行了。別說李孝廉遠在福建了,就是近在雙嶼的許龍頭、五峰船主他們,單靠名頭也嚇不住這些剛出海的青頭後生。」
義久問道:「為什麼嚇不住?」
「因為他們沒聽過,所以嚇不住啊!」老船工說:「現在到處是沒飯吃地人,地裡眼看是沒收成了,聽說海上有飯吃,有錢賺,就都跑來了。前兩年在海上發財的人確實也不少。可天底下的錢就這麼多,糧也就這麼多,忽然多出十幾倍地人來,哪裡夠分?所以就打起來了,亂起來了。現在啊,五峰船主也好,許龍頭也好。大家都是自己顧自己咯!」
義久問道:「那大明地官府就不管麼?」
老船工哈哈一笑。指著義久道:「到底是大老爺家出來的,才會說這樣的話。哈哈。官府,哈哈……」笑過之後,臉色又轉黯然,望向大陸那邊,喃喃自語:「如今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都不知我這碗飯還能吃多久,實在沒生意時,也學那些青頭後生一般搶去?可我這副老骨頭,又哪裡搶得過人家……」
到了雙嶼,義久義弘再一次來到了同利分號門前,這時來投靠李家的人就更多了,雙嶼分號幾乎是門庭若市!但唯有徐來旺能夠進去。
義久義弘本來還擔心被對方認出了自己,拆穿了騙局,但同利的夥計幾乎每天要應付幾百號人,哪裡會記得他們?留守雙嶼的張岳聽說是徐家的人,不敢怠慢,忙安排了一艘海滄舟送他們南下。此時大風向不順,幸好是近海航行,船行八面風,加之以槳櫓助力,以之字南下,速度雖然不快,但也終於在六月之前趕到了澎湖。
張岳派來的人對他們說:「這裡是澎湖,有三公子的入室弟子陳里長主事。有什麼事情,都自有陳里長安排。」
義久等入港時,澎湖上下一片忙碌。
原來福建也遭了旱災,災情到了什麼地步呢?《明史五行志》只輕輕巧巧地說了一句「湖廣、江西旱。二十四年,南、北畿、山東、山西、陝西、浙江、江西、湖廣、河南俱旱。」這可怕的「俱旱」二字,是由多少屍體鋪成地呢?
舉與澎湖一水之隔的泉州府惠安縣為例,據《惠安縣志》,這一年的惠安竟到了「百姓餓死甚多,屍體棄道」的地步!大批的饑民胡衝亂撞,到處找飯吃,情急生變,變中生亂,治安問題導致了原來許多處於破產邊緣的窮苦人家提前破產,惡惡循環之下,情況便越變越糟!這些垂死掙扎的饑民,大部分就近地變成了盜匪,也有小部分能支持著背井離鄉地逃荒。
那麼逃亡哪裡呢?澎湖!大員!
「聽說那裡有吃的!」
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大批的饑民攜家帶口向這裡湧來!雖然隔著一道海峽,但這阻擋不了他們!沒大船坐就坐小船,沒小船坐抱著一塊木頭就跳了下去!甚至還有人直接就游泳游過來!
慈悲地陳羽霆面對這種情況怎麼可能不理會?所以他派人接待了他們。反正澎湖本來就蓄積了不少糧食,這些糧食本來是打算拿來做商業用途的,這時候正好拿來接濟災民。陳羽霆算過一筆賬,同利在澎湖、大員、月港三處的倉庫,足以應付這場劇變,支持這批災民到來年!
不可否認,陳羽霆確實是個辦實事的人,年紀雖小,組織能力卻強,在政務處理上很有一手,流入澎湖的饑民在他的安排下變得井井有條,他給饑民飯吃,所以大家都聽他的指令——這是非常簡單地生存邏輯!先到地人遵守了秩序後,便將規矩告訴了後來者,加之還有數百機兵維持秩序,所以登岸的人數雖然越來越多,但澎湖卻半點不亂。
只不過小小地澎湖忽然間多了幾千人,作為政務首腦的陳羽霆忙碌可知!繞是如此,聽說徐家派了人來以後,他還是馬上抽出時間來接待,見面以後,他問徐來旺:「徐公子派你來,要說的可是十萬火急之事?」
徐來旺道:「信我沒看過,不過應該不是急事。」
陳羽霆道:「若是這樣,那你就不用去尤溪了,三公子不在那裡。現在或許在福州,或許在泉州,或許就在月港。但他給我來信,說他近日會趕到澎湖來,你不如就在這裡等他吧。現在到處都很亂,你要是去尤溪,只怕中途反而與三公子錯過了。」又指著他身後的義久義弘等道:「這些是什麼人?」
徐來旺訝異道:「這幾個,不是李家在日本失散的童子、護衛嗎?」
陳羽霆一呆,看義久、義弘時,義久在來路上已打聽到這個陳里長在李家位高權重,是個在李彥直面前說得上話的人,便哭泣著跪下,道:「陳里長,我們其實是藉著徐家公子的途徑來求見李孝廉的。」
徐來旺大吃一驚,指著他們道:「你們……你們是騙子……」
陳羽霆亦聽出事情有異,先調來了護衛,看住他們之後,才指著他們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竟敢借徐家之名偷入澎湖!」
義久道:「我們其實是島津家的人……」
陳羽霆一聽心頭劇震:「島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