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巨宦 第三卷 薩摩易主 之十九 下戰書
    《討島津檄》共抄了十份,分別發給大友、伊東、肝付、大內等西日本主要大名派發過去,最後又擬了一份戰書,因要擇一個使者,蔣逸凡請纓,李彥直道:「你太書卷味了,缺少霸氣!」林道乾請纓,李彥直道:「此行不必用巧,用不著你。」最後卻問在帳內輪值的護衛小犬忠太郎道:「你敢去一趟麼?」

    眾人皆訝異,小犬忠太郎更是受寵若驚:「我,我……我怕做不來。」

    李彥直笑道:「我覺得你可以!」

    蔣逸凡諫道:「小犬不過一武夫,目不識丁,只怕會有辱使命!」

    小犬聞言頭便低了下來,李彥直淡淡道:「這次出使,只要不屈不卑,傳達我的意思就好,要文何用?」

    「可是……」蔣逸凡猶豫了一下,終於說了出來:「可是他是一個日本人啊!」

    李彥直不悅道:「既到我帳下,哪裡還分什麼華夏日本?大家一起共事,就該以誠相待!」又問小犬忠太郎:「怎麼,身為一個武士,連這點勇氣都沒有嗎?你不懼刀槍,卻怕出使?」

    小犬忠太郎胸中豪氣被李彥直激發,便昂首道:「我去!」

    李彥直大喜,乃命蔣逸凡草擬文書,蔣逸凡寫了一篇長文,李彥直掃了一眼,也不命修改,傳喚來伊集院忠朗,道:「善使者,這幾日在我營中過得可好?」

    伊集院忠朗大窘,強項道:「你以詐虜我。不算英雄!」

    李彥直一笑,道:「我也知你不服。如今我要給貴久下戰書,便順便放了你,不過你應該也清楚這只是暫時的。待鹿兒島城破之日,你我仍有相見之時。」伊集院忠朗想反唇時,李彥直卻不給他機會,已對小犬忠太郎道:「到了城內,你對島津貴久說:我與他乃是私怨,並無公仇。若他能顧全大局,將自己綁了出來請罪,並歸還之前勒索的貨物,則我可以考慮退兵。若是不然,炮火一動。薩摩成什麼樣子就不好說了。」

    小犬忠太郎道:「屬下記得了。」便帶了文書以及伊集院忠朗,駕一艘小船過對岸,在薩摩士兵地接引下進入鹿兒島城。鹿兒島城離海邊尚有一段距離,不過畢竟領地狹小,一走便到。

    伊集院忠朗回城之後,島津貴久先是欣喜若狂,問李彥直何肯放他回來,伊集院忠朗如實回答,島津貴久又連問:「他就沒什麼其它的條件。就這樣放了你回來?」伊集院忠朗道是,島津貴久口中不言,心中卻不肯信。又傳見小犬忠太郎,見他是個純純的日本人,怒道:「你為大和武士,怎麼跑去幫唐客!」

    小犬忠太郎抗聲道:「李孝廉麾下,不分華夏日本!只要效忠有才,便能得到重用!能跟隨孝廉老爺是我的榮耀!」

    島津貴久哼了一聲。不願在這件事情上多說,便問小犬:「那他這次派你來是幹什麼?」

    小犬忠太郎便遞上戰書,島津貴久閱罷冷笑道:「他要開打?」

    「不錯!」小犬忠太郎說:「不過孝廉老爺還要我告訴你:他與你沒有公仇,只是私怨,若你能顧全大局,將自己綁了到他帳前請罪,則孝廉老爺可以考慮退兵。否則炮火一動,薩摩會變成什麼樣子就不好說了。」

    蔣逸凡的那份戰書文采斐然,但因此抵消了霸氣,李彥直要小犬忠太郎轉述的這段話雖然直白,卻是霸氣十足!島津貴久大怒,就要拔刀殺了小犬,小犬昂首不懼。伊集院忠朗上前勸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殺了此人無關痛癢。卻會叫那幫唐客笑話我們野蠻。」

    島津貴久睨了他一眼,說:「李彥直給了你多少好處?你竟為他說話?」

    伊集院忠朗大驚,鬆開了手退在一邊,滿臉委屈,島津貴久哼了一聲,以刀指著小犬忠太郎說:「現在殺了你只是髒了我的刀!我就放你回去,你就告訴李彥直:這份戰書我受了,他有膽子時,儘管登陸來打!我在鹿兒島等著他!」雖然在盛怒之下,他仍不敢到海上決戰。小犬回到櫻島,這時張岳已經在櫻島佈置了臨時碼頭並安下了一座軍營,李彥直見島津貴久收了戰書,便留張岳守櫻島作為後援,第二日便搶登薩摩半島東岸,王牧民在海上以鯊牙炮火開路,吳平指揮運兵小船衝到岸邊,機兵列隊,圍出個中空的陣型來,鳥銃手列隊入陣,跟著又推了火炮上岸。

    消息傳開,薩摩半島人心浮動。

    島津貴久派出的哨兵望見,入城回報,島津忠良道:「我等當出城一戰!若不立一戰之威,恐薩摩諸侯皆叛,那時勢必不能久守。」

    島津貴久便派山田有德與鐮田政年組織了五百兵馬,以精銳武士二十五名為前鋒,新納忠元為首將,出城襲擊。

    吳平望見,冷笑道:「找死!」二百名持盾機兵早列在最前,形成一道防線,槍兵刀兵間於其中,內圍又是三百名鳥銃手,再內則是三號火炮五門。

    山田有德和鐮田政年各率一隊人馬,並不暴露搶攻,而是沿著地形曲折前進,以沿途凸起物為掩護,吳平看看山田有德闖到一處小樹林後,此處已在火炮射程之內,便下令開火!

    「轟隆隆——」黃北星指揮炮隊一陣狂炸,小樹林地樹木倒下了好幾片,倭陣中沒經歷過炮戰的士兵駭了一跳,登時都亂了,新納忠元大叫道:「別害怕!衝上去!衝上去!」衝到跟前他們的火炮就沒用了!

    身先士卒,衝出了屏障物,鐮田政年亦在另外一個方向發起了衝鋒!島津貴久的後續兵力見狀亦動!

    吳平又傳命令。鳥銃手挺進,以沐英三線擊遺法,每一百人為一線,輪番射擊,五百倭兵尚未衝到跟前,機兵地鳥銃已響了六百次!雙方尚未接刃,倭兵先死了一片,新納忠元衝在最前,但戰場之事也真是奇怪。衝在最前地他偏偏沒受傷,帶著二十幾個人衝到了陣前,和身闖了進來,吳平見他人少,指揮著盾兵放他進來。盾兵露出一條縫隙,任這伙倭人衝進來,隨即盾牌合攏,縫隙又被補上,而陣內又有數十桿長槍圍成一個槍圈!

    新納忠元大吼一聲,不顧死活揮刀劈砍,竟讓他斬斷了好幾桿長槍!他以自己的武力佔了上風,但同時卻見血肉紛飛,一圈長槍推了進來。新納忠元的同伴已有一半被硬生生捅死!

    新納忠元尚未殺得一個人,卻已被自己人的鮮血染紅了眼睛,跳躍著來拚命,李彥直在高處望見,讚道:「好個敢拚命的少年!」便命活捉!他身邊幾個負責傳令的幾個大嗓門便一起高叫:「孝廉有命!活捉此人!」

    路延達令旗一動,便有十餘人一手持籐牌,一手持網,新納大吼一聲。仍然持刀橫衝直撞,他所持亦是一把極為鋒利的好刀,鋒芒過處,竟叫他砍斷了網羅,又砍傷了兩個機兵,小犬忠太郎火起,衝上前去與他對砍!鏘鏘聲響。兩不相下!再一刀卻無聲無息,原來兩人同時砍刀了對方的肩頭!兩人力氣都大,若遇到旁人受了這一刀,非整條臂膀都被卸下來不可!但兩人筋骨也都十分結實,肩上地護甲先消除了一部分斬力,刀入肉之後竟都被卡住,小犬忠太郎狂嘶一聲。棄了刀和身而上。把新納忠元整個人都抱住了,要翻倒他卻翻不動。鉤鐮手上前鉤住了新納忠元地雙腿,鉤鐮的尖刃刺破布、肉,直抵脛骨!新納忠元吃痛,這才被小犬忠太郎翻倒,兩人抱在一起滾成了一團!

    路延達再次下令,又一張網拋了過來,將新納忠元連同小犬忠太郎一起給罩住了,七八個機兵一擁而上,就勢反綁其手腳,然後才隔開漁網,將新納忠元與小犬忠太郎分開,卻見小犬忠太郎左臉血肉模糊,已被新納忠元硬生生咬下了一塊肉來!

    機兵將不斷掙扎的新納忠元按到李彥直面前,李彥直讚道:「好勇士!好少年!你歸順我如何?若在我手下,我保證你將來富貴不盡,聲名遠揚!」

    新納忠元怒道:「忠義之臣,豈仕二主!你殺了我吧!」

    李彥直歎息不捨,登高再望,這時吳平已佔據絕對上風,鐮田政年損折過半,山田有德前鋒亦受挫,逡巡不敢再進,乃在島津貴久的接應下退走。吳平亦不急起追趕,只是掩上去,俘虜落後者、受傷不能動彈者。

    這一戰機兵陣亡二人,傷八人,斃敵八十九名,俘虜六十四名,倭兵傷者逾百,機兵可說是大獲全勝,島津家則損失慘重!

    李彥直見戰局已定,看看新納忠元地傷勢,料他短期之內再難上戰場,便道:「我愛你勇猛,不忍就殺你,且放你回去,你好好想想,待我入城之日,再來問你看不肯歸順於我!」又命人給他包紮,派小犬忠太郎送他出陣。又派人知會島津貴久,許他派人到戰場上收屍,並許諾自己不會乘機襲擊。

    新納忠元雖然剛強,但畢竟是新敗之將,氣為之奪,垂頭回城,卻聽城內哭聲滿道,剛剛得李彥直准許被送回來的屍體,有親人的早被接去,沒親人的就堆滿在城牆內側,新納忠元看著這些半日前還隨自己一起衝殺地同袍如今已變成待枯之骨,心下悲愴,捶胸痛哭,然環顧四周,竟無一人理他,大家看他那眼光,似乎都嫌他為何至今還偷顏活在世上!

    新納忠元只覺得腦子忽然變得灰濛濛的,幾乎就想切腹,可是一按腰間,才發現自己的刀也沒有了!

    「怎麼辦?怎麼辦?」他哀嚎著跪倒在地上,大恨自己之未死!

    同樣被李彥直放回城中,此刻也正忍耐著同僚猜疑的伊集院忠朗,卻與新納忠元不同,他慶幸的是自己未死!

    「真沒想到啊,唐人打陸戰也這麼厲害!太厲害了,太厲害了!我們根本不是對手!」伊集院忠朗喃喃道:「這樣下去不行!雖然貴久大人不見得會對我怎麼樣,但萬一城破……我得想個辦法,我得想個辦法……為了我,還有忠倉他們……」忠倉,是他伊集院忠朗地兒子。

    「忠朗大人……」不知什麼時候,伊集院忠朗身邊出現了一個和尚,是岸本信如齋!

    「是你!」

    「是我。」

    「你來幹什麼?」伊集院忠朗有些擔驚受怕地問。

    「我來求忠朗大人一件事情。」

    岸本信如齋的話,讓伊集院忠朗感到有點意外。

    「求我?你正得主公信任,有什麼事需要求我?」

    「我得信任,那是李氏登陸櫻島之前地事情了……」岸本信如齋歎道:「自李氏登陸之後,所有的事情便都朝著與我的預料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主公他……他已經不信任我了!」

    「哼哼!」伊集院忠朗冷笑:「你是自作自受!都怪你出的餿主意!禍害了薩摩,禍害了島津,最後也禍害了你自己!」「我自作自受?那你呢?」岸本信如齋道:「忠朗大人對主公忠心耿耿,結果又如何?」

    伊集院忠朗沉默。過了一會,他才道:「你今天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岸本信如齋道:「如今薩摩的形勢已很不樂觀了,但我懷疑在城破之前,我地性命就難保!不過我知道忠朗大人在鹿兒島根基深厚,或許有辦法幫我保住性命,所以冒昧前來求救。若忠朗大人肯答應保護信如齋,信如齋亦必有以報答忠朗大人。」

    伊集院忠朗黯然道:「如今我也自身難保,如何還救得了你?」又冷笑道:「再說,你連自己都保不住了,我如何能指望你地報答?」

    「不然。」岸本信如齋道:「你我能耐不同,麻煩亦不同。信如齋地麻煩是近在眉睫,而忠朗大人能幫我;忠朗大人的麻煩遠在未來,而信如齋自信能幫到你!」

    伊集院忠朗眼中精光一動:「將來地事情你能幫到我?莫非……莫非你就是李家的奸細?」

    「我不是奸細……」岸本信如齋道:「不過在貴久大人的時代結束之後,我有能力讓伊集院家族地輝煌在鹿兒島繼續下去。這一點,忠朗大人不必懷疑!」

    推薦一部老電影,胡金銓的《天下第一》,文本和劇情有些破綻,可是那味道真是叫人迷醉。那才是歷史類作品啊!

    不知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寫出這種味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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