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子平日最在意貪人便宜不吃虧,如何能不知道艷娘心理,於是趕忙湊趣道:「我方才確是過於謹慎了些,但終究大家今日都是異姓兄弟,縱是我有些貪生,但也不是毫無一點顧忌你的意思,就算石家姐妹見我二人無事與我爭鬧起來,好在你今日太莽一行也算圓滿,喜慶之餘諒來也不會將這些小事記在心上了!」
一句話正說中艷娘心事,佳人聞言一聲冷笑,到底沒有再開口怒罵,神色也頗為得意。見對方意思甚好,浮雲子連忙又問道:「只是你事先也沒將個內裡仔細與騰娘子馳援一事告予我個明白,害得我多擔了好些心,我不比你成竹在胸,自是有些張惶。」說到這裡,老道人皺了眉疑問道:「只是我還有幾件事不明的,為甚那叫邪月的丫頭會說商暮雲將《冥王錄》洩露可惡?而騰娘子看形色只一修道人家陰魂卻能有如此大的威力,實在叫我想不通的很!」
艷娘靈巧自然知道浮雲子在趁機吹捧自己,可她此刻確是心上喜悅,也就耐著心思與浮雲子解答,只是面上仍只冷笑道:「會說這般話,就知道你這老道心思有多蠢!那邪月即然也是乾坤教下授使怎會沒有和張入雲一樣的月精石?倘若將你傷了那麼一點點,你這老道人一甲子功力怕是也被對方取盡了!方才一戰我與騰姐姐俱是陰身,這才令她無機可趁,所以那丫頭才會有此一言。
至於你說騰娘子一虛弱不能憑依的陰魂怎能有方纔那般法力,那是你將她看與你一般的不濟事,騰姐姐天賦異稟,生來就得分身大法,她前幾年地底修行一縷精魂更是凝煉,今番她也得了《冥王錄》一身道法更加可觀。觀且她肉身尚在,《天書》上好些法術她也能夠修行,如此幾番造化才能有現在這般威力,你看似只是一縷幽魂,其實那已是她幾近身外化身的法力,今日這般危險也是她事前預先參透,告與我這般佈置的。若是我猜的不錯再過不得十數年功夫騰姐姐這樁神功便當能有所成就,你是玄門正宗門下,化身大法的威力,該不必我多說了吧!」
浮雲子自然是知曉身外化身大法威力的,當時聽了眼珠子也瞪大了一圈,忙不迭道:「如此說來,只不過十數年功夫騰娘子便可修至不破金身,不再受輪迴之苦了?」
艷娘見浮雲子表情誇張,不由也是一樂,只笑道:「騰姐姐倚仗的天地間的奇術,雖論不上是你什麼道家的金身,但論理也不差不了許多了!至於地府幽冥的拘束,哼,《冥王錄》豈是白練的嗎?只恨總為得了長生不免遭上天顧忌,百年雷劫,日後三災還是少不了的!」
不想老道人聞言卻把首連搖道:「這個只是你一個人的心思,我看騰娘子心傲,定不會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做個自由自在的散仙興許真和她為人心性,若為破三災成了金仙。呵,只怕這位騰娘子萬不能受其約束。不過這總是好事一樁,還是早該讓入雲知道才好,以那小子的性子,若知道騰娘子不久可得長生,指不知該有多高興呢!」
一番話說的倒讓艷娘有些驚訝,她只知道浮雲子素性貪小愛搬弄口舌,平日裡總覺得眼前這雜毛老道有些形相猥瑣,入不得人眼。可未想到這老道人偶有言語,竟能說出些如張入雲般心思恬淡舒闊的話來,看來這老兒能與二雲觀中一眾位列同門倒不是毫無道理。至於道人最後一樁話卻說中了艷娘一點心事,當時不無煩惱道:「你那兄弟可是沒處去尋!他現在只當自己是和超塵那隻猴子一樣上天下地的到處亂躥,明為的是採藥兼練他的腳力,心裡私存的卻是天生游野不慣的性子,只任他隨性奔走,好不快活!」言動之際秀眉攢動,頗不暢快。
見此浮遊子一時忘了厲害,樂聲道:「怎麼?數日不見,你就記掛他了?放心,那小子心底實在,絕不會在外尋花問柳的!」說到這兒,老道人卻又皺了眉道:「不過入雲心性有些粗笨,雖不得生二心,但要是在海外遇上個主動送上門的,這倒叫人有些憂慮!不過這也要怪你,平日裡待他不冷不熱的,其實你只要稍用些心思,這小子定會受你擺佈。他那點心腸做哥哥我的是再瞭解不過的,即能將你接回二雲觀,入雲定是已打定了主意的!」
老道人一時說了個眉飛色舞,迥忘眼前是個夜叉羅剎,還未待他查覺艷娘變色,佳人已是屏口一吹,但見一道綠火便已燒在了道人寬大的袖袍上。未想到艷娘說翻臉就翻臉,嚇得道人將個袖角連甩了又甩,心上焦急直蹦起七尺多高。可那綠火乃是艷娘腹中的幽冥鬼火,如何能被道人甩落,見無法,浮雲子拼了豁出去一口上清仙氣清朦閃爍,這才將袍服火光吹熄,可半邊道袍已然燒了個精光,露出枯乾瘦小的手臂,便連肋下一串排骨也是清晰可見。
正待浮雲子與艷娘爭辯,不想對方又將桃花扇八鬼祭出,一時節半邊天空都被這主僕九人繞身綠火遇成個碧色。平日裡看著嬌媚妖嬈的八女,此刻皆化了惡鬼形相張牙舞爪猛撲了過來。嚇得老道人忙躍起空中,駕了劍光疾走,遁走之際並還解釋道:「我不過多說了一句話,你也不必鬼火惡女兩般整治我,大不了日後入雲和你一事,我再不多口就是!你兩個或娶或嫁全不關我的事!哎喲……。」言動之際,老道人又為口滑墜了身勢,險些被艷鬼張口將屁股咬掉半個,這才知艷娘是與他玩真的,當下再不敢玩笑,忙駕起桃木劍,如一星火蛇一般向二雲觀方向躥去。八鬼隨之跟上,未想老道人幾年精進,又為得了一口純陽桃木劍,飛行絕速,女鬼們竟然一時追之不上。
而艷娘則看著遠去的浮雲子一聲嬌哼,再不顧他。轉首又目望東方,眼神中露出些許迷茫……。
茫茫東海,無邊無際,時值正午原本深沉的海水早已被烈陽映照成了寶藍色,溫暖的海水滋潤的水中生命無窮活力,展眼望去,海天一碧,除了水,儘是天,當真應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這句話。這裡安祥而寧靜是大自然為鳥獸們營造的天堂,沒有凡人的打攪,一切都顯得那麼的祥和。可叫人意外的是,海之中央卻正一人平躺與水面上,赤身露體僅腰間繫了一束藍綢並一隻虎紋皮囊。
少年人仰臥於海面上極是安怡,耳畔僅僅些些微風與微微蕩起的波浪,將他耳孔中搔的又濕又癢,酥軟的少年身也為之一醉。水溫極合宜暖人,身下海水擺浮的微瀾,搖晃的他更是週身十萬八千根毛孔無一處不自在,無一處不舒服。
張入雲在這東海一處海面上已經飄蕩了足有兩個時辰,他確是非常喜歡這樣自由自在隨浪飄浮的感覺,所謂雲修無常,只這般任意飄搖,無拘無束的自在,確是最合宜他本人心性。只是少年人此刻並不是沒有煩惱,他自上一遭離開二雲觀已有半年功夫沒有回觀,名是在外採擷煉劍異草靈藥,實是生怕回的觀中與艷娘相對。他知道自己這麼做很不好,只是心緒難定,少年人總是下不了最後的決心。
也許自己若能再中一次艷娘暗算就好了,至少二人都不用再如此尷尬,水道渠成有時候也並不是件壞事。想到這裡張入雲咬著牙根笑了笑,灰心喪氣自不必說,就只這點心意便讓少年人深以為愧。可張入雲眼前正煩憂的並不是這一樁事,而是自己此刻正值遠海採集仙草歸來,因中途繞了許多冤枉路,歸途時正值東海這一處水域,兩年前他將天書一卷交與沈綺霞精研,有言日後再來討擾。沈綺霞還曾有言若得了靜池中銀河水便送往二雲觀中。
這兩年以來,張入雲曾三游沙舟島,可每一次女主人都恰值不在島上,事後每讓靈龍女單獨前來,卻又都能見其人。其中意思不言自明,每每為此,倒讓他心上負愧。今日正好順道路過沙舟島,卻讓他好生尷尬,去或不去,終是拿不定個主意,是以在海面上耽擱了好一會兒功夫,總是猶豫裹足不前。眼看著日頭偏高,已是過了午後,張入雲生怕太遲見教反招雙方尷尬,想想自己確是一肚子歹心腸,少年人搖首莞爾,終是取出衣履搖身躍出水面,將換停當,遂飛身前往沈綺霞沙舟島。
因是輕車熟路,不過一炷香功夫,少年便已落身在沙舟島上,他來往幾次早得了沈綺霞贈予的印信,那島上禁制均可隨意容他出入。可今日登臨海島後,卻被張入雲立時察覺出些異樣,縱是自己憑有印信也是步行穿繞了好久,才得逐漸近入海島深處,直至後來陣形接連變幻,這才顯出路徑直通沈綺霞的竹屋。至此張入雲知女主人定是在島上,可心中已為眼前佈置生了憂慮,至於先前擔心的尷尬則早化了個沒影。
待他近了門扉,略整了整衣襟欲待叩門,卻聽得屋內傳出女聲道:「張師弟不需多禮,若不嫌棄,只管進來吧!」
張入雲不想沈綺霞不但未來迎門,反招他入室,這卻不似對方的舉止,當下心生疑惑,只道了聲「討擾。」便推開了門戶。未想竹室中倒比他想像的還要陰暗些,張眼環顧,就見女子正坐落在竹廳一角,聽著她呼吸頓促,倒像是才敢奔忙了一番似的。張入雲生就夜眼,雖則室內昏暗,也擋不得他過人目力,當下略將沈綺霞面色打望,眉頭不由一皺。
正在張入雲欲開口相詢,卻聽得佳人已先笑道:「我也是一時糊塗,倒忘了你生就一雙過人慧眼!我只是一時煉氣有些岔了,所以才受了點內傷,張師弟不用放在心上!」
張入雲見沈綺霞遮掩,只得搖頭歎道:「師姐這般聰明,就該知道逃不過我眼去,你面色蒼白明是失血的跡象,怎說是煉功走了氣之故呢!」說話間也不待與沈綺霞多問,便走上近前,一舉拉過女子一雙手臂,替其驗傷。
沈綺霞不料他竟這般逾禮,心中由不得一陣驚惶,正待分曉些什麼,可再望身邊男子卻正目光炯炯仔細盯著自己傷臂,知自己心思猜忌,將張入雲瞧的小了,為此反倒有些歉然。
張入雲礙於男女有別,不敢妄自取驗沈綺霞傷處,上前只是將佳人手臂略作伸量,又探了探脈息,查探對方身體受損到底有多嚴重。不想觸手便覺女子手臂時冷時熱,著實透著古怪,他並不精通醫道,一時辨別不出,只得開口問道:「師姐這肩胛上受的是幾處傷,又是何時被敵人打傷的?」
見張入雲問的明白,沈綺霞也再不好意思隱瞞,只得忍痛答道:「受了兩處傷痕,一拐一劍,倒是那劍傷並不足慮,為我用本門傷藥已然壓制住,就是那鐵拐異樣,驟冷驟熱傷口老有反覆,便是師門靈藥也總不見效。至於時日……。」說到這裡沈綺霞頓了了頓,方才猶豫著開口道:「也有近二十餘日了!」
不想張入雲倒並不顯什麼惱色,只是輕輕將她扶穩於座椅上,邊從行囊掏出一隻玉瓶,只說道:「即是師姐的峨嵋靈藥都濟不得事,且看看小弟這藥能不能有效,只是療傷之際少不得勞動師姐將衣襟鬆懈多少有些不雅相,還請師姐不要見怪!」
未想沈綺霞卻搖首道了一聲:「不必了!」
張入雲聞言一愣,只當對方還有些害羞,意圖自己將傷藥留下自療。少年人為此少不得搖首苦笑,他這靈藥來的不易,多糟蹋一些都是罪過,只是眼前沈綺霞拒絕,自己怎又能相強,猶豫之際便待將玉瓶留下,轉身退出室外。不想沈綺霞已伸手完好的右臂,探手伸至左肩胛以下,玉指扣動竟將自己那般華美,玉煙羅制就的外服連同內衣抓破,正露出內裡一條如火一般的杖影了。
未料到沈綺霞一副柔若無骨似明玉一般白晰的手掌竟能如此輕鬆將那麼堅實的玉煙羅舉手間撕得好似宣紙一樣,倒讓張入雲嚇了一跳,待晃過眼想起對方還在等著自己療傷,連忙調整心神,將玉瓶成粉末調了些許,一時屏嘴一口清氣吹渡,卻將那白色的細粉均勻的鋪陳在了一尺多長的傷痕上。
沈綺霞未料到那不起眼的粉末竟有奇效,只一及身便是透體的清涼,她多日受這一拐之苦,若不是她相慣隱忍的性子,今日便是從床上爬起來也不能夠。當時心神一鬆,不由問道:「這是什麼靈藥?竟然這般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