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不知道該知道說生與死,我以為它只是一個概念,可是它明明不是.
草草的故事.
草草說,他有七條命。
小晚想:「那麼奇怪的一個男子,有著冷冷的笑,眉宇間緊鎖的哀傷和憂鬱而淡遠的目光,更奇怪的是,他居然叫做草草。」
那天下午的陽光很溫暖,風也很輕。
小晚看著從遠處走過來的一個穿黑衣的男子,心裡想:「就是他了」,草草,她說:「他來了」。
「你認識他麼?或者是見過他?」楊冉問。
「我見過他一次」。
等男子從她身邊走過她才喊:「草草」,她以為草草會吃驚的回過頭。
可草草沒有,他停下,點燃一支煙,然後才是輕輕的轉身。
「我姐有事不能下來,所以我……」她想:「草草和楊冉是兩種截然不的男人,一個是火,一個是冰。楊冉帥氣而灑脫,而草草,是神秘而驕傲的」。
「哦」草草說,哦。
有血從草草的袖口處湧出來,浸濕了他整條手臂。
「你流血了!」小晚忍不住叫。
草草轉過頭去看車來車往,像是沒聽到她的話。
「你流血了!」
「放心,死不了的,我有七條命!」草草的聲音淡淡的。
小晚忽然很生氣,他怎麼可以這樣子不愛惜自己,怎麼可以?她衝上去抓住草草的手,「你必須跟我去醫院」。她說。
傷口不算大,卻很深。包紮傷口的時候,草草一直在笑,冷冷的笑。好像受傷的不是他而是別人。
然後他們晃晃悠悠的往回走,一路沉默。
到了原來出發的地點,草草的手機響了。
一抹淡淡的笑在草草的臉上綻放,他笑起來就像個孩子,像是沾著露珠的青草在太陽底下澀澀的顫。小晚的心一下子跳的快起來。
「我在樓下」。草草說。
於是小晚明白他的笑不是給她,但她卻不想躲開。
小晚和楊冉告別了草草走開。
天色已經黑下來,微風輕吹。
「他真的很特別」,楊冉說:「從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明白為什麼你姐姐小暖愛的是他而不是我了」。
小晚沒理他,她有些莫名其妙的嫉忌她姐姐。
她想起那次在公車上遇到草草的情景。
那是在車上,很擁擠。人們像被密封在罐頭裡的沙丁魚。空氣中是刺鼻的汽油味。沉悶的幾乎窒息。喧嘩的人群。紛雜的交談聲。
然後聽到有人喊,抓小偷。一切忽然寂靜。一個老太太緊緊抓住一個中年男子的衣服。他偷我錢。她朝周圍的人說。但沒有人做些什麼。中年男子推翻她,得意洋洋的擠向車門。人群退開。後面一個人跟在他後面。自然是他的同夥。所有的這一切就像是一場戲,人們漠然的看它表演。冰冷的面孔。醜陋的心態。
錢留下,你們走。小晚第一次看到草草。他擋在車門邊。頭髮凌亂。臉色蒼白。他盯著中年男子的眼睛。
他的手揚起,然後是巴掌在臉上綻放的聲音。所有人怔住,驚訝他的狂妄。我叫草草。他說。
後面那個人摸出一把小刀。卻被中年男子擋住。他把錢包朝老太太丟過去。然後下車。
小晚看著草草,一下子感受到他身上隱隱的霸氣。這樣的男子。她想。等她回過神時,草草卻已經不見了。
從那以後,她就一直渴望能再見到他。可是現在,渴望變成了失望。因為他是小暖的男朋友。
一整天,小晚都坐立不安,一直到她走在向陽街的路上,才知道自己想要見草草。
向陽街是這個城市中最黑暗最牛蛇混雜的地方。
路兩旁有三三兩兩的人看著她冷笑,小晚有些害怕。
斜地裡竄出來一個頭很大的小子,一把搶過她的包,轉身就跑。
「草草……草草……」小晚大叫,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那小子居然又拐了回來,「你認識草草?」他說。
小晚遲疑著,點點頭。
「哦哦哦,我叫大頭,是跟草哥的」。大頭很不好意思的搔頭,我帶你去找草哥。
草草坐在一個角落裡抽煙。他的臉籠罩在煙霧裡,很朦朧。他的臉腫起了一塊,嘴唇烏黑青紫。
「你又打架了?」小晚說,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要生存。草草說,他的聲音忽然大起來:你永遠不會明白,我能夠活到現在已經是上天的恩賜。像你這種家庭優越的女孩子又怎麼會明白?
小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過了好久,她柔聲問,你沒有想過改變麼?
改變?草草大笑:我是無法回頭的。
「你喜歡我對麼?」草草斜著眼看她。神情看上去慵懶不可為。
小晚的心一下子跳的很歷害。她不禁漲紅了臉,拚命搖頭,卻又點頭。
草草猛地擁她入懷,去吻她的唇。小晚全身一陣酸軟,不由自主的掙脫開,甩手就是一記耳光。
「呵呵,剛才你姐姐來過了,打的也是這邊」。草草冷冷的笑。
小晚看著他落寞的神情,忍不住輕輕抱住他。
草草卻閃開,「你還是個孩子」。他說。
當小晚從姐姐口中得知她和草草分手的消息時忽然覺得好開心。也許只是為能夠有機會靠近草草。他不再是她姐姐的附屬。
可是草草呢,他一定會很傷心。他那麼的愛小暖。雖然他沒說過。可是小晚知道。
她去看草草。
草草卻神色自若,只是不停的喝酒。
「坐下來,陪我喝一杯」草草對她說。
啤酒瓶子在桌子底下堆成了山,一切都開始亂晃。
草草的眼神漸漸迷亂。「我要你陪我,不要走」。
也許是酒喝的太多,小晚有些暈眩。草草的身上散發著酒精和煙草的雙重氣息,真的很好聞。當草草擁著她淚水滴在她唇邊,一時到進入她身體的時候,她才清醒過來,她心底裡閃過一絲歎息,她明白,從此以後再也沒人能夠代替這個男人在她心中的位置。再沒有。
其實,醉酒之後的草草是很溫柔的。
第二天,天氣很明媚,明媚的幾乎不真實。
小晚睜開眼時看到草草正在看著她。她忽然覺得很幸福。也許幸福只是種幻覺,可是她現在確確實實的感到它在血液中流淌。但她沒法子快樂起來,她怎麼面對姐姐呢,她是她把握幸福時最大的陰影。
陪我回故鄉,好麼?草草的聲音輕輕的。
小晚點頭。雙頰暈紅。她還沒穿衣服。
沒有行囊。草草喜歡靜靜來,靜靜去。小晚想。這是個不願受任何拘束的男子。一直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可是,他快樂麼?會不會成為守護她一生的男人?
火車在城市和鄉野間穿梭。風景如畫。小晚靠在草草的身邊。心底裡安寧而平和。她打開車窗。伸出頭在外面。呼吸迎面而來凜冽的風。
草草一直握著她的手。這讓她覺得是自己製造快樂的安慰。她想告訴每一個人,她有多麼的愛這個孤獨的男人。
是冬天。火車在奔馳中靠靠停停。一直到遙遠的北方。小晚告訴自己,終於要來到屬於草草的城市。並且,她想和他生活在這裡,再不離開。和他靠著背坐在地毯上,聽著音樂聊著願望。如果可以,她想要打造一個這樣的世界。她覺得那就是天堂。
下了車。看到陰暗的天空。樹木蕭瑟。是一座小小的城市。他們在一家賓館裡落腳。草草細心而體貼。小晚想,也許她可以融化他的冰冷。
天色更加陰暗。後來就下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很美麗。
她和草草在這個城市中的街道穿行。沒有目的。只是走。草草說,他想要熟悉這裡的氣息。
在他的記憶中,這裡一直是最溫暖的地方。就像水。
在一個小吃攤前停下。小吃攤的老闆是一對中年夫婦。女的抬起頭看了草草一眼,臉上立刻綻放出笑容。臭小子,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的臉因為風霜的侵襲而蒼老。目光中充滿喜氣。
草草笑。靜靜的笑。
喲喲喲,還娶上媳婦了呢!她看了小晚一眼。說,他沒欺負你吧,這小子從小就特壞,在我們這兒是有名的搗蛋鬼。
小晚害羞的紅了臉。低下頭笑。卻又忍不住抬頭去看草草。她忽然擔心草草會揭穿。也許她只是想做他的媳婦而已。
我是孤兒。草草說。是這些鄰居們把我養大的。這個小城中的人們都很樸實善良。所以,我愛他們。
小晚看著草草落寞的神情。忍不住想,這裡,真的就是天堂。
像我們這種人,從來不曾有過自己的選擇,這是一條不歸路。從剛開始就注定了結局。草草抽著煙。看向遠處。眼神空油而茫然。神情落寞。要麼坐囚車,要麼坐靈車。他說。
小晚沉默。她有良好的社會環境。看不清弄不懂這社會殘酷的一面。北方城市的風凌歷而張狂。路旁的積雪閃亮的刺眼。像銀色的寂靜火焰。灼的心都在痛。
昨天晚上的事,草草握住她的手。我會給你一個交待。
小晚的臉又紅了。交待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要她嫁給他?草草的背影總是顯的孤苦而憂鬱。落拓流離。
小晚退後幾步,偷偷的瞧著他。她終於明白這個驕傲的男子心底裡一定渴望溫暖。可是又不想被人看穿。太過於驕傲,才會痛。以為可以拒絕所有牽絆。這樣子的草草。蒼白而憔悴。
所以,注定只能夠擁抱寂寞。
小晚回頭看她和草草踏出的腳印。長長的一串。或許它可以連接起通往幸福的方向。風雪中的痕跡乾淨。明顯。小晚的心恬靜而快樂。她總是很容易快樂的。為什麼不呢,悲傷已經太多了。
她抓起一把雪,調皮的擲向草草的背。雪團四散飛開。草草轉過頭。看到小晚笑面如花。
晚上。草草又喝了很多的酒。他斜倚在沙發角落,看著桌上的酒瓶。你不要亂晃。他說。
小晚癡癡的瞧著他。伸出手幫他理順他的稻草頭。不要再喝了。她知道他不是真醉。他只是壓抑的太深。總要找地方喧洩。也許。心悲才是隱藏著的真的疼痛。在他的血液裡流動。
草草的手放在她臉上。他的手好大。好燙。她的臉漸漸的發熱。
小暖。草草低聲喊。小暖。小暖。
熱情一下子冷卻。然後小晚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疼痛瞬間綿延。冰冷哀傷的空氣。凍結思想的麻木。終於。淚水還是背叛了雙眼。
曾經自以為是的幸福,只不過是雌鳥的革命。是在向深淵下墜的過程中所產生的一種頭暈目炫的燦爛。接近死亡的燦爛。那種死亡的魅力的誘惑。始終是無法抵擋。
他們在小城中呆了七天。快樂與不快樂的感覺交替出現。像是太陽的沉沉升升。雪花的飄飄落落。小晚渴望得到迎接雪落的欣喜。卻不能夠。她沒想到,雪是會融的。
他們回到原來出發的城市。一樣的城市。不一樣的心境。或許人生就是在來來回回的路上行走。一直走到死亡。回歸成圓。像佛家的偈語。這一切,都是空。可是疼痛呢,為什麼這樣子的連綿而若隱若現?紛亂的人群。汽車和飛鳥。小晚的心有從未有過的平安喜樂。因為草。即使他不愛她。
但時間可以改變一切。她相信。
草草一直把她送到樓下。像多情的少年送心愛的戀人。小晚挽著他的手臂。她的心安靜而詳和。可以聽得到草草呼吸的聲音。感受到他的體溫。如果時間可以停止,該有多好。小晚溫柔的瞧著草草。慢慢的倒退著上樓。她轉過身,忽然又跑過來,靠在草草的懷中。我喜歡你。
她說。草草抬起頭看蔚藍色的天空。如此的明靜。悠悠的藍色流雲淡然而寧靜。像溫暖的棉。
有風吹過。柔和的風。懷抱中的小晚長髮飛揚。臉頰暈紅。真的很美麗。小免子一樣的乖巧。她忽然把頭埋在他的懷中,雙手環住他的腰。她說,可是我怕抓不住你,就算你在我身邊,我仍然會感覺到你離我好遠好遠。幾乎絕望的距離。我害怕這樣子。她抬起頭。你給我一個承諾好不好?
草草看著她。只是看著她。那一刻,他看到她淚流滿面。再見!他說,再見!
小晚呆立在原地。淚水無聲無息的在臉上爬行。草草的背影依然孤苦而憔悴像背負起人生所有的悲傷。她聲嘶力竭的大喊:「難道你連騙騙我都不肯麼?我只是,我只是想讓你愛我一下。」
小晚只是不明白,這個男子為什麼會這樣子冷漠而驕傲。他知不知道他的拒絕足以碾碎她所有的夢幻般的快樂。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是誰刻意安排這場錯誤的感情,讓她單單為他而苦。或許她只能傻傻的服從和等待,只為曾經的夢中朦朧的深秋後的那片溫暖陽光。
很可惜,最愛她的和她最愛的不會是一個人。不會是草草。他的血液裡都隱藏著冰冷。可以凍結她所有的激情。綻放的只能是淚水。
無奈的茫然。她的渴望瀕臨絕望。小晚幽幽的上樓。沉靜而蕭瑟。是冬天,所以很冷。
你去哪裡了?小晚抬起頭看到小暖敵視的目光。並且滿含戒備。
我和草草在一起。她說。我想和他在一起。並且,我要和他在一起。
小暖看著她,久久的。然後說,他會毀了你。
我不介意的。就算痛,我也要痛的刻骨。更重要的是,你已經不再是他的戀人了,對麼?
小晚去找草草。太固執。像多情的風中蠟燭,搖擺不定。卻不曾熄滅。直到燭淚重重。飛灰煙滅。
如果說她的心中有天秤,一邊是快樂,一邊就是傷悲。草草的態度卻讓她沒辦法平衡。愛情獨鍾,但只是癡人夢。向陽街陰暗而狹長。是陽光照不到的地方。路旁的樹木蕭條,風搖落了樹葉,卻讓癡情的大樹等待了一個冬季。
草草不在。大頭也不在。小晚有些失望。問過了一個水果攤上的小青年。終於知道了草草去的地方。攔了輛車。在城市中穿飛。那個地方是郊區。有蒼茫渾黃的原野。枝幹禿兀的大樹。下車。沿著一條曲折的小咱走。然後小晚看到觸目驚心的搏鬥殘酷而慘烈。草草右手握一把砍刀。明亮的逼人眼。在人群中揮舞縱橫。他的背上有血滲出。小晚忍不住飛奔過去。卻被人中途扯住。場面一下子停止。放了她,我饒你不死。草草說。他永遠都是那麼的驕傲。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裡。
放她可以,這次的事你負責。還有,問我的兄弟們答不答應?那人說。
小晚看定草草。神色溫柔。她知道,有草草在。她會平安喜樂。如果她是他心中的牽掛。就算只是一部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草草一刀砍在自己的左手臂。接著是雙腿。傷口很深,鮮血淋漓。草草傲然挺立。我答應你!他說。冷漠而沉靜。他受過太多的傷。所以無所謂。他不想也不願更不能讓自己身邊的人受到傷害。因為他是草草。
小晚尖叫。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她醒來時,首先看到草草蒼白的臉。一顆心登時放定。她有許多時候在想,如果每天從睡夢中醒來時能夠看到心愛人在身邊,一定是一種莫大的幸福。現在,夢已成現實。
你看到了。草草說。如果你愛我,你能不能接受跟著我每天過這樣的日子?如果我的生活始終徘徊在死亡的邊緣,如果我在下一刻就會死去,你會不會要求我選擇另外的生活方式?小晚沉默。她愛草草。可是她不能夠接受。她忽然明白小暖為什麼會離開草草。或許,愛上他,就是錯誤。這樣子危險的錯誤,有誰會希望一錯再錯?太多的如果,所以終會成真。如果沒有如果呢?現實是不是一樣子的無法改變?
小晚又沉沉睡去。長髮在枕邊散落。嘴角含著甜甜的笑。也許只在睡夢中,她才擁有最單純潔淨的快樂。草草抽著煙看著她。傷口已包紮好。但還是痛。一下下的痛。他想起小暖,那個青春蕩漾的女孩子,她才是他的最痛。他知道自己很愛她。想和她一起過安靜詳和的生活。
可是他無法退出。下場他知道。只有死。他有很多的對頭。他們不會放過他。所以無奈的繼續江湖中的廝殺。一天天度過惡夢般刀口舐血的日子。疲憊且疼痛。好想找個地方靠一靠。放掉沉重的壓抑。可是對小晚,他沒有愛她的感覺。那天小暖離開他時說,你或者放棄這種生活,或者放棄我。他從小暖的眼神中看到溫柔的堅決。他知道小暖為了改變他付出了很多。並一再堅持。他沉默。他不退出是因為他不想讓小暖得到死亡的虛無。所以,在活著的疼痛和死去的虛無之間,他選擇了疼痛。給了小暖,也給了自己。
日子中是凌歷的疼痛。但一天天度過。草草獨自坐在樓頂上抽煙。喝酒。習慣了一個人呆著。看蒼茫的天空,飛鳥的穿掠。城市中流動的人群。有寂寞靠近。窒息的孤獨。如果有陽光,他會赤著腳走來走去,從小時候起,他就喜歡打赤腳。
手機響起。清脆纏綿的鈴聲。像小暖的溫柔。一絲絲的繫在他心間,無法拒絕的溫柔。草草看著來電顯示的號碼。心開始輕輕的跳。是小暖。
草草一陣茫然。有淡淡的快樂。他聽到小暖甜美的聲音:「草草,我愛你。可是我好累。所以我最後一次和你聯絡。如果你愛我,就請你為我犧牲一次,只這一次。放棄你的打打殺殺。我討厭透了。如果你不,那麼,請祝福我。你知道,楊冉會讓我幸福的。至少會給我想要的安逸悠閒的生活」小暖急急的說完。然後掛掉。身邊是楊冉和小晚。我不想如此逼他。小暖說,神情哀傷。但我沒辦法。否則我們沒有未來。我要知道他是否把我看得重要。如果是,他會來。
小晚聽到楊冉乾澀的聲音。如果他不來,我們能把這場戲繼續下去麼?
不。小暖說。我愛他。很愛很愛。
小晚只覺得自己像是個局外人。沒有人關心她的想法和感受。我也愛草草的。一樣子的很愛很愛。她對自己說。楊冉和小暖卻沒聽到。心底裡的聲音是永遠不會遇上耳朵的。
草草的心沉下來。冬天的夜很黑。並且漫長。沒開燈。草草一支接一支的抽煙。一口接一口的喝酒。很清醒的嘔吐。和小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侵襲。太深的孤獨。所以無法忘卻回憶的溫暖。凌晨五點多鐘時,草草掙扎著爬起來。搖搖晃晃的在街上走。夜色仍濃。黎明前的城市安靜而平和。寬闊的馬路。孤伶伶站立的線桿。風生水起般的蒼涼。
有時人生的憬悟需要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來琢磨。有時又會瞬間頓悟。猶如當頭棒喝。終於明白。就算明知道結果。也要讓愛存活。以另一種方式永恆。小暖的電話號碼熟悉而陌生。
他輕輕的按手機鍵。然後聽到小暖慵懶的聲音。喂。
我是草草。他說。我愛你。他順著一棵樹坐下去。心情一下子輕鬆而舒適。原來,解脫是這樣子的簡單。
小晚一夜未眠。她不願意草草孤苦的在那樣的日子中受折磨。也不願意他退出。那樣,他會和小暖在一起。自私的想法。矛盾的心理。因為愛。卻無能為力。她不是個稻草人。和每個女子都一樣,渴望有人疼。關心和呵護。
草草用了兩天時間打理好一切。大頭默默無言。只是怔怔的瞧著他。無奈而悲傷的表情。草草看著和他相依為命多年的兄弟,我知道結果。他說。我不會後悔。他拍拍大頭的肩。我會盡快離開。再不回來。他淡淡的笑。我厭倦了這個危險地帶。
他本想無聲無息的消失,可是大頭呢,他的兄弟怎麼辦?他很清楚在這座城市的黑暗通道裡,有著極其嚴格,甚至可以說是殘酷的遊戲規則。他決定要大頭去告訴給他們飯吃給他們地方住的他們的老大他的想法,他的決定離開。
他在這間屋子裡住了十多年,忽然之間就要捨棄,反而有些留戀。雜亂的房間,隨地亂扔的衣服,桌上不知丟了多久的果皮屑,橫七豎八滾落的酒瓶。一旦離開,這兒,將只能作為記憶被封存。他在屋子裡抽著煙,想著和大頭肝膽相照,義薄雲天的日子,一下子覺得,人生真的太過於殘酷,永遠都無法獲得想要過的主自己心滿意足的生活。其實,他的要求很簡單,只是想要在平淡安穩的歲月中一天天度過,數過時間的刻痕,慢慢觸摸它的滄桑變幻,而自己,會漸漸老去,牽著小暖的手,含著微微的笑,脫離這片灰暗天空,那是他在睡夢中都無法抑制的嚮往。
門突然被打開,光線大亮。草草本能的瞇起眼睛,有一陣炫目的黑暗。然後他看到有很多人站在門口,他看到自己為他賣命的那個人。這是他第一次見他,但草草知道他是。他的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和可以掌控一切的森然。他大約四十多歲,臉上寫滿倔強與稱心如意。草草心中一亮,終於記起了他是誰。在這個城市中,他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有關顯赫的家世,並且,權錢一身。草草有好多次從電視中看到他的身影,溫暖而熱心,他一直以為他是正直公正的化身。但現在,他知道在這世上有太多人都帶著虛偽的面具,臉上含笑,卻腹內藏刀。像他,草草根本想不到,他居然就是他的幕後老大。草草有些發呆,卻神色淡然。
想不到是我?他走到草草面前,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不過我看不到你吃驚的樣子,他說,你知道,我一直都很看重你,這些年,你為我做了很多事。可是草草,你應該知道我們有我們的規矩,他拍著草草的肩呵呵大笑,像是溫和的父親看著自己慢慢長大的兒子。草草默然,他一直都不喜歡多說話,他抬起頭,看他。眼神中充滿堅決。
那個小女孩是挺不錯的!他的老大接著說,不過像這麼漂亮的女人,我隨時可以給你找上三五十個來。為了她,不值得的,你知道你要付出的是什麼?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想要擁有什麼,就得奮不顧身的去競爭,女人算什麼,她唯一的作用就是給男人騎的,然後傳宗接代。
他看定草草,目光漸漸凌歷。而男人就不同了,我們是世界的主宰。沿著你的路,一直走下去,什麼時候都不要退縮,當你達到了目的,有能力建立一個自己的世界時,有著支配和指使天空的權力和金錢後,那才是真正的屬於男人的至高無上的快樂。他歎口氣,站起身來。我說了這麼多,只是想讓你明白,我養了你這麼多年,一直都拿你們當我的孩子,還不捨得看著你死。他背負雙手,悠悠大笑。然後他回頭問,你還是要離開麼?
草草聽得出他言語中的威脅。他也笑。你應該知道,我是草草。他說,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從來沒有後悔過。他直視他的目光,挺起胸膛。他總是很驕傲很驕傲的。
大頭急切的奔過來,抓住草草的手,似乎想說什麼。草草眨眨眼,笑意淡淡顯現。你保重!
他說,我們不再是兄弟了。大頭呆在原地,他從沒見過這麼俏皮這麼輕鬆的草草。他好像已經放下他一直背負的沉重。
你信不信我可以輕易改變那個女孩子的生活?他的老大說,語氣森然。我可以讓她認識並且體會另外一種人生,他頓了頓,她叫小暖是麼?呵,小暖,小暖,好美的名字!
草草笑。你信不信我也可以改變你的生活?他說,對答如流。我也可以讓你認識並且體會另外一種生活,他也頓了頓,那個地方叫監獄。畢竟,我跟為你賣命了這麼多年。
他的老大霍然轉身,目光中精光大盛。他真的很惱火,從沒有人敢這麼和他當面對撞,針鋒相對。他是第一個,不過也一定是最後一個。他算什麼,只不過是他養的一條狗而已。他想想草草的話,他不知道草草是不是掌握了他的什麼把柄,但草草是逃不出他的五指山的。他的眉頭緊皺,隨即舒展開來。好,他冷冷的笑,我讓你走,願上帝保佑你!
草草忍不住笑。說不出是什麼心情,他收斂笑容,搖搖頭,忽然又忍不住嘿嘿冷笑。他的老大的那種惡毒醜陋的表演,實在太難以捉摸。所以笑。
他靜靜的站起,丟掉手中的煙蒂,再見,他說,然後走出去。直到走出他們的視線,他才鬆了一口氣,有隱隱的擔憂。其實他並沒有他的什麼把柄,可是沒辦法,他只有賭一賭。在人生的遊戲中,他一直拿生命去賭搏,其間受過那麼多的傷,但能活到現在,算是慘贏。一次,他拿一句空空的話去賭,賭自己能不能贏得他老大的信任,然後才會有機會去靠近幸福和未來,過安閒詳和的生活,他又贏了。
接著,草草想,接下來就是和時間賭了,賭他自己能不能在老大在知道他其實威脅不了他的時候逃離他的手掌觸及之處,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呢?草草感到後背有片片的涼意。在冷冷的風中,忍不住瑟瑟的抖。這一次,時間是他的對手,不可觸摸的虛無。草草的心跳的很歷害,有種來自骨髓深處的恐懼將他淹沒。這些年的拼打戰鬥,他從未怕過,可是現在,他有小心翼翼的怕。或許,這會將他的一切夢幻摧毀。草草抬起頭,挺胸,深吸一口氣,然後開始大踏步的走,步伐中的動力是決心。
小暖接到草草的電話。行李收拾好了麼?車票買了麼?草草的聲音溫柔而熱情。小暖的內心湧出驚喜。那麼驕傲冷漠的草草。也可以這樣子溫暖麼?可是為什麼要離開,我不明白。她說.你等著我。我馬上來。草草說。他是在一個公共話亭裡打的電話。手機沒電了。他把電話掛上。走出去。然後看到十幾個穿黑衣的男子。草草冷笑。太陽斜斜的照在他身上。在冬天,這是很難得的好天氣。空氣中有隱隱的水果香。一切都是那麼美好。接下來是一陣恍惚。拳腳揮動中,他看到小暖嬌好的容顏。還有小晚,在她家的樓下,她靠在他的懷中。臉頰暈紅。長髮飛揚。然後感到懷中陣陣冰涼。他知道,有東西刺了進去,有一種很愜意並且痛快淋漓的感覺。他的全身漸漸無力,低下頭,看到有紅紅的液體流下來,悄悄撒落。那些生命之中開出的花,美麗而有隱隱的妖氣。他倒下去,看到手指還在顫顫的動。
草草死了。被紮了四刀。鮮血流了很多。傷花怒放。
小晚趕到醫院的時候。小暖和楊冉都在。大頭也在。草草身上的白布被打開。他的面容很平靜。嘴角含著微微的笑。沒有以往的冰冷與孤傲。只是仍然蒼白。神態安詳。像是到達了他想要到達的國度。那裡,一定是天堂。他的天堂。
他明明知道結果的。大頭說。反反覆覆。
小晚一怔。冷冷的看向小暖。她伏在草草的身邊。你得意了?你不是一直想著逼他改變麼?你的願望達成了。她衝她喊。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眼前的一切模糊而朦朧。一直覺得大頭的頭很大,她極力望去,果真是太大了些。原來這個有七條命的男子一樣會死的。他寧願死都不願意接受小暖的離開。是怕沒人愛麼?可她是這麼的愛他。未來那麼的精彩。不可理喻的偏執。在塵世中固守自己生活方式的草草。她想起草草的一切。驕傲。蒼白。落寞。孤苦。蒼傷淒涼的風情。隱隱的霸氣。隨風而逝。像是不曾出現過。她的內心卻將一切已然記取。抹不掉的疼痛。風生水起的蒼涼。
他在她心中烙下了最深最痛的傷痕。然後飄然離去。這個人生,重要的或許是愛。不是被愛。她愛過,這已足夠。也許,這就是草草給她的交待。他說過給她的。在那個遙遠的北方城市。有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可她寧願不要。
他生活在這座城市的邊緣。在頹廢陰暗的縫隙裡爬行。然後在某個瞬間,當眼睛遇上眼睛,一下子在她的心裡開出迷離燦爛的花朵。並且不曾敗謝。於是,記憶中永遠抹不去。這個男子。小晚想。是另一種人。本不屬於這裡。所以他的出現和消失。只能是帶來疼痛。美麗的疼痛。她想起他們一起的日子。知道自己的幸福只在飄雪的回憶裡。他握著她的手。靜靜的朝前走。一直走。一直一直一直。
她看到小暖的眼神空洞而黯然。或許她以為所有的悲哀會因為草草的到來而散盡。卻沒想到,悲哀的頂峰還是悲哀。這個冬天太疼痛,彷彿消耗掉一生的激情。小晚看到了小暖麻木的傷心。她看到她的淚落下來,一點一滴的落下來。她說草草我不讓你死。
本書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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