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隨意找一張桌子坐下來,反正哪張都是空著的,掌櫃懶懶的聲音傳過來:「店裡頭只有清湯麵,樓上有空房。{第一看書}」
清湯麵的意思就是光面,沒有澆頭的。
外頭天色已晚,我們既然決定在此落腳,便沒有那麼多講究,要了三碗麵,再訂了三間房,我暗暗同自己說只要屋子裡頭沒有耗子和跳蚤,其他的我都不會再計較。
清湯麵很快端上來,我摸一摸碗沿,是溫的,再用筷子挑下麵條,是糊爛的,像是早就做好,悶在大鍋裡頭,將麵條的筋道都悶酥悶化了,清冷也有清冷的好處,莫孤煙這般的裝束,突兀地坐在那裡,連掌櫃帶夥計都沒有多看一眼的,扶著碗,先喝口湯,淡淡的,除了丁點兒的鹽,沒有再加過其他作料,我歎口氣,看看許箬荇,他也瞧著自己面前那碗麵呆,像是在打算怎樣才能將其全數吃下去。
再看向莫孤煙時,他連碗邊都沒有去碰,我在桌子下頭踢他一腳,示意他不要做惹人注意的舉動,誰料得,莫孤煙居然朗聲吟道:「千金散盡還復來。」
這,這是哪門子的規矩,吃飯前先吟詩,他在我那裡蹭飯的時候,也沒見他來這一招,他莫不是急瘋了心,關不住自己的嘴,還有這一句詩的下句又是?
「天生我材必有用。{第一看書}」我怎麼記得這是上句,方纔還很懶散的掌櫃,這會兒是腰板也直了,眼睛也亮了,嗓門也洪亮了,對接的那句便是出自他的口:「來的這位是?」
莫孤煙將小指挑出點麵湯在桌上畫出個記號,掌櫃默默看著水漬在木桌表面隱去,像是歎口氣才道:「大人出事,已經被聖上下令關入天牢。」
我手中的筷子啪地掉在桌面,許箬荇的神情依舊平靜。他大概是去採買時已經聽聞風聲,才趕著我們走,總捕司的掌領被直接下得天牢絕非小事,想必整個都城都傳得沸沸揚揚,風生水起。
奇就奇在,我們在富陽縣時居然連半點小道消息都沒有聽見。消息封鎖的手段極其高明,是故意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都城多日內只許進不許出,據說聖上言明此案要判決,定下的處斬日子便是本月地二十四日。」
那便是說。只有七天地時間了。
「其他人呢。總捕司裡頭地其他人?」莫孤煙已經將兜帽取下。摔在桌上。兜帽滴溜溜打兩個轉。停下來。
「不知道。」最簡單最明瞭地回答。
「那顧大人是為了何事才被打下大牢之中。又要急著處以極刑地。」還是許箬荇替他多問一句。莫孤煙兩隻手握住拳。放開。再握住。如此重複幾次。還是壓抑不住全身抖。
「聽說是弒君。」
啪地一聲。莫孤煙已經出掌將兜帽拍得粉碎。厲聲道:「大人對聖上一片忠心赤膽。怎麼會做下。怎麼會做下弒君之事。」
他不敢相信,我們也同樣如此。
但是皇帝相信,弒君。便是當著皇帝的面要殺他,皇帝一雙眼睛都親眼見到了,還有比這更好地人證物證嗎,還有誰能夠來反駁,說皇帝看到的都不是真想。
誰有那個膽子。
掌櫃又是很輕地一聲歎息:「街市中所傳的版本更加離奇,不過大人被關押入大牢後便一言不,既不否認罪行,也不喊半句冤枉,倒像是已經默認了所有。」
「不會的。不會的。」莫孤煙重複完這兩句,從凳子上跳起來,度驚人,我根本來不及阻止,他已經竄出去,眼見著要從最後半扇沒有關緊的店門間撲出去,他到底想做什麼,一個人又能做得了什麼。
有人從外頭進來,正好站在那個口上。莫孤煙險些一頭撲進那人懷裡。只見那人伸出手來一扶,已經將其穩妥地按住在當場。倒像是孫猴子掙脫不開如來佛的五指山,真正是一物降一物來的,那人鬆開緊皺的眉毛,低叱道:「小莫,你這慌裡慌張,莽莽撞撞地是要去得哪裡。」
「我要去救大人,大人在獄中受苦。」莫孤煙還在猶自掙扎,「白師兄,你,你同我一起去。」
白蘇岸冷冷一笑道:「一同去作甚?三個人一塊兒被處決嗎。」
莫孤煙被其臉上地寒意壓迫住,放棄掙扎,白蘇岸確定他不會再魯莽行事,放鬆開手,將他又整個地推進店堂中來,沉聲道:「將店門關起,再有人要來住店,只說已經滿了。」
夥計連忙去搬了最後那塊大門板,往上摁去。
「小莫,難道你沒有看見總捕司門前那些人,門口那些不過是九牛一毛,裡面的人數更是多到只要我們任何一個出現都會被立時抓住,一併扔進牢中,如果我們都被抓住,誰來救大人。」
白蘇岸眼睛都沒有再多看小莫一眼,逕直走到我們所坐的桌子邊,他先看地人是我,或者說,他只看著我一個人,聲音異常地柔軟:「青廷,你怎麼來了。」
「我們本來是為了其他案子過來想請顧大人幫忙的,不曾想先聽到的便是這般的噩耗。」我見他肩膀衣服都濕透,原來外頭下雨了。
這場雨來得又急又猛,勢頭大起來,坐在店堂中,都能聽到雨點打在門板出啪啪啪啪的響聲,就像一條極長的鞭子從天而降抽打著世上的一切,緊接著,一個炸雷扔下來,像是在耳朵邊上飛濺開來,我忍不住抽手將兩隻耳朵掩住。
滂沱的雨,轟鳴的雷,外面驚天動地地一片,而店堂裡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