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減羅衣寒未去,不卷珠簾,人在深深處。紅杏枝頭花幾許?啼痕止恨清明雨。
盡日沉煙香一縷,宿酒醒遲,惱破春情緒。飛燕又將歸信誤,小屏風上西江路。
這首詞卻是北宋一個大大有名的王爺所做。便是那曾因元祐之變牽累的安定郡王趙令畤。這趙令畤乃太祖次子燕王德昭玄孫。原字景貺。後與蘇軾交友,為其改字德麟。他卻自號聊復翁。端的是一位驚才絕艷的才子。
這首詞乃是一首傷春懷人之作。本是趙令畤當年見一女子思念情人所作。此時,在成都府碧漪樓的一個小園中,卻有一個女子,正在不斷的低低吟頌著。
朱紅的小亭中,那女子一身白衣,慵懶的斜倚在朱紅的亭柱上。一把簪花團扇,輕輕的靠在挺峙的胸前,秋水明眸卻是一片迷離之色。低吟著這首蝶戀花,望著牆外飄零的杏花,合著細雨如織,卻是有些個芳心只共絲爭亂了。
園門口處響起一陣腳步聲,一頂翠綠油傘輕移,一個紅裙小女行了進來。那白衣女子眼波橫移,睇到那小女,不由的面上一喜。輕聲問道「扣兒,可是將信兒送到了嗎?」
那小女展顏一笑,走進亭中,將油傘依了。微微一福道「放心吧小姐,已經送到了呢。」白衣女子目中顯出一片朦朧,輕輕嗯了一聲,不再言語,只把眸光又望向那亭外的雨絲。
這主僕二人正是碧漪樓的漪月,和婢女扣兒。此時扣兒見漪月黛眉輕蹙,眼神恍惚,不由的心中一疼。恨聲道「這肖二郎真個是狠心之人,上次婢子明明要他來看小姐的,他卻就是不來,難為咱家小姐卻這麼的惦記著他。」
漪月聞言大羞,輕輕嗔了扣兒一眼,眉間眼角處,平添一份惱意。只是瞬即卻又化作無限的幽怨。那個冤家性子灑脫疏狂,這會兒又得了偌大的名聲,該不會是嫌棄自己乃是勾欄之身,而心存輕視吧。微微吐了一口氣,手中的團扇輕輕的急扇兩下,心中一股焦躁憑空而生。
通往碧漪樓的街上,肖遙卻仍然是緩步而行。心中想起那漪月,不由的暗歎。這個靈姿毓秀的女子,寄身於青樓,卻潔身自好。更兼妙識音律,亦可當得起為一個奇女子。上次能為自己之事,差侍女奔走相告,這份情誼卻是不淺。自己這段時間瑣碎之事甚多,幾次欲要來相探一番,卻終是未能成行。此番既是說有要事,正好藉著機會來看上一看,倒也了了這一番心事。
漪月的小園自有其他門戶可進,他也未往碧漪樓正門去走。拐入一個小巷,朦朦細雨中,迎面幾株杏樹婆娑相迎。輕風拂過,片片殘紅便驀地飄散於空中,輕舞一陣兒,旋即落入一地水畦,將一巷小街,裝扮的迷離斑駁。
過得幾株花樹,前方粉牆上顯出一個黛色門楣。依著扣兒留下的口信兒,這裡便應是那漪月小園的後門了。拂了拂身上飄落的幾片殘紅,踏上台階,伸手輕叩門環。不多時,便聽的門裡面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吱呀」一聲,緊掩的小門拉開一道縫隙,扣兒的小腦袋探出,看到肖遙微笑而立,不由歡喜,連忙將門打開,迎了肖遙進去。隨後引著他直往前面走去。
肖遙一路行來,卻見這雨中小園別有一番景致。兩邊栽種著茂密的植物,杏樹,芙蓉各自伸枝挺葉,迎著細密的春雨,恣意的滋潤著。斜風過處,但見落英繽紛,清芬沁人。一池幽碧,接著細雨漾出無數漣漪,映著朱紅小亭,伴著假山怪石,自有一份空濛之意。亭中佳人,白衣勝雪,隨風拂動,襯著周圍景物,便如同一副精心描摹的工筆畫兒,淡致而恬然。
漪月遠遠見著肖遙藍衫飄拂,俊逸的面龐上,仍是掛著那副似是永遠懶散的笑容,整個人說不出的一份魅力,飄然間,自生一股出塵之氣,砰然心跳中,已是喜動顏色。
緊走兩步,肖遙踏上亭中台階,抱拳拱手道「月兒小姐多時不見,容顏似是更盛往昔,可喜可賀。肖遙應邀而來,這裡見禮了。」
漪月臉上喜氣洋洋,微微一福,嚶嚶嚦嚦的道「不敢當哥哥盛讚。月兒冒昧相邀,實有緊要之事相告,還望哥哥莫怪才是。」
著,伸手邀肖遙入內坐下。扣兒卻是知機的轉身而去,自去準備茶點果品去了。肖遙坐定,望著漪月面容誠懇的道「前番多蒙小姐通告,這番情誼,肖遙無時或忘。本想早來相探小姐,只是繁瑣之事甚多,一時未能得暇,實是慚愧,還望小姐莫怪。」
漪月聽聞肖遙竟肯解釋沒來的因由,不由的喜動顏色。早先憂慮彷徨之心盡去,一時間眼波橫溢,艷光四射。輕聲道「哥哥是做大事情的,平日裡多少事忙,不需顧忌月兒的。」
肖遙點點頭,問道「此番小姐相召,卻不知是為何事?若有肖遙能為之事,定不使小姐失望就是。」
漪月聞聽面色一暗,秀美的眉毛微蹙,輕歎一聲道「此番之事,說是月兒的事也可,說是哥哥的事兒亦可。」抬眸見肖遙一愣,方又接著道「哥哥當是知曉,月兒此處常有人物往來。尤以上次隨哥哥前來的幾位衙內,更是時不時的前來相擾,讓月兒甚是煩惱。只是怕給媽媽帶來麻煩,也自只得勉強應付。這次事兒,卻是起自那杜瓊杜衙內之處。」
正自說著,扣兒已是將著一個食盒進來,從中取出一隻紅泥小壺,分了兩隻碗盞。又自盒底取出幾盤點心果品,擺到桌上。聽著自家小姐說起杜瓊,不由的皺了皺挺翹的瓊鼻,恨聲道「那個杜衙內不是好人,看著知書達禮的,卻竟做些逼迫他人之事,偏生還要做出副於人施恩的貌相來,實是無恥的很。」
妮子嘰嘰喳喳的一通,肖遙聽的一愣,漪月卻是面色一紅,輕叱道「扣兒胡言些什麼。」扣兒一呆,抗聲道「婢子哪有說錯,那個杜衙內還不是覬覦小姐的美色,便以家世相逼,硬要討了小姐去做小妾。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肖遙聽的眉頭軒動,漪月卻是滿面通紅,白玉般的面頰上,瞬間如同胭脂落入了水中,頓時湮出了一片紅暈。向著扣兒輕啐一聲道「還不住嘴,女兒家的如何這般口沒遮攔。休叫肖二哥笑話。」
扣兒得了訓斥,嘟起嘴不敢再說。肖遙沉聲問道「究是何事?月兒小姐盡可道來。」漪月略微遲疑,隨即歎道「此事卻要自上次,奴家使扣兒給哥哥報信說起。」
肖遙點頭靜聽。漪月接著道「那日,張洞張衙內來碧漪樓,定要月兒相陪,言語甚是跋扈,媽媽無奈只得來說了。月兒飄萍之身,也只得應了。與他相坐而飲,待其有了醉意之時,方才說起哥哥之事,道是哥哥竟行了商賈之事,開了一座一杯不飲的酒樓。他心恨哥哥上次折了他的面子,便使人要往哥哥處搗亂,讓哥哥酒樓難以做下去。月兒知曉,這才使扣兒速去相告。不想哥哥自有手段,硬是將一樁壞事,便成了好事。月兒聞聽好生佩服。」
肖遙微微搖頭,笑道「一幫潑皮而已,當不得什麼。小姐可繼續說下去,這後面卻又是怎麼回事。」
漪月點點頭,接著說道「自那次後,哥哥聲名鵲起,張洞許是知曉了哥哥,便是那怒斬喀日則的英雄,似是安分了許多。只是前些日子,又來糾纏時,酒醉之後,卻揚言要哥哥不會有好日子過,說自有手段讓哥哥身敗名裂。只是待月兒再相問時,卻是無論如何不肯多講了。月兒心中焦急,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聽聞哥哥似是頗為忙碌,又無什麼事發生,也自放下了心來。」說到這,面上卻不由的紅了。
她心繫肖遙,多曾使人探看肖遙動向,此時說出,心中實是有些羞澀。偷眼見肖遙並無異色,心中方始安定。只是隱隱一股失望,卻是忽的升起。
肖遙聽她說著說著突然停住發呆,不由奇怪,遂輕身問道「後來又如何了?」漪月聞聲而驚,「啊」的一聲,臉頰瞬間已如煮熟的蟹子一般。面上火辣辣間,卻見肖遙正驚詫的看著自己,不由的更是慌亂。
旁邊扣兒看的好笑,眼見小姐亂了方寸,遂上前一步,給漪月斟了一杯茶,輕輕道「小姐,你喉嚨說干了,且先喝杯水吧。」
漪月讚賞的看她一眼,接過茶碗,向著肖遙請茶,趁機梳理心內的慌亂。待得一口茶水飲下,心中方始恢復平靜,這才又接著道「原本月兒以為那張洞,不過是信口開河而已。只是昨日那杜瓊忽的前來,直言向媽媽提出為月兒贖身,便要……便要納月兒為妾。媽媽不敢得罪,只得託言此事須得月兒自決,便引他來見。他來之後,言裡話外便是若月兒不從,定不會放過碧漪樓。月兒不忿之餘,提起哥哥英雄,便道若是他能似哥哥般揚名天下,月兒便自從他。」說至此,面上已是紅了一片。
肖遙亦是微有些尷尬,只得拿起茶碗又咗了一口掩飾,方才問道「後來卻又如何?」漪月定定心神,面色忽的變得凝重起來,顫聲道「那杜衙內聞聽月兒提起哥哥,只是冷笑,道哥哥卻是沒幾日好過了。不出幾日,必被拿下大獄,便甚麼名聲也是沒有了。月兒心驚之餘,待要再問,他卻是不肯再說,只說給月兒三日時間考慮,到時若是不應,便不再留情了。」
肖遙雙眉微蹙,暗暗沉思,不知這杜瓊等人究有什麼手段。漪月淒然一笑道「月兒寄身風塵,自料早有這麼一天,倒是沒有什麼。只是聞聽那杜瓊,言之鑿鑿,恐非是虛言,這才急使扣兒前去相請,但能解得哥哥危難,月兒自也安心了。」說罷,兩顆珠淚已是順腮落下。
漪月粉腮含淚,猶如海棠帶雨。肖遙心中也是不由震動,耳聽漪月語中實是大有情意,不由暗暗嘀咕,莫不是這女子對自己也已鍾情了不成?隨即卻又微微搖頭,只不過見了一面,哪有這般道理,自己可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眼見漪月悲傷,心中感念她兩次報信之德,不由暗自籌劃,欲要為她解此困厄。暗思半響,心中拿定主意。抬頭對漪月道「若是肖某此刻為小姐贖身,小姐可能應得?」
此言一出,漪月和扣兒俱皆一驚。漪月心中歡喜的直欲暈去,只是想了想,方才顫聲道「哥哥,月兒只是個青樓女子,當不得的。那杜衙內之父,乃本府一地之長,勢力何等之大。若因此使那杜衙內記恨,豈不害了哥哥性命,那如何使得?」旁邊扣兒卻是大急。
肖遙卻是搖頭,沉聲道「月兒小姐勿需多慮。肖某豈是如那杜瓊之輩。在下的意思,欲要與小姐結為兄妹,如此便是何人也沒有話說。若是那杜瓊真要與我為難,嘿嘿,肖某卻也不是怕事之人。」他自得了黑鷹令,心中大是篤定。對這些個衙內,自是不再忌憚。
漪月聞聽肖遙之言,粉腮上的血色迅即褪去,變得煞白一片。原來竟是兄妹,原來竟是兄妹!漪月心中淒苦,珠淚在明眸內轉來轉去,強忍著不使之落下。
旁邊扣兒大是氣憤,眼見自家小姐悲苦,上前一步便欲說話。漪月看到,連忙抬頭喝道「扣兒!」扣兒一愣,方要再言,卻見漪月眼內現出哀求之色,不由的眼圈兒一紅,放聲大哭道「小姐啊。」合身撲進漪月懷中,二女一時間相抱大哭。
肖遙大是尷尬,心中直是鬱悶,不成想自己一番好意,怎麼就讓這大小兩個女人哭成這樣。心中直喊著失敗,無奈中只得伸手摸摸鼻子,苦笑道「我說……那個……二位美女。肖某似是沒說什麼過分的吧。能不能不要這麼哭啊。讓人聽見,還以為我怎麼欺負你們了呢。」
扣兒聞言,憤怒的抬頭望向他。漪月卻一把拉住,泣道「哥哥休要多想,哥哥乃是君子,月兒如何不知。只是此事傳揚出去,對哥哥名聲卻是有礙,還是從長計議的好。總是月兒命苦,哥哥卻不需為月兒不祥之人,擔這惡名。」
肖遙還待再勸,卻忽聽的前面傳來一陣沸聲,園子外已是傳來一片雜亂的腳步聲。三人均是愕然,轉頭望去,卻見媚娘領著一個一杯不飲的夥計,滿頭大汗的進來。
那夥計一見肖遙,急忙上前稟道「東家,您快回去看看吧!店裡出了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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