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棵矮樹間,風魂正坐在草地上,雙手半摟著紅線的腰。過了好一會兒,紅線才從他的嘴上分開。
兩人相對而坐,風魂伸展了一下,知道自己體內錯位的肺腑已經完全治好,這才苦笑道:「紅線,你踢得也太重了。」
薛紅線哼了一聲:「是師父你太沒用了。這一腳是為了告訴師父,這世上的事,單靠計謀也是沒用的,還得計謀加上實力才行。」
到底誰是師父?風魂鬱悶。
「那。」紅線端坐在師父面前,道,「師父你想要教徒兒什麼?徒兒聽著呢。」
風魂疑惑地看著她:「怎麼突然又這麼虛心了?」
紅線道:「雖說師父你總是不太正經……」
風魂道:「這句話是多餘的。」
「雖說師父總是不正經。」紅線沒理他,繼續說下去,「但我想,既然師父說稟氣成真只是一步,那必定有師父的道理。徒兒雖然已經稟承了丹景明珠之氣,卻總覺得自己沒有將它的力量完全發揮出來,而像太乙丹景隱地八術這樣的神通,如果沒有師父教導,只靠徒兒自己定然是領悟不出來的,只有請師父教導了。」
風魂笑道:「你不是說為師的本事還不如你麼?」
紅線瞪著師父:「師父啊,你到底教不教?」
徒弟啊,你這到底是什麼態度?風魂歎氣。他道:「好吧,閒話休提。徒兒,我且問你,你可知道仙道的最高境界是什麼?」
紅線道:「莫非就是師父適才提到過的大道之境?」
「不。」風魂道,「仙道的最高境界,乃是玄感之境,踏入玄感之境者,便可隨心所欲,無往不宜。然而要想到達玄感之境,則必須先經過大道之境。大道者,滔滔逆上,至於天谷,涓涓嚥下,落於黃庭,以先天制後天,以靈心游四野。你莫要以為這是一件容易的事,便是整個仙界,能夠修成大道的,也只有太極天皇、南極仙翁等少數幾位金仙,便連慧紅的師父雲華仙子瑤姬,雖然稟承了西華少陰之氣,修成徊風萬景煉神飛化之道,卻也終因心中有礙而無法成就大道。皆因大道之境,靠的其實並非『修煉』,而是『領悟』。釋迦牟尼成佛之前,長年苦修而不得,卻於菩提樹下一朝頓悟,立地成佛。佛與道雖不相同,在這一點上卻也殊途同歸。凡稟氣者,對修成大道有天然的優勢,這也是天命覆蓋三界後,雖然也有不少人成仙入聖,但金仙卻始終只有那麼幾位的原因之一。但要成就大道,既使是稟承玄氣也還不夠,還得靠你自身的悟性。」
紅線猶豫了一下:「那,徒兒該怎麼做?」
如果只是需要苦修的話,她相信以自己的毅力,別人做得到的事,她也同樣能夠做到。但提到「悟性」,她對自己卻不是很有信心。雖說是大師姐,但她總覺得自己在悟性上遠不及靈凝和隱娘,尤其是一些涉及經義的東西,兩個師妹都是一點即通,她卻總是會被那些拗口的句子弄得頭昏腦脹。
「放心吧,有為師在這。」風魂道,「你若以為你的悟性不及你的兩個師妹,那你就錯了。靈凝天資驚人,隱娘天生慧根,若只是解讀經義,觸類旁通,她們確定比你要強。但靈凝心雖靈卻不定,她雖自幼多災,其實卻如溫室裡的花兒,容易被物情所迷,這就像她雖然看似耐得住寂寞,其實卻很喜歡與人說話一般……」
紅線想起當初在玄天境與靈凝初次相見時的情形,不由會心一笑。那時候的靈凝因為身染火毒被困在玄寒天池裡,只要有人肯陪她說話就是好的。
「至於隱娘,她的慧根既是前世的多次轉劫而成,亦是她今生的心靈手巧。不管琴棋書畫,她都一學便會,任何經要,一看即明。但她的缺點卻也比較明顯。」風魂輕歎一聲,語氣中帶著愛憐,「那丫頭,她的內心過於敏感和纖細,容易受傷,以她的慧根和天資,要想成就仙業,自是輕而易舉,但以她那過於敏感的心性,要想達到大道之境……只怕今生是無望了。」
紅線沉默。她不得不承認,師父對這兩個師妹的分析確實很有道理。她又問:「那媚兒呢?」
風魂道:「媚兒?咳,她就先忽略吧。」
紅線道:「哦。」
於是兩個人理所當然地就把那隻小狐妖給忽略了。
風魂繼續道:「你和你的幾個師妹卻又有所不同,若說你不解經義,我將《三元流珠經》念給你聽時,你卻過耳能誦,若說你天份不高,不管是太陰劍訣還是太乙丹景隱地八術,你卻也都能學到極致。由此可知,你並非悟性不夠,只是對你不喜歡的事物不願主動接受。這就像世間那些有才學之人,有的博聞廣記,有的卻只專精於一門。你雖不及你兩個師妹的入耳即記、過目不忘,任何神通都能輕易接受,但心易定、性易專,這卻是她們兩人遠不及你的地方。若是學經義、修道德,你自然不及她們,但大道之境,乃是天道的極致,能夠將自己擅長的東西修到極致,這一點她們卻比不上你。」
紅線這才放下心來。
風魂又道:「對於大道之境,為師早有多次研究,只是因為我雖然稟了天地玄氣,卻未能藉此成真,因此才雖有研究,卻無用處。原本這種境界該由自己來領悟,但你的性子與常人不同,這就像佛法一樣,雖然佛法比道門更依賴自身對正法的領悟,卻也有佛陀拈花示眾、迦葉破顏而笑的例子。我所教你的方法名為『九層煉心』,原本應該一朝悟道,我卻將其分成九步。一朝悟道,能否成功全憑一瞬間的領悟,有剎那間茅塞頓開的,亦有一生一世無法開悟的。我的九層煉心,則是將那一瞬間的領悟強行分成九步,一步一個台階,直到達成大道之境為止。」
紅線問:「是哪九層?」
風魂道:「你且先煉前三層。初層煉的是未純之心,次層煉的是入定之心,三層煉的是來復之心。煉未純之心,屏塵情,除妄想,心照空中,合自然之造化。煉入定之心,當以未純之心造窈冥,透玄竅,心在氣中而不知,氣包心外而不曉,修成氤氳之氣。煉來復之心,則是將入定之心修成的氤氳之氣打成一片,重陰之下,一陽來復,是名天地之心,即是玄關一竅……」
紅線靜坐於地,按師父的教導打坐修習,卻發現這三層煉心其實與修煉御劍術時的煉心養氣、煉心合氣、煉心進氣並沒有太多不同,只是將真氣換成玄氣,將以心合劍換作以心合於天地。
日不移影,她便已通過了未純、入定二層,直接修成來復之心。
風魂自然知道這三層根本難不住她,於是繼續說道:「四層,則是修退藏之心。將玄關一竅化作火雲,心與氣隨,出於泥丸,注心於絳宮,注心於黃庭,注心於元海,直待玄關之現……」
紅線一瞬間煉完三層,原本還有些心喜,卻發現這四層對自己來說極是困難。既要守住來復之氣,又要通過冥想將天地玄氣視作火雲,再踏火雲,過三關。就像對於常年清修的高僧來說,要他一念不起容易,要他只起一念卻難,起了一念,便容易生出二念,直至千千萬萬念。而這四層的「退藏之心」,等於便是要她只起一念,既要守住玄關,又要有意識地牽引意念,觀想於絳宮,觀想於黃庭,觀想於元海。
雖然困難,但她還是相信自己能夠做到,於是仍然坐在那裡,心守玄關的同時,又觀想於絳宮、黃庭、元海三關。等她終於修成退藏之心時,睜開眼睛,卻見峽谷上空晨光微現,分明已經過了一天一夜。
而師父仍然守在她的身邊。
風魂道:「五層乃是煉築基之心,法在行憑子午,逐日抽添,取坎填離,積金實腹……」
紅線按著師父的教導,花了整整三日才煉成築基之心,又花了十二日,才修到六層的了性之心。再次醒來時,卻見師父仍是一動不動地守在她的身邊,心知自己能夠不受干擾地進行修煉,全憑師父在旁邊替她護法,為她擋住無形無影的外魔,心中感動。
了性之心修成,紅線只覺得自己體內的玄氣浩浩如潮、靈根充實,就算沒有試驗,她也知道自己的修為已往前邁進了一個台階。此時她已知道,這「九層煉心」分明就是師父為她一人想出來的修行法門,根本就只對她一人有用。
「紅線,這七層,卻又比前面六層更難許多。」風魂道,「這一層,煉的乃是己明之心,視天地為己,真心為明。前六層都是內煉,這一層卻是以外合內,你先將破虛劍取出。」
當下,風魂教了她一套持劍踏罡的步法,讓她與玄氣配合。紅線踏著步法,鼓動元和,猛烹極煉,以先天制後天,七返九還,漸漸陷入空寂之中。
風魂則始終在旁邊看著,見她踏步而行,身體時如潮火,時如霧煙,如雷如電,如雪如花。似這般,又去了半個多月,他心知這七層對紅線來說至關重要,自是緊守著她,護持之心不敢有絲毫懈怠。
在這期間,他也曾用掛有同心鈴的手機與靈凝通話,得知大荒境暫時平安無事,玄冥也還沒有出現,於是放下心來。雖然想要盡快地變強,但修行之事本就急之不得,一方面,花上一個多月的時間幫助紅線一步步接近大道,這也算不上是耽誤時間,紅線的修為能夠更上一層,對他來說亦是莫大的助力,而他也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對自己接下來該怎麼修煉進行思考。
修到七層後,紅線雖然還未進入大道之境,卻已將天地玄氣與性命合而為一,修成大還仙體。
所謂大還,又為七還九轉、金丹大液。性屬火,其數七,命屬金,其數九,兩邊龍虎會合,性情交感,宛如天地晦冥,身心兩靜。
紅線修成大還仙體,又在師父的指示下試著來往於天地,上至罡風層,下到杳冥境,俱是來去自如,不遇任何阻滯,原來要以大乙金光縱御劍而行才能來去千里,如今只是動念之間,便可穿梭三界,自是要比從前勝出許多。
九層煉心才煉至七層便有這般功效,此時她對師父已更是信服,追問著最後兩層。風魂卻道:「這最後兩層,乃是煉已伏之心而使之通神,煉已靈之心而使之歸空。若是修完八層已伏之心,身在此處不動,神識便可遊遍三山五嶽,等修完九層已靈之心,便可隨心所欲,無往不宜,真正進入大道之境。只是這兩層卻不是靠著靜修便可做到的,你先將要訣記下,自己多加琢磨,煉之,鍛之,靈心日見,到了緊要關頭時你自然能夠領悟到其中的奧秘。」
紅線見師父說得這般神秘,也就只得聽從師父的指點,將最後兩層的要點謹記在心,一有空便細思默想,希望真能按照師父所說,到了關鍵時刻能夠突然領悟出來。
幫助紅線修成大還仙體後,風魂便讓她在旁邊守著,自己躺在地上,靜靜地看著天空。他們本是位於峽谷之間,透進峽谷的光線在黑夜與白晝間不斷游移。紅線本以為師父亦是打算在這裡重修天道,卻見他只是躺在那兒,睜大眼睛,一動不動,雖然心中奇怪,卻也不敢打擾師父。
她卻不知,師父雖然眼睛睜著,神識其實早已沉入其自身的靈魂深處。
四部太乙青龍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