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津貴久才會過李彥直回來,就在岸邊遇著一艘小船,搜到一個自稱李介的男子,島津家的人裡本有懂得福建話的人,貴久聽了翻譯後心中震駭,知道事不尋常,當機立斷,馬上決定控制局面,勒令所有知道此事的十餘人統統不准洩露半句,連本田薰親來問也不告知。
回城之後,且將那棺材連帶那男子好生收藏,方才請島津忠良、召伊集院忠朗商量此事。
這可真是一件頂級麻煩的事,自佐多岬一會之後,島津家對李彥直的海上實力已有了重新評估,心中對之著實忌憚,所以三人一時都不敢妄下主張,島津忠良道:「此事最要緊的,是先確定此人究竟是否李介,然後再作其它打算!」
伊集院忠朗道:「可怎麼確定呢?」
島津忠良道:「空言無益,且讓岸本去試探一下。」
這一夜,鹿兒島城內像平常一般安靜,卻有一些人根本未曾入眠。帷幕掀起,岸本信如齋和伊集院忠良走進只有島津貴久父子的小屋子中,屋子裡連***都沒有點,月光從開了一條縫隙的窗間透進來,四人圍月光而坐,貴久便問:「怎麼樣?」
「十有八九,是了!」岸本信如齋低聲道:「我善作假聲,進去之後,便用假聲扮作來自李家的使者,謊稱來贖人,要驗明真偽。跟著以濁聲相應,然後再以假聲上前問詢,自稱是中間人,受了李孝廉之托來贖人,棺中人十分謹慎,卻先問了我外間的情況,我就以近來關於李孝廉的情況說與他知,因是實情,毫無破綻。所以棺中人便信了。接著我便要棺中人證明他就是李介。」
島津忠良問:「他怎麼證明他自己?」
岸本信如齋道:「他沒有立即證明自己,卻先問我:你方才說李孝廉,三弟是中了舉人了嗎?我應是,他便欣喜若狂,在棺中大叫道:好!好!好!不愧是三弟!如此好一陣子,又問旁邊有無其他人,當時忠朗大人雖在旁邊。我卻說沒有,他才壓低了聲音道:你回去告訴我三弟,我雙眼雖被蒙住,但耳朵不聾,他們又不知我其實懂得一些倭話,常在棺中側耳細聽一些看守棺材的下人或者衛兵說話,從他們洩露的言語中推知劫持我地人。主謀是島津家的,叫什麼忠良,他用一個影武者代替自己在九州活動,自己卻帶了幾個家將。偷偷駕駛一艘從華商那裡買來的三桅帆船,由一個改名叫岸本的大明和尚作嚮導,跑到我福建沿海為非作惡。這個什麼忠良還有個兒子,叫什麼貴久,也許還會扮好人去接近三弟。你要三弟一定要小心!能不能救我出去還在其次,他自己可千萬別陷進來!我又問他要一句憑證好讓李孝廉知道我見到的確實是李介,他又道:跟我弟弟說。我懷疑那個叫岸本的和尚就是破山。我再問他破山是誰。他道:你告訴我弟弟,他自然就會明白了。」
聽完了這段話後。忠良、貴久轉頭看著一直在棺材旁監視岸本信如齋的伊集院忠朗,忠朗點了點頭,貴久才以手拍額,叫道:「完了,完了!這回可真是水洗不清了!」
棺中人的話,雖然有一些他們沒聽明白,比如「破山」是誰,他們便都不知道。但從語氣、常理推斷,這男子很可能就是李介!
島津忠良亦沉著臉道:「這果然是個陰謀!對方可把我們的底細摸得很清楚呢!連岸本都知道!還說什麼影武者,那樣我就連自己未去過福建也說不清楚了!如今這個李介既認定是我們劫持了他,若讓他回去,只怕會讓那李孝廉更認定是我們在搞鬼!」
伊集院忠朗便作了一個「殺」地手勢,貴久想了想,說道:「也只有如此了,不過要做得乾淨!」
就在這時,外面忽有人大叫:「著火了!救火!」
屋中四人慌忙搶出,看看西頭一間柴草間有煙火冒出,貴久驚道:「不好!那是糧倉所在!趕緊救火!」就帶著人趕去,到時煙火卻已被撲滅,原來只是一場虛驚,島津忠良行動不如兒子迅疾,只是在後面看著,未入火場,人也更加冷靜,看到這形勢,忽有所悟,心道:「不妙!這火好像是故意放地!但這麼小的火,只怕不是為了燒我們的糧倉!啊!誘敵!既是聲西,一定是擊東……東面有敵人?啊!不對!那口棺材就放在東面!」急急帶人趕到停放棺材的小屋,遠遠便望見有兩個人竄了出來,其中一人的身形正是李介!
島津忠良高叫道:「攔住他!」便有家將分頭搶上攔截。
李介看看這些人都衝自己來,自忖難以逃脫,卻推另外一個黑衣蒙面者道:「你快走!」提了一把刀反過來阻攔追擊者,一邊叫道:「告訴三弟,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別以我為念!救不了我就為我報仇!」
那黑衣蒙面者略一遲疑,便閃入黑暗中去了。
李介的武藝也自不凡,島津忠良又要求活捉他,所以家將們不免有些縛手縛腳,被他這麼一攔,便沒法再追那黑衣蒙面者,只捉住了李介。
島津忠良見停放棺材的屋子門口倒著一具屍體,衝進屋內查看,裡頭又有一具屍體,正是負責看守此屋地兩個家兵。那邊伊集院忠朗帶人去追那黑衣蒙面者,卻只在牆角找到那件黑衣和蒙面巾,那人早不見蹤影了!他又細細在黑衣附近搜尋,竟在一個城牆角落裡發現一個被灌木掩蓋著的狗洞!島津貴久趕來,看了狗洞後恨恨道:「怎麼會出這紕漏!快堵起來!」
伊集院忠朗仔細查看後道:「這個洞很新,看來挖了沒多久!還有這個角落這麼隱蔽,看來竟不像從城外挖進來,而像從城內挖出去的!」
島津貴久心中一凜:「難道有內奸!」派人出城搜尋時,卻找不到任何可疑的人。
岸本計算了一下時間,近前對貴久道:「會不會是那伙南蠻人?」
島津貴久心中亦為之一動,便叫來鐮田政年,問:「對那位雷克船長,你招待得可好?」
鐮田政年道:「一切都按照主公的吩咐行事。」
原來鐮田政年日間已經邀請了今井宗久、阿拉貢會同雷克以及他的合夥人入城招待,因為島津貴久本來是打算著處理完李介的事情後再跟他商量購買大筒地事,這時城內遇變,這伙唯一的外人便首先受到了懷疑!
島津貴久帶領人馬直闖招待南蠻人的屋子,日間隨今井宗久進城的有雷克、阿拉貢和他們地合夥人,雷克和阿拉貢早已驚醒,那個合夥人直到島津貴久來到才有些睡眼惺忪地出來,今井宗久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雷克問出了什麼事情,島津貴久到屋內屋外四處巡視了一番,道:「沒什麼,只是城裡出了盜賊,我特地來看看,瞧瞧貴客可曾受到過騷擾。」
今井宗久欲言還休,雷克道:「倒也沒什麼騷擾,就是沒了個好夢。」
他的回答倒也有幾分幽默,島津貴久哈哈一笑,便出來了,岸本上前問:「如何?」
島津貴久說:「應該不是他們,今井是日本人,那伙南蠻又是生番,應該不是他們。」
岸本信如齋道:「可是他們的那個合夥人,面目看著似乎是個唐客。」
「你是說那個叫什麼拆哇苦拉什麼撒拉瓜的?」島津貴久說:「這人的名字太長,記不住。我聽今井說他有安南人的血統,也許是因此才與明人有些像。他皮膚那麼黑,五官也有些癟,哪有前兩日我們在佐多岬見到的那些唐客那樣風流瀟灑?」
在佐多岬出現地中國人雖然不少,但李彥直、王直等光芒太盛,就是蔣逸凡、盧復禮等亦都相貌不凡,所以島津貴久等地目光都被這些人吸引過去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相形之下,那個合夥人地長相便不免和島津貴久心目中唐客大異其趣。
岸本信如齋想了想,道:「也是,那蒙面人應該已從狗洞中逃走了。若這伙南蠻商人缺了一個,那多半就是他們,現在人數既然不缺,應該就不是他們了。」
島津貴久頷首道:「你說的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