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格進入石柱迷陣,來到女媧宮中。
宮後的文玉樹上依舊掛著一顆亮如星辰的果實,發出的光暈卻已不再是藍色,而是淺紅色。
因為它並不是界水,而是雪心。
每一顆果實,代表的都是一個神魄。
最多的時候,樹上可以掛滿六顆星辰果實,代表了女兒國的六位公主。
進入宮內,女媧娘娘的石像仍然栩栩如生地豎立在那,在她的額間,仍然閃動著那粒綠色光芒。
石像前方,擺著一張小榻,奇辰、青囊、玉尺都待在榻邊,焦急地守著榻上的少女。少女身子發顫,俏臉緋紅,處於昏迷之中。
龍格來到榻旁,低聲問:「七妹一直沒有醒來麼?」
青囊公主搖了搖頭。
奇辰歎道:「七妹才一次使用她的靈力,就冒然打開太素天召喚星辰,靈力消耗過大,自是難免病上一場,不過她體質特殊,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的危險。」
龍格猶豫了一下,道:「七妹和風公子之間……是否有什麼關係?」
奇辰淡淡地看了龍格一眼,龍格不敢再吭聲。
「龍格。」奇辰看著龍格,緩緩道,「我知道你對風公子情愫已生,其實以我們的體質,原本就不該去接近自己喜歡的人,但一來,我們女兒國確實有借用風公子之處,二來,我們這些出身於女兒國的人,能夠找到自己的幸福實非易事,因此,你想待在他的身邊,我也不去阻止你。但你必須明白,對於我們幾人來說,傾盡一生守護七妹,那才是我們真正該做的事,也是我們之所以存在於這個世上的原因。」
龍格心中一顫,慌忙跪下,道:「龍格明白。」
奇辰輕歎一聲,道:「雖然不該說,但我覺得,強敵當頭,我們不得不借用風公子的能力,這亦是無法的事。只是戰事結束之後,我們實不該與他有太多接觸。」
龍格愕然地看向大姐,她雖然知道二姐青囊一直都對風魂心存戒意,卻沒想到大姐奇辰也是這樣。
奇辰道:「在高天原擊退伊奘諾尊後,我看得出,如果不是霍風道長勸阻,風公子真的會讓人毀了高天原和倭島,他根本就並不在乎島上那數十萬凡人的生死。」
「不,不會的。」龍格顫聲道,「風公子並非是冷血無情之人……」
「他確實不是。」青囊公主走了過來,道,「他在與伊奘諾尊硬拚時,還不忘時時關注林秀容和慧紅等人的安危,一看到許飛瓊受傷,立時心神大亂,明知會將自己置身在更大的危機中,也要去救她。但大姐說的也沒錯,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凡人的生死,亦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他在乎的,僅僅只是他身邊的幾個人。」
龍格道:「不是這樣的。」
奇辰公主道:「林秀容便是晉末時天師道的天師孫靈秀,此事現在大家都已知曉。只是還有一件事知道的人並不多,那就是,她當年敗給人皇劉裕時,風公子便曾為了她而不顧天下蒼生何去何從,試圖助她行刺人皇劉裕,只是被魏夫人所阻。他昔日帶著他的徒弟薛紅線和靈凝進入妖靈界,助妖族對抗耀赫威,此事到現在妖族中還有不少人對他心存感激,但若是深究細節便會發現,他之所以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對抗耀赫威,並不是因為他對那些遭受壓迫的妖族有多同情,只不過是為了王妙想一人罷了。」
龍格張開口,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奇辰公主又道:「若無風公子相助,我女兒國早已島覆人亡,雖說他亦只是出於他自身的利益考慮,但此恩我們仍然應當記在心頭。但除此之外,我們實是不宜與他走得太近。他是那種為了個人恩怨可以將無關緊要之人帶入深淵的人,龍格,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龍格旁淒涼道:「風公子絕非是那種人,我在他身邊已有一些時日,我瞭解他……」
「你真的瞭解他麼?」奇辰公主歎道,「那我問你,風公子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想要成為東方大帝?」
龍格怔了一怔。
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她竟然回答不出來。
奇辰公主道:「一個人如此傾盡心智地將他和他所關心的人置身在凶險之中,一般來說只會有兩個原因。或是他胸懷大志,以拯救天下蒼生為信令,又或是他野心勃勃,試圖通過各種手段來讓自己身居高位。但風公子顯然並非胸懷天下之人,而要說他權勢薰心,卻也著實不像,那麼,他究竟是出於何種原因,才參與這場東皇之戰?」
龍格沉默。其實就算大姐沒有相勸,她也知道,自己和風魂根本無法長相廝守。就像從三年後來到這裡的七妹不認得雪心和玉尺一樣……她也不認得自己。
青囊公主在一旁輕歎一聲,低聲道:「風公子昔日情人王妙想正是被太極天皇與紫微大帝之母紫光夫人迫害而慘死,風公子想要成為天尊的目的,會否是為了替王妙想報仇?」
「確實有這可能。」奇辰公主沉默了一下,「但也僅僅只是可能而已。」
青囊公主皺眉:「大姐的意思是……」
奇辰公主道:「依我看來,就算他最初的目的確實是為了向紫光夫人討回一個公道,但到了現在,只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了。」
青囊公主靜了一靜,才道:「只是事到如今,且不說我們仍有求他之處,就算戰事結束之後,我們也不可能真的與他劃清界線。」
奇辰公主看了看低頭不語的龍格,又看了看躺在小榻上依舊昏迷的風芷馨,暗歎一聲。
這時,一直守在風芷馨身邊沒有說話的玉尺忽地說道:「大姐、二姐,七妹她好像……」
幾人趕緊圍了過去,卻見風芷馨的眉間竟隱隱現出五彩光芒,整個身子也慢慢變得透明起來。而女媧娘娘石像上的那點光芒亦莫名地變得明亮起來,兩點光芒正以一種奇妙的韻律互相感應。
然後,風芷馨便消失了。
而石像上的那點光芒,仍在閃爍……
……
星辰遠遠近近地布著,幽明不定,偶有流星劃過,在昏暗中劃出驚虹。
許飛瓊立在虛空,疑惑地看著腳下。在那一重重的雲幕之下,神州大地是那般的遙遠和模糊。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明明記得,自己應該是偎在風魂懷中,聽著情郎的甜言蜜語緩緩入睡。不知為何睜開眼時,卻來到了這樣一個深邃廣鶩的地方。
夢魘?還是幻象?
身上是平時常穿的彩色霓裳,手中還握著太素赤霄劍,劍上閃著奇怪的光芒,時幻時滅,怪異莫名。
前方有一道光影耀起,就彷彿是無垠的夜空被人撕開了裂口。
她飛了過去。
進入其中,她發現自己驀然置身在一處懸在星辰之間的島嶼上,四周種著五彩斑斕的文玉樹,空中飄著螢光皎潔的洞冥草。
前方還有一個巨大的青銅宮殿。
心裡雖然有些疑惑,但性子中好勝的一面還是輕易地佔了上風。她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就這樣往青銅宮殿走去。
殿門轟然一聲,打了開來。
她略略咬了一下嘴唇,提著劍便進入殿中。
大殿極是寬闊,其間金爐瑞靄,寶帳婆娑,四角點燃著萬年不滅的龍脂琉璃燈,清冷的爐煙四處飄蕩,在燈火的晃映下,撩起一道道水紋般的藍。
再前方,還有一排青銅壁畫落在那裡。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她想。
念頭方落,一個輕柔的聲音已在她的身後響起:「這裡是太素天、水雲宮。」
許飛瓊霍然轉身。
一個短髮短裙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那裡,容貌清麗,眉目憂傷。
「你說這裡是太素天?三上天中的太素天?」許飛瓊愕然看著少女,問,「你又是誰?」
少女低聲道:「我姓風,叫風芷馨。」
「風芷馨?」許飛瓊怔了一怔,喜道,「你就是風芷馨?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在到處找你?」
風芷馨淺淺一笑:「原來哥哥跟你提到過我?」
「嗯。」許飛瓊道,「他說的不多,但我知道,他真的很擔心你,卻又不知該怎麼去找你。」
風芷馨眼神一黯,低聲道:「恍恍惚惚,杳杳冥冥;存無守有,昧者難行。他為尋我而來,卻不知我也是為了他才穿越至此間。以前,我是他唯一關心的人,他不惜一切也要找到我,等他找到我時,我卻只是他心靈中的一角。穿越來,穿越去,現在想來,也不知我和哥哥來來去去的,究竟是為了什麼?」
「你在說什麼啊。」許飛瓊笑道,「想找人說禪的話,你應該把慧紅叫來,這些東西我可是一聽就頭疼。」
風芷馨亦笑道:「慧紅姐姐說禪,道理說得深,聽起來卻簡單,這本事,我可及不上她。」
許飛瓊問:「你見過慧紅?」
風芷馨道:「見過幾面……她為了哥哥,實是吃了太多的苦。」
許飛瓊更是疑惑。
慧紅認識風魂的妹妹?為何以前不曾聽她說過?
「算了。」許飛瓊懶得再想,她向風芷馨一邊走近一邊道,「你哥哥還在採石島,你跟我去見他吧,也省得他天天對你牽腸掛肚的。」
她本是想靠近風芷馨,誰知她走近一步,風芷馨便自行飄退一步,竟有如幽靈,始終保持著同樣的距離。
許飛瓊怔了一怔。
風芷馨低聲道:「我現在還不能去見他。」
許飛瓊問:「為什麼?你不想跟他見面麼?」
風芷馨道:「你隨我來。」
說完,她便足不點地地向大殿深處飄去。
許飛瓊雖然心中不解,卻還是跟在了她的身後。
她們來到一排排的青銅壁畫前,這些壁畫一共有七幅。
許飛瓊看著一幅,見上面畫有十位形貌各異的妖魔。
風芷馨停在那裡,道:「這是天地初開時的上古十大魔神。」
許飛瓊看著其中一位人身蛇尾的女子,道:「這是女媧娘娘?」
風芷馨點了點頭,又指著其他妖魔,道:「這是金王蓐收,這是木王句芒,這是水王玄冥,這是火王祝融,這是后土之母,而這位……」
許飛瓊道:「妖王共工?」
共工怒觸不周山之事,在各種仙家典藉中都有記載。
風芷馨道:「是他。」
許飛瓊道:「那剩下這三位呢?」
其中一個看起來像是虯龍,卻又有許多不同之處,另一個模樣猙獰,背生巨大雙翼。那形貌似龍的,顯然便是龍族的先祖,而背生雙翼的這個,許飛瓊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然而真正令她在意的,卻是最後一個。這上古十大魔神中,包括女媧娘娘在內的其它九人俱都模樣怪異,一眼就能看出絕非人類,然而這最後一位,卻長得跟現在的人類幾乎一模一樣。
誰都知道女媧娘娘捏土造人,模仿的是她自己的形貌,然而女媧娘娘自己人身蛇尾,這一個才真正的是雙手雙足,立在青銅壁畫的一角,與其它九位神魔保護著某種微妙的距離。
而更重要的是,許飛瓊覺得,她似乎見過這個人。
如共工,如祝融,皆是上古傳說中的可怕妖魔,這個許飛瓊自然知道。而女媧娘娘雖是人類先祖,曾採石補天以救蒼生,但她同樣也是妖魔出身,這也是誰都知道的事。只是,這種說法其實也有些怪異之處,如王母娘娘、玉皇大帝、上元夫人等金仙似乎也是生於女媧造人之前,但從外表看來,他們與現在的人類亦沒有多少區別,是他們改變了形貌,還是女媧娘娘造人時模仿的並非自己,而是上古時期的仙族?
王母娘娘……玉皇大帝……
許飛瓊忽然明白為什麼會覺得壁畫上這最後一位魔神如此眼熟了。
她指著這名與人類極其酷似的「妖魔」,失聲道:「他,他是……」
風芷馨道:「正是你想的那人。」
「但、但這怎麼可能?」許飛瓊顫聲道,「如今的仙界之主,竟與共王一樣,都是、是……」
風芷馨道:「仙也好,妖也好,神也好,魔也好,又豈能真的分得那麼清楚?女媧娘娘造出人類,卻又是誰造出仙族和妖族?『太上開天,執符御歷』這八個字記載於眾多的道家典藏之中,誰都會背,卻又有幾個人真正明白它的意思?妖魔禍害天地,仙族拯救蒼生,愚昧之人深信不疑,有智之士心存疑惑,卻不知智者未必真智,愚者也未必全愚,不過是看你從哪個角度去看罷了。」
許飛瓊沉默了一陣,忽地笑道:「你和你哥哥好像有些不一樣,如果是風魂在這,他絕不會去說這些讓人迷迷惑惑的東西。」
風芷馨道:「哥哥會怎麼說?」
許飛瓊道:「他會說,這仙也好,妖也好,神也好,魔也好……它們究竟關我屁事?」
風芷馨怔了怔,忽地失聲一笑,道:「這、這倒確實是哥哥會說的話。」
許飛瓊亦笑著,看了看十大魔神中最後一個妖魔,這妖魔背身巨大雙翼,全身黝黑,長相實在太過醜陋,甚至比夜叉族的男子還要怪異萬分,而且體型似乎也是十大魔神中最為龐大的。
這十大魔神中包括了共工、祝融、蓐收、句芒、玄冥、后土娘娘、女媧娘娘、龍族的先祖,以及那位酷似如今三界之主的男子,但還有這個背生雙翼的妖魔,許飛瓊仍是認不出來。
許飛瓊正想問問風芷馨這個妖魔又是誰,風芷馨卻已往前飄去,站到了二副青銅壁畫面前。許飛瓊只好跟了過去。
二幅壁畫上出現的卻只有那個唯一長得酷似人類的「妖魔」,他站在青銅壁畫的一角,抬頭看著,壁畫中的其它地方看上去只有一條條扭曲的線條,也不知這些線條在勾勒著什麼。許飛瓊定睛看去,卻見這些明明是定在那裡的線條,在她的眼中似乎莫名地組合了起來,隱隱地,可以看到一個個不同的世界。
她驚訝地問:「這些是……」
「這是已經崩潰的昊天、無果、火雲等界。」風芷馨道,「天地初開時,原本並不止現在的天、地、人三界,只是其他各界都一一崩潰,不復存在罷了。」
許飛瓊笑道:「留下來的好像不止天地人三界,不是還有妖靈、魔風、素外麼?天地六界,這是誰都知道的。」
風芷馨卻搖頭道:「不,留下來的其實只有三界。妖靈界原本就只是人間界的一部分,只是在帝俊時期才將它從人間界劃分出去,留給妖族居住罷了。至於魔風跟素外……」
風芷馨輕歎一聲,沒有再說,而是繼續往前走去。
許飛瓊抿了抿嘴,忖道:「要麼說的話讓人聽不懂,要麼只說一半,她這性子可一點也不像她哥哥。」
三幅青銅壁畫,畫的卻是女媧娘娘捏土造人。女媧娘娘頭頂蒼天,腳踏大地,腳前放著不知多少的泥人。而她捏得累了,便手持古艾放入泥漿中,隨手抖起,無數泥漿隨之抖落……畫面定格的就是這一刻。
風芷馨道:「女媧娘娘捏土造人,再以自身靈氣化作春風吹拂大地,於是所有泥人便都活了過來。不過這個傳說便是千百年後,亦是人盡皆知,倒也沒什麼可說的。」
許飛瓊道:「傳說中女媧娘娘是依照她自己的模樣照出人類,可為何……喂,你等等啊……」
她不得不把心中的疑惑嚥入肚中,跟著風芷馨來到四幅青銅壁畫前。這幅畫畫的卻是戰火紛飛的大地,天空墜下烈火,大地洪水氾濫,天地之間又有仙妖混戰不休。一個身形巨大的妖魔處在壁畫中央,分明就是一幅畫中出現過的妖王共工,在妖王的對面,有一人帶著群仙與他戰鬥,那人只畫出一個模糊的背影,許飛瓊看不清他的模樣。
風芷馨道:「這幅畫畫的便是仙妖大戰時期,天帝同御率領眾仙與妖王共工戰鬥時的情景。這一戰中死傷無數,蓐收、祝融、句芒、玄冥、后土娘娘這五位神魔盡被封印,妖王共工亦觸不周山而死。」
許飛瓊疑惑地問:「這些都是數萬年前的事,你為何如此清楚?又為何要跟我說這些?」
風芷馨道:「你跟我去看最後那幅畫,就會知道了。」
許飛瓊隨著她往前走去,五幅壁畫畫的顯然是女媧娘娘採石補天。
六幅畫與四幅看上去差不了多少,同樣是水淹大地,火焚蒼天,只是處於戰爭中的人物變了,毫無疑問,這畫的是帝俊與刑天的爭神之戰。
一直來到七幅壁畫前,令許飛瓊意外的是,這幅銅壁畫空空如也。
許飛瓊問:「這上面什麼也沒有,你讓我看什麼?」
風芷馨神情一黯,道:「天地的毀滅……」
三部太乙紫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