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後,沈門暗中來尋林尾,臉上很有些鬱悶之色,說:「寨主,你怎麼也不出頭說幾句話?」
林尾還沒回答他的話,卻先喝道:「還叫什麼寨主!現在林國顯都已經死了,還叫什麼寨主!」
沈門知自己失言了,忙叫「林老」。卻仍道:「林老,剛才的會議,你不該不出頭的。」
林尾問:「出什麼頭?」
「這次要辦這麼大的事情,卻完全沒我們的份!」沈門說:「長此以往,我們在澎湖還如何立足?哼!早知道他李孝廉只是任用私人,我們就不該來!留在南澳,許棟未必就吃得下我們!或者去雙嶼投靠北面那群人,也好過現在被人當作擺設。」
他的擔憂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林尾卻道:「你太急躁了。我卻覺得三公子這樣的安排不見得是故意壓制我們。畢竟咱們才剛剛來依附,他暫時不用我們也說得過去。既然那個蔡大路都能得到他的信任重用,咱們為何不能?」
「蔡大路他們得到信任,是剛好有佛郎機來襲的機會,而他們又趁機有了表現。」沈門說:「可是我們現在卻連表現的機會都沒有啊!這次去日本乃是立功的大好時機,而我們卻被撂在這裡。等他們去了一趟日本回來,又不知會有多少人爬到我們頭上去!再這麼下去,說不定我們就會被人給忘記了,這叫人如何不急?」
「你錯了!」林國顯道:「去日本固然有機會,但以我們現在的處境,留在澎湖會更好!你沒看見陳羽霆聽說三公子要率大部隊前往日本之後的反應麼?三公子雖然安慰了他。可他自己對澎湖的安全也沒有十足地把握!當初佛郎機人襲來之際。他本來是有機會脫身離開地,但仍然留下犯險,那是因為他知道他一走以後再要回來收取此地民心就難了。由此可見他心裡對這澎湖是何等重視!所以若是我們能在他去日本期間好好幫他守住這基業,他心裡一定會記住你我這份功勞的。到了那時,方是我潮州兒郎在李孝廉麾下風起雲湧之日!」
聽了林尾的這番分析,沈門才算靜了下來,點頭道:「那好,我就繼續造我的船去。且再等等。」
「這就對了!」林尾說:「欲速則不達……」忽又道:「不過在日本的這件事情上,你也仍然有立功的地方。」
沈門哦了一聲,道:「立什麼功?」
「就是你現在的本分:造船啊!」林尾笑道:「現在三公子要去日本。什麼都齊備了,可就差一艘威風實用的主艦!那艘什麼破風。名字是好聽,可作為主艦實在就太寒磣了。咱們這次來歸。不是帶了許多浸好的上等木頭麼?」
沈門點了點頭,道:「那些都是當初要給老寨主(李大用)造旗艦卻來不及用的。」
「對啊!「林尾道:「咱們現在不但有人手,還有這些現成地材料,就給三公子造出一艘好船出來,他開了去日本。每次打了勝仗揚了威風時,都必定會給這艘船記上一次功勞。記住了船的功勞,也就記住了你地功勞!只要讓他還記得我們,我們便會有機會!」
沈門道:「其實船我倒是已經在造了,可再怎麼趕,至少也還要兩三個月才能完工,三公子怕是數日之內便要出發。實在是來不及啊!」
「兩三個月?」林尾道:「那怎麼來不及!你又不是第一天在海上混!怎麼連季風的事情都忘了?如果這次三公子能在閩海找到二公子。那便萬事大吉。但萬一真得到日本追討——難道三公子他是想去日本就能去日本地麼?就不用等季風麼?」
沈門聞言恍然,失笑道:「糊塗。糊塗!我怎麼會連這個都不記得!」當下回到澎湖船廠,安心造船去了。
林沈、蔡大路一家、辜盛之輩其實都各有打算,李彥直也沒法完全知道這些部屬每個人心裡在想著什麼,不過在現階段,所有人都還按著他手指所指的方向,跟著他前進,因為這對這個集團大多數人都有利!
李彥直做好準備好之後,在離開之前設立「待詔澎湖巡檢司」,以蔡大路為待詔巡檢,辜盛沈門為待詔副巡檢,陳羽霆為澎湖裡里長,總攝島務,林尾為三老之首,又命沈門將造船廠移到大員發展。在這個團體的領導下,澎湖、大員的地方建設,在李彥直離開之後仍繼續進行。
李彥直卻率領船隊,以王牧民為前鋒,自己居中,吳平在後,直接渡過海峽,大白天地就直闖鎮海衛!
鎮海衛的官兵望見旗號,嚇得就要點烽火告急,卻被田大可喝阻,叫道:「你們想害死我嗎!」
鎮海衛地港內本也有兩艘田大可的私船,但這時也已經被倭人劫走了。他想想李彥直勢大,聽說後台又硬,不但在福建士林吃得開,在北京也有門路,這時自己又有求於他,不敢硬抗,只好硬著頭皮,冒險迎到城外。
到了海邊,但見雲帆片片,破浪而來,真是船堅炮利,人強槍亮!田大可心想:「就算我那兩艘船還沒被劫走,這時也萬萬鬥不過他!」派出小船去,打聽清楚確實是李孝廉的海上機兵,便引船隊入港。
一個千戶道:「這樣做,只怕不妥吧?要是他入港之後卻動起手來……」
田大可怒道:「胡說八道!李孝廉怎麼會做違反朝廷法制之事!再說,李孝廉帶領的是機兵,機兵怎麼會來衛城搗亂!」卻想:「他要是真動手我就求之不得了!這件事情剛好都推到他頭上去!不過這些文舉子比我們這些武人狡猾多了,多半不會幹這麼笨的事情。」
他一個正三品的衛指揮使,這麼大的武官,這時竟帶了眾部屬往碼頭列隊站立好。恭恭敬敬地等候李彥直登陸。
卻聽破風上八聲炮響。眾官兵嚇了一跳,跟著才聽明白那是空炮,才見破風上架下三道木橋,搭到岸上,李彥直地部屬穿著整齊,從兩側地木橋上一對對的走下來,第一對是盧復禮、蔡三水,第二對是王晶凱、黃北星,跟著便是李彥直走中間地橋道,李彥直背後。又有兩對強將,那第三對卻是路延達、林道乾。而第四對竟是一個小西洋混血阿拉貢,以及那個叫雷克的佛郎機。八人或剽悍。或恭敬,護衛著李彥直下船。
李彥直腳才踏上岸,田大可便哈著腰上前道:「恭喜李孝廉啊,聽說李孝廉在澎湖大破佛郎機,為我中華揚威。為我福建靖海,當真聲名遠播,功勞卓著,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若是旁人不知情的看到這情景,非以為李彥直是欽差大臣、田大可是待罪犯官不可。李彥直卻是一聲冷笑,道:「我能有今日的成就,還不全是田大人指點之功?」
田大可尷尬地笑了笑。不知如何接口。李彥直卻已向衛城內走去,他趕緊搶上幾步。在前引路。
過了水門,進入鎮海衛本城,從外頭望城牆還算完好,但到了裡面卻見衛城之內滿目瘡痍!李彥直看得眼睛冒火,移近田大可低沉著聲音道:「真是倭奴做的?」
田大可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李彥直哼道:「猖狂!放肆!」又對田大可道:「你也真是荒唐!」
這時指揮使府邸已被燒壞,二人便上五星山,田大可屏退左右,李彥直亦示意路延達等且退下,只有二人時,這才揪著田大可怒道:「你這個見利忘職的軍戶!你這個有家無國的武夫!究竟把我二哥怎麼樣了!」
田大可慌道:「李孝廉息怒!息怒!令兄沒事,真的沒事!至少他離開鎮海衛時還沒事……」
李彥直怒道:「這麼說來你和那伙倭奴真地有勾結了?我二哥真的被你藏在鎮海衛了?」
田大可不敢否認第一個問題,尷尬了一會,才道:「二公子不在我這裡,一直都在那群倭奴手裡,要不然上次我早就恭送他與李孝廉你團聚了。」
李彥直哼了一聲道:「整件事情到底是怎麼樣地,你快給我清楚道來,若是還有所瞞騙……哼!我在海上的手段你見識過了,要不要讓你看看我在朝廷裡地實力?」
若是幾個月前,李彥直說出這句話來,田大可心裡也只當他是虛言恫嚇,但這時卻不敢輕易不相信了,加之他本來就已有意要說真話,因此便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
原來整件事情卻要從前年冬天說起。當時季風南下,有一艘帆船停在了鎮海衛附近,被田大可的手下發現,上前勒令他們離岸。這艘船的主人倒也乖巧,二話不說就獻上了禮物,田大可的手下見錢眼開,非但沒再驅逐他們,反而將船主引見給了當值千戶,當值千戶又將之引見給了田大可。
李彥直聽到這裡冷哼了一聲,道:「你也真是大膽,身為軍官,居然敢勾結倭奴!」
田大可乾笑了一聲,說道:「李孝廉,咱們別一百步笑五十步了,倭奴你李家勾結得比我厲害。其實現在閩浙兩省,別說我這樣一個小小地指揮使,也別說你一個孝廉,就是進士第宰相家,沒通過番的又有幾戶?」
李彥直哼道:「士紳之家,主要也只是做生意賺錢,我驅遣倭奴,更是如役犬馬!可不是像你這般,勾結了倭奴卻被倭奴所制!」
聽了李彥直的自辯,田大可想:「當初我可也如你這般驅遣倭奴如役犬馬,只是後來一個不慎,被他們算計了……罷了,現在你佔上風,我又正有求於你,你要怎麼說,便怎麼說。」口中服軟,繼續說那島津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