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邏繼續道:「最關鍵的,其實還是玉帝和王母娘娘的態度。天庭之上,雖有不少人替伊奘諾尊說話,但觀乎玉帝親下敕書,將風魂在大荒境封聖,又封作東方蒼天巡天戰將,等於是即授其名,又賜其權,便可知玉帝在這場東皇之爭中的立場,其實是偏向於風魂。」
金德王道:「就算玉帝偏向於風魂,但除非天庭真的出兵,否則,風魂擊敗伊奘諾尊的機會只怕不大。只看玉帝和王母娘娘任由伊奘諾尊侵蝕東方蒼天而不予遣責,便可知天庭的想法應當還是坐觀其成,等伊奘諾尊和風魂其中一人勝出,再授其高位,這樣便誰也無話可說。」
這種以實力定成就的做法其實也算是仙界的傳統了,從帝俊與刑天爭神,四御大帝只是旁觀而不干涉,到商周時期闡截二教在人間鬥法,借人間戰事重定天界排名,真正用來說話的其實不是「是非」,而是「實力」。
李邏道:「正由於雙方仍在僵持之中,我猗天蘇門閣無意間成為可以起決定作用的三方力量,若是現在便相助一方,不管相助的是誰,只要助他成為東皇,都能得到他的感激,而我猗天蘇門閣亦可借此擴大金天氏一族在蒼天中的影響力。若是等雙方勝負分出再行依附,既錯過這大好機會,日後亦難免與勝出的那方生出嫌隙,遭人清算。」
「哼,我金天氏一族久居仙界,不管是靈霄寶殿還是天齊仁聖宮都有我族子弟,不管伊奘諾尊和風尊二人誰當上東皇,我就不信他敢為難我族。」金德王冷冷地道,「既然現在形勢難分,我們便再多等一時,看清形勢再說。」
李邏見金德王不肯聽勸,暗歎一聲,亦不再進言。
就在這時,有侍衛走上前來,跪稟道:「王上,春郡主回來了。」
金德王聽到春靜兒平安回來,心中一喜,李邏卻問道:「郡主獨自回來的麼?」
侍衛道:「還有大荒境寒池公主身邊玉女林秀容,正在宮外等候王上召見。」
金德王與李邏對望了一眼。
李邏低聲道:「這林秀容雖然只是玄天玉女,卻是大荒境中僅次於鄭曄的智囊,不但曾助許飛瓊和女兒國的幾位公主守住採石島,更是能夠影響大荒境整個戰略決策的關鍵人物。以我方查探得知的消息來看,她很可能就是當年那位曾在南天門擊鼓鳴冤,差點惹出天界大亂的孫靈秀。」
金德王點了點頭,朝那侍衛道:「請她進來!」
沒過多久,春靜兒便與一名綠裳女子進入殿中,在她們身後還跟著兩名侍從打扮的男子,其中一人手中捧著華麗的木箱。
春靜兒見到父親,自是帶著喜色奔上前去。金德王雖知春靜兒被寒池公主靈凝劫到大荒境,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這幾日終究還是不免擔心,現在終於得見女兒,見她不像是吃了什麼苦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又關心地問了幾句。
春靜兒道:「女兒無事,風公子和其他人對女兒都很好。」
金德王點了點頭,轉身肅穆地看向那綠裳女子。
綠裳女子上前施禮道:「林秀容見過王上。我家公主那日劫走春郡主原是迫不得已,我家公主的師父風魂風公子因知王上多日不見郡主,必會擔憂,故讓妾身將春郡主護送回來。當日事出突然,乃是有奸人在暗中謀害我家公主與聶小姐,靈凝公主本有心親自來向王上解釋,卻因傷重未癒,只好等日後再來向王上請罪。」
金德王道:「是何人傷了靈凝帝姬?」
林秀容還未說話,春靜兒卻已說道:「父王,暗中害隱娘妹妹和靈凝公主的人,竟是青耕夫人。」
春靜兒將當日被靈凝劫走後的情形逐一說出,金德王和李邏聽得盡皆動容。此時,他們才知道靈凝之所以劫走春靜兒,竟是因為青耕夫人故意將行魘之物放在春靜兒手中,令靈凝誤以為是春靜兒在害聶隱娘。
及至聽到寒池公主被一名長著黑色雙翅的少女用短矛刺中,不由更是面色大變。誰都知道寒池公主是玄天真武大帝的掌上明珠,若是她真的那般死在猗天閣,那真是什麼道理也說不清楚。
春靜兒道:「青耕夫人原本想連女兒也一同害死,幸好有靈凝公主的師姐及時趕到救下我們,女兒才得無事。」
當時趕到的原本還有風魂,但風魂卻請春靜兒藏住這個細節。
金德王和李邏都沒有想到靈凝和春靜兒當夜竟還遇到如此凶險。雖然這幾日他們也聽到寒池公主在猗天閣身受重傷、差點慘死的風聲,畢竟不曾親眼目睹,並不如何相信。
然而現在親口證實此事的是春靜兒,也就由不得他們不信了。
金德王怒道:「青耕夫人的刺繡技藝出神入化,又在猗天閣住了多年,我這才將她請進宮中教導兩位郡主,卻不曾想到她竟是如此奸狡之人。」
林秀容施禮道:「那青耕夫人雖不知有何來歷,但她如此做法,不只是要害寒池公主與聶小姐,亦是在置王上於不義。風魂公子覺得,若是為了奸人的計謀而使得大荒境與猗天閣生出仇怨,豈不讓親者痛而仇者快?故除了讓妾身送回春郡主之外,又有一件禮物要獻予王上。」
林秀容退到一旁,那捧著華麗木箱的青年侍從踏前兩步。
春靜兒亦不知箱中裝的是何物,想要看去,卻不小心與捧箱青年的目光對了一眼,那青年微微一笑,春靜兒立時俏臉飛紅,低下頭去。
金德王並不曾發現什麼異常,李邏卻盯著這捧箱青年,緩慢而又不為人知地移前一步。
那青年侍從彷彿沒有注意到李邏的戒心,只是伸手慢慢打開了木箱。
春靜兒終究是心中好奇,眼角悄悄地朝箱內瞅了一眼,立時嚇得花容失色。
箱內裝著的,卻是一顆人頭。
春靜兒雖然嚇得呆住,李邏卻飛掠上前接過箱子,定眼看了看,喜道:「主上,是金天璉。」
林秀容道:「風公子知道兩位郡主的芳辰在即,此賊卻多次騷擾猗天閣,甚至有意在盛宴之日為非作歹,於是便獨自一人尋到此賊的藏身之處,將此賊斬殺,也算是為兩個郡主盡一些心意。」
金德王心中雖喜,面上仍是不露形色。
春靜兒緩過神來,朝林秀容施了一禮,嚅嚅地道:「那、那就請替我向風公子道一聲謝。」
話雖是對著林秀容說,眼兒卻悄悄地看向那青年侍從。
金德王奇怪地看了春靜兒一眼,這才朝林秀容道:「多承貴方好意。你我雙方本無仇怨,如今既知是有人在暗處挑撥,自不會再讓奸人得逞所願。請姑娘回去後向風公子和靈凝公主說一聲,行宴之日,還請風公子師徒等人不計前嫌,光臨敝閣,本王定以薄酒相待。」
林秀容代風魂和靈凝道了聲謝,然後便施禮告退,卻對被金德王關押的焰華仙子和浴月、鄭袖兒三人提也不提。金德王也客客氣氣地讓李邏將林秀容送了出去。
送出殿門,李邏朝那青年侍從看了一眼,淡淡地問:「請問兄台貴姓?」
那青年微微一笑:「在下姓許。」
「原來是許兄。」李邏伸出手。
「不敢,不敢。」那青年也伸出手來。
兩人隨意地握了一握,那青年倒沒有什麼異常,李邏臉色卻驟然一變。
李邏鬆開手,道:「難道兄台不是姓風?」
那青年笑容不減:「有時也會姓風。」
李邏失聲一笑,轉身回到殿中,步伐有些微亂。
殿內,金德王已派人通知了王后和秋野兒,她們知道春靜兒平安無事,盡皆喜歡,秋野兒一趕過來便接著姐姐蹦蹦跳跳,仿若猴子一般。
等王后和兩位郡主都回後宮之後,金德王負手繞著金天璉的人頭走了一圈,回身道:「事情如此解決,倒也算是在意料之中。既然寒池公主與聶隱娘都平安無事,際此非常時刻,風魂那小子自然也不敢輕易得罪我猗天閣。」
李邏沉默了一陣,道:「主上若是因大荒境主動示好,便對他存了輕視之心,只怕有些不妥。」
金德王笑道:「你不用擔心,所謂你來我往,他既然送回了春靜兒,又以金天璉的人頭來向我示好,那我也馬上派人將何月華她們送回去便是……」
話音未了,有武官急匆匆地趕了進來,李邏見其神色有異,喝問道:「出了什麼事?」
那武官趕緊道:「大荒境的焰華仙子和浴月、鄭袖兒三人不知被何人救了去,連作為凶器收藏起來的那柄飛劍也已不翼而飛,末將正加派人手四處搜查。」
金德王與李邏面面相覷。
李邏道:「定是大荒境的作為。」
金德王勃然大怒:「他們這是什麼意思?」
李邏歎道:「將金天璉的人頭送來示好,是為了賣給我們一個人情。自行救走焰華仙子等人,則是明著告訴我們,他們根本不怕得罪我們。我猗天閣的守衛已不可謂不嚴,卻被他們如此輕易地將人救走,那位風魂公子的手段,確是了得。」
金德王怒容滿面,氣得說不出話來。
李邏看了金德王一眼,拱手稟道:「主上,這場東皇之爭,我猗天閣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或助高天原,或助大荒境,二者需盡快選擇其一。若是猶豫不決,只會將伊奘諾尊與風魂一同得罪。現在只因形勢微妙,我猗天蘇門閣才能被人重視,真的等到大局已定,那就不是別人看我們臉色,而是我們看別人臉色了。」
金德王沉默……
……
何月華與浴月、袖兒三人的平安歸來,自是令靈凝等人異常高興。
當天,風魂便在大荒山下的青元宮內召開會議,參加會議的有鄭老、孫靈秀、鍾化、何月華,以及幾名大荒境的高級將領。
何月華有些擔心私下救人的舉動會讓金德王顏面掃地,使他站到伊奘諾尊那一方去。鄭老卻笑道:「不妨事,金天氏一族在蒼天維繫了數千年,他就算當時生出怒火,事後也仍然會多想一陣,絕不可能憑著這一時衝動投向伊奘諾尊。此次衝突雖是有人在背後弄鬼,但弄鬼的卻是金德王自己宮裡的人,聶姑娘被人暗施魘法,靈凝公主差點死去,事情是發生在猗天閣,金德王豈能完全推卸責任?我們若是一昧委曲求全,只顧討好猗天閣,反而會讓人覺得我們在與高天原的鬥爭中底氣不足,倒不如似這般軟硬兼施,讓金德王做出決定時,不敢輕易看輕我們。」
風魂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孫靈秀道:「你可是另有看法?」
風魂笑道:「鄭老的見解與我差不了多少,若是太過示弱,反會讓金德王覺得我等一無是處,選擇立場時,自是不免偏向伊奘諾尊。」
孫靈秀問:「那你為何卻又搖頭?」
風魂道:「我搖頭,只是因為覺得猗天蘇門閣似乎並不像我原本想像的那般強大,表面雖然繁華,卻有些外強中乾的樣子。不但那青耕夫人有本事在丹鳳宮裡使用魘法,我們亦可以如此輕易地買通重要人物,暗施計謀救人。除了那李邏不愧劍聖之稱,竟能一眼看出我的偽裝,其餘皆不足道。」
鄭老笑道:「這種事再正常不過。猗天蘇門閣雖是仙境,其實與人間差不了多少,在仙界中,許多仙境實行的是堯舜般的禪讓制,就連天帝之位,亦非子承父位那般簡單,否則伊奘諾尊身為帝俊之子,又何必在這跟我們爭來斗去?但金天氏卻像人間一般,只以血統論尊貴,乃是家天下的統治方式,數千年下來,外表看上去雖然依舊強盛,骨子裡其實早已腐朽,現在所依靠的,不過是長年積下來的名氣與根底罷了。」
孫靈秀道:「這種以家治國的制度初始時還好,時間久了,便難免令上位者難以自知,只看人間的歷朝歷代便可以想見。一個朝代,最初的幾位皇帝知道治理國家的艱難,自是謹小慎微,時時關心民間疾苦,國家日趨強盛。而後期的君主卻只看到鶯歌燕舞,明明朝中官僚**,百姓苦不堪言,還以為天下儘是繁華景象,甚至自比堯舜,卻不知自己在百姓眼中只不過是昏君一個罷了。」
鄭老歎道:「只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猗天蘇門閣承繼的是少昊的血統,再怎麼腐朽,幾千年下來畢竟也出了不少人才,絕非是大言仙境、東極山等地方可以比擬,若是金德王真的站在高天原那邊,將會是令人頭痛之事。」
「我倒覺得不妨。」風魂道,「金德王要助伊奘諾尊早就助了,依我看,他恐怕還是想做個等局勢弄清之後再適時插手的老狐狸。求人不如求己,當前我們需要做的,還是繼續演練兵將,從那些已歸附我們的仙境中尋找人才。伊奘諾尊按兵不動,必定是另有什麼其它算盤,我們也須處處小心,以免被他算計。」
鄭老點頭道:「這才是我等應該做的事。所謂盡人事、聽天命,天命縹緲莫測,也不用太過在意,最重要的,還是我們必需做好自己該做的事,這樣就算最終敗了,亦可問心無愧。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只要盡了全力,剩下的,看天意便是。」
風魂笑道:「天命雖然存在,我卻從未真的去相信過它。你們與其相信天命,倒不如信我好了。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到飛龍護身,可見我必定會贏得這場紛爭,成就事業。」
孫靈秀失笑道:「只有人間帝王才將龍族視作圖騰,你要是覺得夢到飛龍就是祥瑞,那乾脆什麼事都不用做,直接去找東海龍王喝酒算了。」
風魂乾咳一聲,道:「不過夢裡的那條飛龍又變成了一個開天闢地的大漢子,我猜他多半就是盤古大神,夢見飛龍算不得祥瑞,夢見盤古大神總是了吧?」
何焰華掩嘴笑道:「那盤古大神有沒有對少主說什麼?」
風魂道:「他對我說:兄弟,你再擾俺清夢,俺就一斧子劈死你!」
眾人不由大笑,孫靈秀更是沒好氣地斜他一眼:「還在談正事,你就別在這攪亂了。」
風魂笑道:「開開玩笑罷了。」
他走到窗前,看著外頭景色,沉聲道:「不過也並不全是開玩笑,與這亙古永存的天地相比,那所謂的天命又算得什麼?三界中的仙神總將天命與天意混作一談,然而從木公和西王母上奏三清,分子天丑地、創神鬼二道以來,天命也不過就存在了數千年,又如何能夠代表天地之意?指望天命,還不如指望自己。我一定能夠贏得這場東皇之爭,你們便信我好了。」
眾人在他身後對望一眼,皆能感受到他那突然溢出的強大自信。
鍾化道:「若不是相信少主,我等又怎會聚在這裡?」
孫靈秀微笑地道:「正是這理。若不是相信你,我們又何苦在這多事?可見你又說了廢話。」
風魂心中湧起豪氣,卻只是轉過身來攤手歎道:「我開開玩笑,你們說我攪亂。我裝裝深沉,你們又說這是廢話,你們這不是為難我麼?」
眾人轟笑起來。
會議就在這種輕鬆的氛圍中繼續下去。
三部太乙紫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