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入雲見一干人都去的盡了,反倒沒了言語。當下默不作聲,緩緩踱步至一旁草叢中將顧老人為自己煉取的鐵丸拾了回來,取在手中仔細展玩,就見那鐵球此刻依舊恢復了不經眼的黑色頑鐵,哪裡能想像到方纔那般石破天驚的威力。低頭思忖,如今日不乘毒龍心貪的疏漏,只與其正面對敵,再無這鐵丸相助的話,只怕此刻與毒龍一眾還在角鬥,甚惑是自己已然被俘。
張入雲自幼授教的是仁善俠義之舉,但今日偶一於敵人失智時偷襲卻可收此奇效,他雖知為人惡者不顧廉恥,行事總能佔得上風,但如今自己一番身體力行,卻又不得將這般的行徑,再做想的深一些。只是他平日最惱恨作想這般計較暗算的勾當,當下心緒翻騰,內心一片掙扎。
白猿赤鴉受其重恩,見他在一旁靜默,目光深沉,面色不住變幻,只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艷娘雖能揣測一點張入雲心理,但因不明他與崆峒門下一幹事,也只得在一旁不耐煩的等待。
好半日張入雲如夢初醒,才自轉過身來,見白猿和鴉群都未退走,不由疑問道:「此件事已了,你等怎還不速速退去,那一般崆峒門下素來心窄,攜私必報,雖暫時耐我不何,卻難免將氣撒到爾等身上。還有了上官錦母女好似也極愛豢養靈物,今次躲過,難保還有下次,還是趁他們剛走,你們也快些回轉山林去吧!」
那白猿靈秀些,聞言便是將身一屈再要拜倒,張入雲見此不樂,已是一指彈出輕輕擊在其膝間,將其身撫正。而空中哀勞鴉則是久久不散,只領頭的四尾赤羽靜靜落在張入雲身前。艷娘見狀冷笑道:「這群鴉和白猿倒是有心要跟你,只怕你推辭也是無用。那猴子倒還有些感恩的心腸,至於這群怪鴉,就我猜度想是見你有些本領,想於你左近相處,也好趨吉避凶一些!」
張入雲此時心境並不好,他性格孤僻,平生只覺天化造物,萬物均等,從沒有收留異獸跟隨的心意,聞艷娘一番話,心裡反而有些不樂,倒怕裹帶著這些神獸,卻被正經修道人士看的小了,不利自己修行。當下臉色一作,只得開口道:「白猿你即已開口收留它,我自管顧不到,至於這群哀勞鴉還是速速離開此間,莫要在此久留,我平生最恨鳥獸聒噪,擾我清靜,招我不奈的話,小心我行功將你等驅走!」
不料那鴉群聞得張入雲喝聲,卻是趕緊振翅退避了十數丈,重又收羽落下,竟是一個個均不開聲,只安心靜守在一旁。艷娘這些烏鴉倒是聰明,能聽懂人語,又知張入雲心善,最怕的就是這等不與爭鬥只在一旁近身糾纏的舉動,一時上想著群鴉此舉定要讓張入雲大傷腦筋,不由就是一樂。
而張入雲見此也是大傷腦筋,他卻不知鴉類本就是百鳥中最為狡猾機智的一類,何況這承運先天戾氣造化的哀勞鴉,見此無奈只得聽之任之。他心境不好,自是不愛開口,當下只不理不顧,轉身就要走開,此時天色已暗,僅餘一絲落霞餘輝,張入雲倒是想早些找到宿頭還晚上安歇。
正在他踱步不出十餘丈,卻又聽見身後群鴉振羽的聲音,因對方跟的這麼緊,張入雲一時氣不過回首就要喝退。不想原來群鴉見張入雲走出先時戰場,竟是飛至已身死的同伴屍體面前,垂頭落尾,很有些悲傷之意。如此一來張入雲倒有些不好意思,見死傷的烏鴉極多,當下正欲施罡氣將地上打出一深坑,好將死了的烏鴉埋葬,未想四尾赤羽,卻是一聲梟鳴,即激得剩餘的眾鴉也是隨聲附和。鴉叫本就難聽淒厲,此時群鴉合鳴更顯悲傷。
張入雲當下聞聲也不免一陣心酸,只是時間稍過的久一點,心神竟也被其哀聲催動的有些恍惚,為此張入雲不免一驚,這才知道這群鴉為什麼會以哀勞為名。至於一旁的白猿則更是被群鴉哀聲激盪的搖搖欲墜,只是它深愛那兩柄金精劍,此刻雖是取爪子緊緊摀住雙耳,但還是不捨那寶劍,只將其牢牢夾在腋下深怕離開自己一會兒。
就在眾人驚異時分,卻見四尾赤羽率先將週身翎羽抖開,竟好似刺蝟一般鼓脹了開來,其餘同伴見此也是隨之效仿。當下過不多時,就見一地的鴉屍身上也是螢光繞動,就見得群鴉紛紛將一身翎羽抖動,一地死了的烏鴉羽毛便被群鴉受裹的盡了。至後又見三道精光閃動,那鴉王在內的三枚赤鴉內丹竟也被三尾尚存赤羽吞食了,一時間剩下的數十隻活鴉因吸了千百同伴殘存的精氣,瞬時之內體形氣熱均自大漲,當先四位頭領自不必說,就是剩餘的黑鴉也有十餘尾胸前顱頂都泛了赤色,竟似再過不久一身烏羽也要化了赤色一般。
張入雲與艷娘不知這哀勞鴉還有這一番神通,一時間雖是死傷了大半,但留存的全都成了精英,一個個往顧回首均極神駿,那怪鴉本就體形甚大,得此番助益竟是個個都在四尺以上長短。至於做首領的四尾赤鴉更是尾後赤羽隱約可見一些五彩的痕跡,頭冠上也有幾許如鳳凰一般的翎毛生出。而腳下精鋼鐵爪更是鋒銳之極,就是比起雨嫣然座下的玄玉也不讓多少。
一時張入雲與艷娘都得大驚,當下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卻又不知說什麼好,唯艷娘為那赤鴉邪火內丹未得到手有些不樂,只悻悻地道:「看這群烏鴉的意思,日後修煉的精神祇怕還能變鳳凰,這倒真是讓人覺得有些稀奇了,怎樣你可願收留它們了嗎?」艷娘雖是如此一般話,但她生性貪婪,心裡實希望張入雲能將這群神駿的怪鴉收歸己用。
而張入雲聞聲則不作回答,一時只看著那群被收盡羽毛的怪鴉屍體全都枯萎化為灰燼後,方又展開步子向西方行去。艷娘見其態度甚冷,心裡氣憤,冷哼一聲,也自緩緩跟了前去,白猿見主人開動,趕忙也隨之前行,只是它身形只有四尺,一時手中拿了兩柄三尺有多的長劍,實不太方便,當下它顛顛的一路小跑,磕磕絆絆不時拖地而走。
當夜張入雲負氣,乘夜色疾奔,直到得天色盡黑,估量已至與香丘當日篝火處,方停了腳步,因兩年不到此地,路途生熟,只得找了一棵大樹背靠安歇權作應景,以寄哀思。艷娘性氣本高,見張入雲作了性,自不會主動搭理他。
而那老猿倒是乖巧,仗自己一雙火眼視黑夜如白晝,只待二人坐定,便是展開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過不多時竟手捧了好些新鮮果子回來。艷娘本不能食這些生冷素食,但當眼之下,見內裡竟有數枚補氣培元的異果,倒好為自己取食,心中不由一喜。而那白猿手腳迅捷,心思靈巧,至後又起了篝火,為艷娘精心鋪好草榻,連奉上的鮮果也是用了新鮮乾淨的闊葉承上來的,艷娘久時身貴,身前身後呼擁備至,此時見這白猿堪用,心上歡喜,竟是連連稱讚。
可張入雲卻嫌人多心悶,只在樹下枯座良久,終是不耐,一個振身便是行出百丈之外,身登樹冠,只在其上望月。艷娘素與張入雲口角慣了,見此也不作一言,並不遷就他。
當下一夜無話,張入雲只在天光稍亮,便展了身形,在眼前樹林中一陣亂躥,想盡數找到那難女埋骨的所在,不想也不知是他心焦還是事過兩年,地理變化太大,竟是以其一雙神目也沒分辨的出當時埋骨的所在。張入雲一日夜心懷哀怨,不免臉色陰沉,一時又犯了氣性,只在林中四處遊走亂闖。
艷娘有白猿在一旁服侍周到,初見張入雲在林中亂跑還作一樂,但時間過得久了,直到正午張入雲仍自不發一言於林中奔個不休,又見他犯了作性,行動時氣息已是散亂一團,不動真氣,全憑體力在林中掙扎,汗水早已將一身衣褲盡濕,為此艷娘已是沒了興致,連白猿進獻的佳果也是無心食用,翻手過處,統統餵了跟在身後,正在樹梢上歇息的哀勞鴉。
當下艷娘氣不過已是一躍而出,近至張入雲身前才駐身道:「你這般無頭蒼蠅一般的亂闖要找到哪年!這林中靈氣怨氣二者交融在一處,本就容易迷人耳目,再加你現在氣的和條野狗一樣失智亂躥,更是難愈登天!想找到屍骨,再過一百年吧!」
張入雲正沒心氣,聞言卻不理她,欲待將其繞過再作尋覓,卻聽艷娘冷聲道:「我倒知道個法子,可助你找到那人,怎麼樣?需不需要?」
張入雲聞聲將身頓住,只是稍一駐留,卻又不欲落艷娘人情,一時又欲開路。艷娘見張入雲犯了牛脾氣,心裡更是嗔惱,當下偏不願讓他如此作傲下去,一肚子火氣卻全發到了一旁樹下的老猿身上,當下一聲嬌叱道:「給我過來!」
白猿聰慧,見艷娘受了張入雲的氣,卻叫自己近前,顯是沒有好事,只是已拜了主人不敢不遵從,當下仍是苦了臉一步一挨的至了艷娘了身前。艷娘見其行動緩慢,迥不似平時那般賣力,心上嗔惱,已是罵道:「放心!我不打你!我知你通靈已會得一些小法術,此處靈氣逼人,枝葉繁茂,尤其林外一片花田生的著實茂盛,算來定是有些伺待的花神在側,你快給我行法拘來,我有話要問她,只是惹慢了半點,不遂我心意,小心我用修羅刀削了你的天靈蓋!」
老白猿聽了艷娘吩咐,心裡就是一陣叫苦,雖是他有這般法力,但如自己一干畜類修行強拘在冊神祇可是犯了天條的,一個不好自己便有雷火之災,自己這位新主人明明是陰身定也知道這般道理,卻命自己拘禁,好不讓它作難。可還沒等它猶豫一會兒,就見艷娘本就白晰的皮膚,剎時已是化了透明,雙目赤紅,週身透出十四枚刀尖,只怒目而視於它,嚇得白猿趕忙行法持咒,頌動真言,拘喚本地花神。
張入雲此時功力精進,已不同凡俗,只白猿剛一持咒,便發覺週遭氣息變化,靈氣翻滾,耳畔竟隱隱聽得有嬌弱女子掙扎哀告的聲音,又見艷娘臉色變的很不尋常,防她做出些出格的事,正欲上前阻止,卻見艷娘忽地凌空探爪,就聽得一記如撕破厚繭的聲音,隨之精光一顯,艷娘手底已是多了一位環髻宮裝的女子。艷娘心上嗔怒,伸手已將其一頭烏髮扯作一團,又喝聲道:「你這小小的花鬼也敢於我作對!經我待下召喚,竟敢躲避不出,還要私自潛逃!」說完五根尖尖的玉指運勁,掌下女子便又是一陣顫巍巍地呼痛。
那女子被艷娘擒在手裡,因其身上陰寒氣逼迫,早就嚇得魂不附體,此時待要分辯,卻因艷娘手狠,只扯動的自己一頭萬千烏髮鑽心也似的頭痛,一個抵挨不住已是淚流滿面,正在苦苦哀求之際,卻覺迎身一陣陽風拂動,腰間一曖,自己已為其抱走,至於艷娘於自己貫頂的利爪也被來人一掌甩了出去,睜眼看時,果是張入雲將自己攬走。而威迫自己的艷娘也被他運純陽勁氣逼退出三四丈外。
張入雲一將花神救下,便將其放落在地,眼色一作,便將一旁還在持咒的白猿喝止,那老猿本就是有心歸屬張入雲聽用,眼見其發怒作色,只比得了艷娘號令還要仔細,忙垂首擔臂側立一旁,再不敢言動。只艷娘見張入雲竟為了一個花鬼與自己翻臉,一旁白猿又聽其調用,心上更是一番大怨毒,當下雙眸好似玄冰,只盯著張入雲背脊一瞬不瞬。
當下裡張入雲即覺得自己背後如觸冰霜,一股寒意直要鑽入自己百骸肺腑之中,不禁打了個寒戰,皺了皺眉,只得回首與艷娘道:「好了!你別再鬧了!我知道今日我脾氣不太好,多有惹你生氣的地方,剛才我又將你逼退,讓你難堪了!只是這女子我本認識,你出手就將她一番折磨,我怎能袖手不管,而且你一發怒就生怨毒,隨意支喚人為惡,這樣到底不好!還是靜心寧氣收收自己心境吧!」
艷娘本欲暴起發難與張入雲惡鬥一場,至不濟也要將那花鬼抓破顏面,好出心頭一口惡氣。未想張入雲轉眼又說出這般話來,雖是話風依舊嚴厲,但語氣卻有服低之意,一時上心氣一洩,凝聚半日的怨毒已是消散了大半,待她再查覺時,卻見張入雲已是和那女花鬼交談了起來,當下又是憤憤一番,但到底還是作罷。
原來張入雲只一當眼,已是認出那花神便是當日指教自己授救怨魂的月奴,此時將其救下忙和聲道:「多時不見,月奴竟已升作本地花神,當真可喜可賀,適才我同伴多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今日來此在下只為遵踐當日相救此地難女的承諾,即是姑娘已為此地花神,該當知道她遺骨在哪裡吧?」
月奴聞言略整了整衣冠便是一番作禮,再又垂首低聲答道:「難女自兩年前為恩公所救,擇良地埋骨,收受此地靈氣,元神堅固,後為本地十娘子賞識添作此地百花的職伺,全拜恩公,當真感激不盡。昨夜見恩人到得此地,本慾望見,無奈卻是一月一次朝見十娘子的正日,待後夜往來時……。」說完月奴卻是看了看四周白猿和哀勞鴉才道:「只是後半夜恩公座下神獸已是在恩人身處百丈方圓內職守,小女子雖得職此一地,但未得化骨丹,依舊是個陰身,終不敢前來拜望,如此萬請恩公原諒!」
張入雲不知內裡還有這些緣故,轉眼看去,但見白猿火眼金睛,哀勞鴉也是一副尖喙利爪,實無怪月奴不敢近前,一時即笑道:「原來如此,不想我倒是於無意中將月奴姑娘驚嚇了!」月奴聞聲趕忙伏身直道不敢。張入雲一面將其扶起,一面問道:「只是那位冤魂埋骨處在哪裡,還請姑娘明示,今日一來,我也是想一了當日心願,不願在此多做耽擱,如此,還請姑娘多多幫襯。」說到這裡,張入雲臉上的笑容已是盡數收起,又換作先時一般的哀怨。
月奴聞言忙前行為張入雲開路,只是她乃是陰神,雖是張入雲生得慧眼,可將其在日頭下辨認出來,但月奴也因受日光照耀,透體的煩燥,移動步子很有些艱難。張入雲因她方才無故被艷娘作害,心上本有些欠疚,見此便取一隻手搭在其肘間,一陣真氣渡入,果然對方身形凝煉了許多。可是如此一來倒將月奴羞紅了臉,趕忙加快步子往前行去,一張面孔竟似火一般的紅了起來。
張入雲見了,暗道一聲慚愧,他多年來於江湖行走,見慣的是劍客俠女,卻忘了眼見女子生前卻是一位大家閨秀,素常最重此類形舉,一時自己失了矜持,卻惹得對方一番尷尬,若不是自己有恩於對方,只怕對方已然翻臉,為此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隨後白猿擅觀人氣色,雖心慕張入雲一身超凡的本領,但此刻見他與月奴一番臉色變化,卻覺很是有趣,當下只裂開大嘴在旁不開聲的作笑。正在它開心之際,忽覺背頸之間有一道寒光直打在毛皮上,忙回首看時,卻見艷娘正泛了寒色正怒視自己,卻嚇得的它趕忙縱身一躍,歸附在艷娘身後,垂首埋身,再不敢取目環顧。
眾人行不得多久,月奴便已率張入雲與一處平地駐足,玉指伸處,直指地面道:「此地便是難姑拜骨之處!」
張入雲心上疑惑,不由問道:「當日我前來此地時,明明是個大土包子,可今日一見怎地變了平地!」
月奴遵聲答道:「兩年前此地確是如恩公所言,但近日因深植此地的縛妖籐開花,已是將難姑精氣收走了大半,是故化做了平地,也難怪恩公於林間闖走數次都不得辨認出來呢!」當下月奴話語雖輕,但艷娘與白猿群鴉聞了卻是臉上有些變色。
張入雲聞言也是一驚,問道:「縛妖籐是個什麼東西?怎麼會種植在此間,至於要開花,卻又是個什麼道理?」
月奴答道:「這縛妖籐自小女子三十年前身死與此地,便已有之,想來該是與地底難姑身死當日便一同植下的,後偶有聽十娘子指教,說地底埋骨人也是身前多做殺戳該有此劫,我等只是一界小神,難問這般因果事,而這縛妖籐百年才得一開花,想來地底幽魂,也該當在此地困守百年了!」
張入雲聞聲雙目便是一睜,想著地底埋骨人百年淒涼還要日受毒籐侵食自己元氣,如此毒難當真是令人髮指,當下與心中怨氣衝撞,頓時大怒,只一個吒聲,便施放罡氣將地面砸出一個幾有兩丈方圓的深洞,低頭看下果然有數十莖籐蔓密密纏繞在地下,張入雲氣急連連罡勁湧動,卻見生出的巨力,卻將那籐蔓傷損的極小,雖是將地下又打穿了數丈,但卻是根籐裹動,並沒怎麼受創。
為此上張入雲又得大怒,當下卻對著白猿怒聲道:「快將你肩上雙劍借我一用!」白猿見張入雲生怒後臉色紅的嚇人,先是打了個寒戰,趕忙將它花了一夜功夫才編好細索纏在背上的雙劍解下。
正當它要交於張入雲時,卻聽月奴阻道:「且慢!恩公即有心要除這毒籐還請稍待。」
張入雲不解,只急聲問道:「這是為什麼?」
月奴從旁解釋道:「這縛妖籐即已開花,稍待便要結果轉生靈異,它因得吸取地底怨魂,若一修得人形,便恐要為惡,如恩公趁其初剛結果不使其落地生根變化,再用它哺餵給受了它百年苦楚的幽魂,不只可抵其這百多年來的元氣虧損,也可因這毒籐經年來吸取日月精華的果實而得益小補。」說完又循禮道:「只是恩公一旦出手,只望除惡務盡,不然那縛妖滕日後流毒於小女子,月奴只怕就要死無葬生之地了!」
張入雲聞言知其心中擔憂,忙安慰她道:「這是自然,你放心,我即出手,定是善始善終,絕不會為你增添煩惱的!」
月奴聞言臉色才稍稍有些和緩,一時又趨步在前開路道:「即如此,還請恩公隨我來!」
當下眾人又與月奴一道前往,直行了百多丈,於林中向陽處一方水潭前才止住身形,眾人環顧四周,就見了潭水清澈見底,內裡還有數十尾紅鯉在游動,潭外是片十餘丈方圓的草坪,其間竟點綴了千百朵鬱鬱叢叢的紅花,再往外間儘是數人才能合抱的參天古樹。眾人所居處的林子其實也不甚大,但叢林深處竟有這一所從林外不得一點窺伺的尚佳所在,倒是很讓人有些驚異。
那群哀勞鴉前一日斗的狠了,又經一夜只吃了些素食,此時見了潭底這多鮮魚,也不待主人吩咐便是一陣歡騰要捉那些紅鯉,雖本身不是水鳥,但都仗了自己靈性扇動翅膀,卷帶了潭水捕魚。月奴見了有心想要阻止,卻因害怕群鴉不敢作聲。
正在張入雲要出聲阻止時,卻又發現那群紅鯉甚是靈巧,只一有些動靜便深潛於潭底再不敢在淺水處暢遊。一時裡除了領頭的四隻赤羽哀勞鴉捕的五六尾紅鯉外,其餘怪鴉均無所得,如此月奴才稍稍定了定心。何況那紅鯉生的甚是肥美,每一條均有十餘斤重,一時數十隻哀勞鴉分食了鮮魚,雖還有些意猶未盡,但差不多也已稱意,只是張入雲眼見本是清清池塘本群鴉弄的一片鮮血淋漓,臉色不些不悅,那領頭的怪鴉倒是極擅觀人心思,一見張入雲有些嗔怒,忙命手下將鮮魚殘骨拾揀飛至林外扔了,這才又棲身在一旁古樹上靜觀眾人變化。
月奴見群鳥上了樹這才定了定神,手指底下十數丈方圓內的紅花與張入雲道:「這就是縛妖籐花,今日就是正日,待得日暮西垂,便要結果的,還請恩公仔細在這裡留意才好!」說完想了想又道:「恩公來的日子甚巧,算來也該是地底冤魂能脫此劫,所以上天才安排公子今日前來解救的吧!」
不想張入雲聞言卻是一笑,只臉色甚是淒苦,反把月奴嚇了一跳,她不知張入雲當日為救此冤魂卻等於送了香丘性命,如今月奴卻說出這些上天安排的一番話,怎不叫張入雲心痛!
只是張入雲一番冷笑做罷,卻又換了臉色與月奴道:「這地上紅花怕不有千朵,難不成日落時,毒籐竟要生出千百顆果實來,又聽你的話,只一落地恐就要生下異端,這可有些難辦,實不行,我還是趁先將這毒籐毀了吧!」
月奴搖首道:「恩公說的話對了一半,到時確有千百粒果實結出,但內裡只有一枚靈果,月奴見恩公跟從甚多,又多是些靈物,幾十數眼睛牢牢頂住這些果實總該能有所得吧!」
至此張入雲才知其中根由,只是回身看時,果見群鴉白猿都有躍躍欲試之意,知自己要是開口要其幫忙,等於是承認自己是這幫妖獸半個主子,為此倒有些作難,只是終究是行善舉,一時只得開口道:「如此就多賴你等幫襯!」話音剛落群鴉與老猿即是一番歡騰。
張入雲見此也不由一樂,只是又見眾獸都是眼睜睜火著眼睛盯著那紅花一瞬不瞬,口角還流出些腥涎,知這幫妖物還沒受多少教化,萬一一個見利忘義,把毒籐靈果嚼吃入腹,事後飛逃許也不定,忙又喝聲道:「只是今此只求助你們幫忙,萬一要是有人徇私起了貪念,可別怪我到時手下無情!」他這一句話再一出口,那群鴉連同白猿卻都不禁有心扭捏,好似心意被張入雲說出一般,大有些不好意思。一旁月奴見了,不由笑出聲來,唯艷娘還在為先時張入雲一番舉動生氣,只不作一言。
當下眾人便各自分派各人管轄的紅花,那哀勞鴉甚是聰明,又有統領籌劃,一時上一尾赤羽竟統領八九烏鴉各劃了一片花叢看管,至於那白猿則更是在花叢中一番唸咒畫符的佈置,張入雲問之,才得艷娘沒好氣的為其作答,原來那白猿因是久自修行,於木土兩行的術法倒甚有心得,此刻早為預置就是防到時不策,那毒籐異果得空逃躥。
張入雲見如此堪用,又有心為主,確是個尚佳的根隨,有心想也傳其一些經典,但到底才知初識,難曉其根性,一時上只得先將此番心思擱下。時間不久諸事便已準備妥當,張入雲只領著群獸在一旁靜守,當下各人都是聚精匯神展望自己眼前紅花。
月奴見眾人用心,卻在旁舒解道:「諸位不必如此用心,這花不到日垂不得謝敗,此時日正當午,時間尚早呢!還是各請自便,養足精神好到黃昏時使動吧!」
張入雲何曾不知其中道理,只是他自到的此地都在日夜思及過往愁怨,哪裡能夠將一顆心平復下來,但此時得月奴好意指教不好推辭,只得聞聲淺笑,盤膝坐下靜養。
群獸也因為主人全神貫,自己才得用心,今見張入雲鬆懈,一眾山野慣了的靈獸自是落得清閒,紛紛振翅伸腰,吹欠連天呼作一團,好半天都不曾止聲,直到後來艷娘為其噪聲惹的惱了,一個叱聲便將群獸嚇得紛紛掩息,都做了休息狀。但到底都是靈秀的異獸,雖是在嗑睡間,卻是只要眼皮泛動就是一抹精光。尤其那老白猿當下更是學了人樣如老僧入定一般的盤坐在地上,雖是一動一靜,但竟也很有些修道人的氣度。
月奴當眼下見眾人都得安息,唯張入雲臉上有些見紅,知其心中煩惱,便開口尋個話頭與其分解道:「如得恩公將這毒籐除去,月奴連同這片林中的草木都感恩公大德。」
張入雲本就無心休憩,聞聲便自睜開眼,當下再往四周環顧,當見那紅花雖盛,但近前除生了些低矮的青草外,卻是一木不生,而那潭中也除了數十尾紅鯉外再無別的魚類棲息。先時就覺有異,如今得月奴提醒,當時便是明白了其中道理。一時開口道:「這倒不用,我也只是為救人順手之勞而已。」說罷又皺眉道:「其實這毒籐也只是依足自己天性而為,論不得什麼好壞,但即是折磨了別人百多年,也確實饒它不得!」
月奴聞聲道:「這是恩公心仁才能這般作想,但如叫這毒籐得了氣候,這一片樹林,只怕不出十年便要被它一人吸竭殆盡,到時連月奴在內的草木卻只要閉目待死的份了!」
張入雲輕笑道:「說來這草木也和人一樣,即得了性命,卻仍要心貪,為一己之私竟要枉顧他人性命,害得此一番水土,終招致劫難,依我性情本還不想取其性命,但到底怕妨礙你等日後安全,只好將其斬草除根。月奴姑娘我知你心善,但我此刻只想一人靜修一會兒,你且暫作一時退避吧!」說完便閉上了眼睛,月奴見張入雲一番言語道來,面色多少有些轉和,至此方又行了一禮,才告身退。
當下張入雲待月奴走了,反倒沉心修起內養的功夫來,雖是心頭愁煩,但到底張入雲多年修行,又是遇敵沉穩的性子,盞茶功夫過後,到底將將一腔心緒盡數收攏,閉目入定。當下無話,直到黃昏日暮西垂時分,張入雲才陡地將雙目一睜,剎時精光迸顯,卻將一旁白猿和烏鴉驚動。
張入雲起身後略一查探,只覺今日這一番坐養竟似若有所悟,比平日還要來的精神,心裡也有些疑惑,再舉拳用力攥緊,就聽骨節辟叭聲不絕於耳,好似體內有使不完的力氣,他連是心情低落,此時覺功力又有長進自不免精神一振。唯一旁冷眼相觀一日的艷娘見了,卻知道他精氣元神無一不是修煉調養至尚佳狀態,知張入雲再這般下去,出入青冥也是指日可待,為此上眉頭攢動,目光中的怨毒愈發的深了
群獸見張入雲立起,自是隨之行動,也紛紛打點精神用心環顧自己值守的紅花來。一時上月奴也自顯身來見,為此張入雲反倒怕她沒有一些防衛的本領,而將其安排在遠處,只做旁觀。而自己則與群獸靜守,至於艷娘依然是負氣在旁做璧上觀,張入雲知她生性如此,只得由她,並不開口求其幫忙。
果然只在斜陽餘輝落盡的那一刻,眼前千萬朵紅花,竟是燈籠一般悉數放出寸許的毫光,雖是個頭小巧,但萬燈點綴倒也把個一處草地修飾的燦爛奪目,華麗非常。只是那花謝的好快,不過剎那間功夫,萬花即是紛紛落下,旋即就結了實,那果實甚小,只比黃豆略大一點,先只一點銀光,瞬時便又多了一層金色,但金光耀眼想是那果子結熟了,隨即便是要栽落於地上。
可一旁群鴉再就分派妥當,見一料金丸落地,其中正當值守的烏鴉見了只屏口一吸,就見那果子好似長了腿一般,箭射入那怪鴉的口內。一時上那烏鴉嘗了嘗味道,隨之又搖了搖頭,意思是說那金丸並不是毒籐元氣所化。但就如此,果子的味道也是尚佳,能補其元氣,當下那怪鴉一丸入腹不由仰天打個哈哈,若不是鐵喙一口,只怕嘴都要樂歪了。
群鴉見今日值守的竟是這等美差,紛紛鼓噪口舌,躍躍欲試,一時那花叢中金丸紛紛落地,卻見群鴉屏口作息好似鯨龍取水一般將那自三尺多高的花枝上落下的果實食得一粒不剩。如此倒是苦了白猿,它一張闊口不比哀勞鴉那般可以收攏吸取,且自己身子只有一個不及對方勢重,但好在它一雙猿臂奇長,兩臂一展竟有一丈五六尺,當下它仗自己身輕,只在守護的花叢中如凌空的飛鳥一般躥竺,雙手好似千手觀音一般只在花叢中不時攝取,也是一般的未令一粒果實落下。
張入雲本有些擔心眾獸本領,不料眼見之下竟是如此堪用,當下心裡一鬆,便只在一旁,一意用雙眼神光在花叢中分辨,正待區分時刻,卻聽見一聲怪鴉的驚叫,就見一粒金丸為其吸其不住,正在往泥土中鑽去。張入雲一眼看見,趕忙單臂一樣,即是將那金丸連同地底三尺的泥土打上了天。
可不想那毒籐精丸只一挨土便是旋即放大了三四倍一時閃在空中,旋即精光暴射,當下裡一隻赤羽為爭功,已是振翅翻身,張開鐵喙去啄那精丸,未想只一挨近,便是一聲慘叫倒翻了出去,倒落地時,口角已流血,想是吃了不小的虧。
群鴉與白猿見狀,忙欲上前,卻聽得艷娘在旁喝止道:「不用!這毒籐的精丸上有些古怪,想是有人幫襯,你等只一介畜類難犯其鋒芒,還是留待張入雲出手吧!」
白猿性靈,又得一對火眼,聞言已是打住,但因見那精丸刁滑只一將怪鴉振翻,便是如流星一般向地面栽下,它怕張入雲不能及時趕到,心上關切,打定了主意要出手。又因它方纔已瞧出精丸身外包裹了一層紫氣,定有古怪,當下也不敢硬接,心急之處,血口一張便將自己多年未經取用的內丹祭出,一時上就見一料銀丸放出千百道毫光,直往貫地落下的金丸上撞了過去。
可還未待白猿內丹將金丸截住,就見的空中一道勁風刮過,白猿這邊廂陡覺一空,再見那張入雲高大的身影,已是掛在月空中,左手裡金光閃爍,顯是已將那毒籐丸取在了手裡。正在白猿心上高興時,轉眼之際就見得張入雲左掌轟的一聲似有雷暴,跟著就見一團血霧自其掌中噴出,所風飄灑在空中,張入雲一身修行已進門庭,一時上鮮血迸出,在群鴉與艷娘鼻下卻是一陣異香流動,只惹得一眾人舉頭看著那飄散於口中的紅霧,眼裡紛紛射出很是浪費捨不得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