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后土娘娘並沒有做什麼,孫靈秀卻覺得身上湧起莫名寒意,一邊快速動念,一邊跪稟道:「回娘娘,奴婢在數百年前便與陛下相識。那時奴婢本是姓孫,名叫靈秀,因不識天命,妄想成為人間女主,若非有陛下相救,奴婢早已死去。從那時起,奴婢便願為陛下赴湯蹈火,縱死無悔。只是奴婢雖有為陛下而死之心,卻知道陛下心中並無奴婢,只得化名為林秀容,在當年的蒼天之戰時暗中助陛下擊退伊奘諾尊,這才贏得陛下些許垂憐,得以留在陛下身邊效力。」
后土娘娘訝道:「竟是如此?倒也真是難為你了。」
又暗自忖道:「她自己說的,與心月狐告訴我的,過程倒是相差不了多少。但按心月狐所說,皇天為了這女子不惜與天庭作對,對她也算是情深意重。而從她剛才的語氣來看,皇天對她似乎並沒有多少情意,只是她自己癡情於皇天,寧願改名換姓委曲求全,只為了能夠陪在皇天身邊罷了。若不是心月狐弄錯,那就必是她顧忌於我,故意有所隱瞞。不管怎樣,皇天竟會派她來找我,那自是對她極為信任,連我與他暗中另有籌劃之事也不瞞她。」
點了點頭,淡淡地道:「只因風公子救你一命,你便對他癡心一片,如此看來,你也是有良心之人。聽說你擅於行兵佈陣,我身邊妖魔雖多,人才卻少,你可願留在我這?日後等我助風公子成就大業之時,必會讓他善待你。」
孫靈秀立時下拜道:「多謝娘娘。」
后土娘娘訝道:「你答應得倒是極快,就不需要多想一想麼?」
孫靈秀道:「娘娘乃是金貴之人,跟在娘娘身邊,本就是奴婢之福。況且,只要娘娘與陛下聯手,一統三界必定不在話下。到那時,陛下與娘娘共為三界之主,服侍娘娘,便是服侍陛下。」
心月狐在一旁暗道一聲「不妙」,趕緊踏前道:「娘娘,此女不可信。」
「哦?」后土娘娘看了心月狐一眼,問,「為何?」
心月狐還未開口,孫靈秀卻先抬起頭來看著她,問:「這位莫非便是心月狐姐姐?」
姐姐都叫起來了?心月狐心中一凜,心想這女子只怕不容易對付,正自想著該如何打消后土娘娘將她留在身邊的念頭。孫靈秀又道:「姐姐為何覺得小妹不可信呢?當日姐姐與趙蕪女謀天命,害人皇,卻又在暗中助王母娘娘暗算趙蕪女。如今姐姐背棄天庭,前來為娘娘出謀畫策,不就是因為娘娘有若皓月當空,我等有幸能替娘娘效力,乃是我等之福分麼?我奉我主之命前來,忠於娘娘,便是忠於我主,我與姐姐對娘娘的忠心並無二致。」
心月狐臉色微變,孫靈秀口口聲聲說自己與她一樣,卻又有意無意地點出她先後出賣過趙蕪女和王母娘娘,語帶譏諷,偏偏還讓她無法反駁。
后土娘娘淡淡掃了兩人一眼,道:「我主意已定,無需多談。」
將手一揮,一封信紙憑空而現,紙上字跡顯出。她道:「林秀容,從現在起你便留在我身邊吧。心月狐,你代她將此信送去,親手交予風公子。你二人只需用心用力,日後本宮必不會虧待你們。」
兩人趕緊伏身應是。心月狐接過書信,離殿而去。
心月狐走後,后土娘娘見孫靈秀欲言又止,道:「你有何話要說?」
孫靈秀趕緊伏身道:「奴婢擔心娘娘以為奴婢搬弄是非,不敢亂說。」
后土娘娘冷笑道:「有什麼事,你只管說出來便是。」
孫靈秀道:「奴婢只是不想讓心月狐與東皇陛下相見。」
后土娘娘問:「這又是為何?」
「當日在人間界玉隆宮中,心月狐曾以陛下之妹的下落要挾陛下,想讓陛下在成為東皇之後,冊封她為東天帝后,卻被陛下直接拒絕。」孫靈秀道,「奴婢只怕她還不死心,會纏著陛下不放。」
「竟有此事?」后土娘娘眸中閃過一絲寒意。
「奴婢斷不敢向娘娘說謊。」孫靈秀道,「若有欺逛之處,願受娘娘任何降罰。」
后土娘娘面無表情地道:「當日她去逍遙山玉隆宮,乃是奉我之命。要挾風公子,要做東天帝后之事,應該也只是她想要讓風公子相信她,隨口編出。此事你不用放在心中,今後你與她一同為我效力,不可再生嫌隙。」
孫靈秀道:「稟娘娘吩咐。」
后土娘娘道:「你先下去吧。」
孫靈秀本是擔心心月狐心機太深,會看出留在蒼天中的「風魂」乃是假的,見后土娘娘沒有什麼反應,怕令她生疑,也不敢再說,退出寶殿。
孫靈秀離開後,后土娘娘略一沉思,雙手一拍,階前現出兩名少女,乃是她座前四巫女中的春行微微、夏采杳杳二女。后土娘娘指著夏采杳杳,道:「你去追上心月狐,說我另有要事要她去做,讓她回來。她所持之信,便由你去送。見到風魂公子時,告訴他我已將林秀容留在身邊,他若是缺人使喚,可將你留下。」
「是,主人!」夏采杳杳脆脆地應了一聲,化作一朵荷花瞬息不見,只餘下一縷花香。
……
阿鼻地獄。
阿鼻地獄乃是幽冥一十八重地獄裡的最底層,被打入其中的都是永世無法超生的陰魔惡鬼。罡風、業火,在阿鼻地獄中永無間斷,困在其中的鬼魂生不如死。
在阿鼻地獄的一處崖壁間,有一個細窄的山洞,隱娘便在這山洞內,聽著下方無數陰魔的怒吼與悲嗚。洞外,不時有疾風刮過,捲起無邊無際的寒。尋常人只要被這風沙碰觸到,便不免化作血水。
隱娘盤膝坐在那裡,身上現著淡淡的佛光。這些日子以來,她只能靠著自身的蓮華寶光勉強抵抑住周圍至森至寒的陰氣,才沒讓自己死在這裡。
阿鼻地獄內的時間流向與外界不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到底過了多久,感覺上去,就像是已經度過了漫長而寂寞的一生,如果不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她真的難以想像自己竟有勇氣在這樣一個地方活下去。
無窮無盡的慘叫響在她的耳邊,迴盪在她的心底,沒完沒了,沒完沒了。
她撫著已經變得圓鼓的小腹。
如果再也無法離開這裡怎麼辦?她自己有佛光護身,孩子在她的體內,暫時還可以得保無事,一旦出生,只怕一離開她就會化成血水。
這裡根本不是活人可以生存的地方。
洞外呼嘯的陰風減弱了許多,有人爬到洞口,翻了個觔斗,落在她的面前。
「小白。」她小聲地問,「怎麼樣了?」
那人用略帶稚氣的聲音回答她:「還不行,陽巽晦朔沙才剛剛開始變色,要想離開,還要再過一些日子。」
說話的是一個小男孩,身穿獸皮,背上背著一把幾乎與他個頭相齊的大刀。很難想像他剛才就是背著這樣一柄大刀爬上崖壁,還翻了個觔斗。
隱娘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叫小白,卻不知道他到底是從哪裡來。那日她從無間地獄跳下來,就是小白接住了她,讓她這些日子可以藏在這崖壁間,沒有落在下面那更為可怕的所在。
小白變戲法般地變出鍋碗和清水,將水煮開,又把幾根帶血的肉塊和骨頭扔進去熬成湯。他做得極是熟煉,哪怕背著那樣一柄大刀,也沒有影響他的動作。熬好湯後,他遞了一碗給隱娘,隱娘接過後,默默地喝著。她也不記得自己從什麼時候起就沒再追問小白這些肉是從哪裡來的。
用小白的話說……反正不會是人肉。
這裡根本不可能有活著的人。
除了他們兩個。
小白曾告訴她,阿鼻地獄並非真的沒有離開的辦法。在兩千多年前,中天北極紫微大帝曾從阿鼻地獄中開出一條道,進入九幽,帶出他的九弟耀赫威。那條路仍然留在那裡,只是被紫微大帝以陽巽晦朔沙阻塞。
陽巽造端,潛龍初九;晦朔之間,合符行中。
「陽巽晦朔沙每隔百年,便會發散紅光。」小白說,「等它發紅光之時,我們便有機會通過沙道回到陽間。不過底下的那些陰魔也都知道有這條路,只是陽巽晦朔沙只有有血有肉的人才能穿過。每次我前去查看時,都得小心翼翼的,不讓它們發現,萬一被它們搶走肉身,那就糟了。」
隱娘點了點頭。
在這裡待了這麼久,雖然一直沒有到底下去,但她也知道要從這裡前往陽巽晦朔沙道並非易事。單靠小白一人,或許還可以不被那些陰魔發現,等沙道開始發散紅光的時候,小白會帶著她一同前往,到那時,僅僅是他們兩人聚在一起的生氣,便讓他們無法避開陰魔。
「放心吧。」小白拍了拍背上的大刀,「到那時,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隱娘沉默一陣,問:「小白……你到底從哪裡來?」
小白撓了撓頭:「這個……咳,我是不能說的。」
隱娘問:「為什麼呢?有人不讓你說?」
小白道:「咳,我不能說。」
如果說一開始的時候,隱娘還覺得自己只是碰巧被小白救了,那麼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之後,她漸漸開始懷疑。小白之所以會出現在阿鼻地獄中,就是為了幫她。只是,雖然她多次用言語進行試探,小白卻總是吞吞吐吐,不肯多說。
她笑了笑,說道:「小白……你真是個好人。」
小白把身後的大刀移了移,橫跨在身後,然後坐在地上不好意思地笑道:「喂喂,別給人亂送好人卡。」
「好人卡?那是什麼?」
「好人卡就是……」小白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詞,趕緊道,「啊,不,我是說……其實我不是好人,我做了很多壞事的。」
隱娘道:「看不出來。」
「真的。」小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道,「我殺過人……很多很多人。」
隱娘問:「壞人麼?」
「不全是。」小白說,「有壞人,也有好人……很多很多。」
隱娘道:「你現在幾歲了?」
小白回答:「十二歲。」
「十二歲,還只是一個孩子呢。」隱娘低聲說,「不管你做過什麼,我相信,那都不是你自己想做的。你是一個好孩子,我看得出來。」
「喂喂。」小白叫道,「你也沒比我大多少吧?最多大個四五歲而已。」
「不一樣的。」隱娘撫著小腹,略帶著幸福和自豪地道,「我很快就要做母親了,你卻還只是一個孩子。」
小白喃喃道:「在我們那裡,你這年齡都還在讀……咳,離嫁人還早著呢。」
「反正,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隱娘笑道,「如果我生下來的是女兒,說不定我將來會把她嫁給你呢。」
小白汗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撓著頭。他看向洞口處那寂寥的風,說道:「其實……我已經有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了。」
「是麼?」隱娘訝道,「你不是才十二歲麼?」
「我已經十二歲了。」小白把「已經」兩個字說得重重的。
隱娘問:「好吧,那,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
「她很漂亮,不怎麼愛說話,有的時候,我一直找她說話,她就是不理我,有時還……不對不對……」小白突然跳了起來,連翻了幾個觔斗,「不能說的!」
隱娘睜大眼睛:「小白,難道就是那個女孩子叫你來救我的?」
小白張開口,卻又猛地用手捂著自己的嘴,把想要說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看到他的樣子,隱娘確信自己沒有猜錯,而這也讓她更加疑惑起來。
那個讓小白進入阿鼻地獄保護她的女孩子……到底是誰?
四部太乙青龍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