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海巨宦 第二卷 孝廉蹈 之二十九 欺敵欺己
    海滄舟回到吼門水道附近,路延達已駕著破風趕來,後面跟著數十艘小船,或是高把哨,或是蒼山船,或者就是漁船。盧復禮道:「三公子,現在去增援麼?」

    李彥直心裡估算了一下,覺得以雙方的船隻和火力判斷,在海面上斷斷打不過!便不登破風,在海滄舟上下令,命路延達駕駛破風在吼門水道外巡弋,又命蔡二水率二十艘小船在從吼門水道出,沿著白沙島北側行走,再從澎湖灣東面的水道入,然後再從吼門水道出,如此週而復始,以為疑兵。又佈置了一百名民夫與二十名機兵,在白沙島竹牆縫隙出出入入。

    吉貝嶼方向的炮聲停止了,那支佛郎機船隊稍作整頓,或者亦在打探消息,過了有小半個時辰,便又向白沙島方向開來,李彥直心道:「吉貝嶼上的漁民此刻應該已有人成為俘虜,不過我如何調動兵力,澎湖灣虛實如何,那些漁民料來不知。」他和盧復禮等在岸上埋伏,心中都有些忐忑,盧復禮的手心很快就沁出汗來。

    佛郎機船隊的七艘大船隻開了六艘來,剩下一艘停留在吉貝嶼附近,船隊開到白沙島外數箭之地,沿著白沙島由東至西遊蕩了一會,李彥直心道:「好!他們沒摸清我們的底細!」敵船又逼近了些,向竹牆開炮,因離得遠了,炮彈大半沒瞄準,多落在灘壁上,只有一顆炸到竹牆,李彥直望見,便命幾個勇敢的機兵急向炮彈落下處衝去,從被炮彈轟擊過的地方竄出,跳了兩跳,又躲入竹牆當中,從海上遠遠望來,但見竹牆倒塌之後便有人影竄伏,倒像每一堵竹牆後面都埋伏有人似的。這白沙島北側的竹牆延綿十餘里,若每堵竹牆後都埋伏著人,則光是數量亦甚驚人。

    這時吼門水道外的「破風」也稍稍向船隊逼近,蔡三水又率領小船隊從澎湖灣東面逆向而出,似有反擊之態,對面六艘大船停留了片刻,終究沒有繼續進發,卻掉轉船頭,回吉貝嶼去了。

    看到這裡,李彥直才鬆了一口氣,心道:「第一個難關終於過去了!」他知道,這疑兵之計已為他爭取到了一些極為寶貴的時間。

    這時陳羽霆也趕到了白沙島,因問戰況如何,李彥直道:「若打海戰我們不是對手,吉貝嶼失陷了。不過對方似乎還弄不清楚我們的虛實。現在只好設法先拖延時間,我剛剛給吳平和王牧民發了第二封文書告急,等他們回來我們再作反擊的打算。」旁邊盧復禮又為陳羽霆詳述經過。

    陳羽霆聽完後道:「這疑兵之計怕頂不了多久啊。」

    「對,所以我們要趕緊行動!」李彥直道:「對方船炮厲害,澎湖諸島的縱深太淺,先得趁著這段時間,把老弱婦孺移到安平村。大員較大,若最後安平村也被攻破,仍可向內陸撤去,以等待援軍的到來。若援軍到來前對方就進攻,那便以整個澎湖作戰場!」想了想,又叫來盧復禮,道:「你敢去敵營走一遭麼?」

    盧復禮挺胸道:「敢!」

    李彥直道:「那是可能會丟性命的事啊!」

    盧復禮道:「我不怕!」

    「好!」李彥直道:「眼下我們要轉移婦孺,這需要時間。要拖延時間,一是用海戰和他們磨,一是交涉。我們的兵力不足,除非用奇,否則一接鋒就得露餡。但要是什麼都不做,他們等不了半日又會來騷擾,那時就糟了。因此我想派個使者去交涉。若他們不殺使而願意談,不管談成什麼樣子,一來一回就能拖個幾天。」

    盧復禮道:「我懂了,我去到那裡,就跟他們磨。」

    「不對!」李彥直道:「我們的目的是要跟他們磨,但不能一開始就表現出這樣的態度來。」

    盧復禮問:「那應該如何?」他是止戈館的高材生,文武兼備,在學生中算是不錯的人才,但實戰經驗卻比較有限,遇到這等未曾遇到的事情就顯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李彥直心道:「若是風啟、逸凡在此就好了,風啟老練,逸凡靈動,復禮終究不如他們。」又想起另外一個人:「若是他沒背叛我,此刻只需告訴他讓他去敵營走一遭,都不用說別的,他就能將事情辦好!」可這些人,此刻都不在他身邊。他歷數身邊人才:陳羽霆要料理遷徙事宜,動不了;幫忙料理後勤工作的王晶凱比盧復禮更文氣,去不得;主管鳥銃隊伍的黃北星和中級將領路延達打仗都是一把好手,但都是粗人出身,不大會說話;蔡大路更加不行,他的兩個兒子倒是可造之材,可惜培養時間還嫌短了些,李彥直還不能完全信任——想來想去,這些人都不見得比盧復禮好。

    「早知道這才來就該多調幾名六藝堂的弟子過來啊!」話是這麼說,可六藝堂弟子雖然號稱三十六,但那是把入室五人也包括進去的,而其中還有兩個隨破山叛逃了,所以六藝堂此刻實際上僅有三十三人。李家的事業越來越大,且大多數地方都正處於大發展階段,處處都等著用人,李彥直此次出海救兄,光是一以室弟子就調動了吳、陳二人,泉州、漳州都各有專人配合,又有王牧民在海上候命,在他看來,調動這樣一個團隊來辦一件事情已經是近期少有的了,不想出海之後才發現事情比他預想中還要麻煩!

    手頭乏人之際,二線人才也只能拿來當一線人才用了,於是李彥直只好耐下心來,手把手地教盧復禮,道:「你要先別害怕,然後才能去。」說到這裡,忽想:「以復禮的心理素質,只怕還沒能自己忽悠自己,要讓他不害怕,我得先忽悠忽悠他。」便道:「其實你覺得敵我雙方,勝敗如何?」

    盧復禮道:「我們不如他們。」

    李彥直笑道:「你啊,雖是福州止戈館的高材生,終究少經歷練,沒法看破強弱虛實的表象直探兵家的勝負真諦。其實此刻的形勢,貌似敵強我弱,實則不然。佛郎機人若是剛才不顧一切衝進來,或許還有勝算,但良機稍縱即逝,他們臨門不入,便再也沒有機會了。我如今已有破敵之計。」

    盧復禮又是訝異,又是驚喜,絲毫不疑。

    李彥直道:「如今敵方所恃著,船、炮而已,而我們卻另有幾條有利條件:人和、地利!澎湖灣的地形水道,我們比對方熟,只需給我一日功夫,讓我佈置好陣型,管叫他們一艘船進來一艘船滅!一百個人進來一百個人死!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激戰一起,傷及婦孺,所以要先把他們移到安平村去。所以你此次出使,只要照顧好自己就行,其它的也不用太過擔心。」

    盧復禮連連點頭,道:「是。」

    李彥直繼續說:「去到那邊,若他們不一炮把你轟殺在海面上,那這事就成功了第一步。若到了他們那裡,他們卻將你扣住,不聽你說話也不讓你見首領,那你也就無法可施。但他們要是讓你見到他們的首領,那這事就成功了第二步。見到了他們的首領,若那首領橫蠻,不由分說地把你殺了,或根本就不容你說話,那這事也就結束了。但要是那首領容你說話,那這事就成功了第三步。」

    盧復禮又點了點頭,心想:「這有什麼難的,不過是碰運氣罷了。」

    李彥直又道:「等見到了那首領,他必問你來意,你就將我的身份表一表,說我是奉了朝廷的旨意,要在澎湖重建巡檢司,是這一片海域的巡海官……」

    盧復禮聽到這裡一愕,道:「澎湖巡檢司?三公子你是巡海官?」臉上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

    「我怎麼不是巡海官?」李彥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萬國之王,也均是我大明天子之臣!澎湖大員,本我中華舊疆!我本是舉人,在縣令不管的鄉里就有守土之責!這次又是稟明了都司出巡東海,怎麼不是巡海官?至於澎湖,這裡本來就是我中華舊地,官署只是暫時廢棄而已,現在有必要了就重建,這又有什麼好訝異的?」

    盧復禮哦了一聲,覺得這樣說也沒錯。在明代,由於進士一般是在外做官,所以舉人便是地方上最重要的鄉賢,在地方官員沒有正式介入的領域內,舉人便是地方庶務約定俗成的領袖,具有半官方的權威,在大中華地區,舉人的這種社會地位經過上百年的強化早已深入民心,當初蔡大路等寨主之所以那麼快就歸順李彥直,這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李彥直見盧復禮被自己說服,才繼續道:「我是巡海官,你就是巡海官的部屬!是這一帶海域理所當然的管理者!見到了那些佛郎機人,你不要客氣!就責問他們——要疾言厲色地責問——為何要在我們澎湖巡檢司這裡開炮!你不管他怎麼回答,總之他強硬也好,示弱也好,你都要求他們趕緊放下武器,隨你來澎湖灣謝罪,接受孝廉老爺——也就是我——的審問。」

    盧復禮一怔,道:「他們要是不肯怎麼辦?」

    「他們當然不會幹的!但你別管他們的態度!只要按照我說的我行我素,效果會更好!」李彥直道:「這時他們若是語氣見軟,那就是被我們嚇住了。就算語氣還強硬,只要沒有為難你,其實也是摸不透我們的虛實。那時候,你就可以將話講活一點,給他們個台階下。只是他們定要從你口中探聽灣內虛實,那時你就要注意了,不要把我們的兵力說得太強,讓人一聽就知道是吹牛,但也不用示弱。你就按我們是一個千戶所的規模來描述就可以了——千戶所的建制,你該知道吧?」

    盧復禮道:「知道。」

    「嗯。」李彥直道:「若事情進展到這裡,我料來結果不過幾種,一是他們把你扣押起來,一是殺了你不顧一切衝過來,但最有可能的,卻還是放你回來,或者是派個使者隨你回來,提出他們的無禮要求。他們提什麼要求你不要管,除非是他們真的答應投降繳械,否則你不用理睬他們,只要露出『我們孝廉老爺不可能答應你們』的意態就可以了。之後仍可順他們的意思,或自己回來,或將他們的使者帶回來。但回來只能坐小船,人數不能超過十人!否則的話就得開戰!回來時你要走吼門水道,到了吼門水道外就停船,我會派人在那裡接你,並將那使者押進船艙中不讓他沿途看到我們的虛實。都聽明白了嗎?」

    盧復禮道:「都明白了。」

    李彥直又要他重複了一遍,然後才道:「好吧。去吧。一切小心。我教給你這些是怕你遇到我說的這些情況時不知如何應對,但若是碰上我沒說的情況,那你就隨機應變吧。總之一句話:放開了膽子干!不要害怕!就算辦砸了也不用擔心,萬事有我呢!」爬^書^網,本章節由""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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