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楚清平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請,我倒是很想過去看個究竟,人還沒有離開凳子面,元婆婆按著我的肩膀,我又原封不動地坐了回去,她一口回絕掉:「他們不能出去。」她沒有說原因,老景反覆叨念的也還是那句話,目前,我們只能待在這間屋子裡。
待在這裡,才能保證安全的意思。
這裡,怕是遠遠不止他們三個人,否則,為什麼每一次他們看向門外的目光總是複雜交雜,裡頭有太多分辨不清的情緒,我無法將其一一拆開,不過,那裡面絕對不是歡喜,不是雀躍,不是讓人會心情好的成分。
人類對自己未知的東西,總是藏不住的恐懼。
楚清平眼巴巴地看著我:「小元說得沒錯,你們還是在這裡好一些,要是多留幾日的話-
「不能多留,連夜我就送他們走。」元婆婆的態度很是堅定,「老景聽到些風聲,怕是我也藏不住他們。」
楚清平苦笑著先開了口:「要是連你都藏不住,怕他們多待一會兒都是危險。」
元婆婆將鍋中用涼水浸泡得差不多的藥汁,用大瓢盛進海碗中:「你們一人一碗喝好,我送你們走。」
「小元,小妹妹的武功。」老景插嘴道。
被元婆婆狠狠一個白眼瞪回去:「命要緊還是武功要緊。」
我默默在心裡頭說,當然是小命要緊,或許對某些人來說。失去武功會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但那絕對不是我,只要好好地活著,武功。也不過是身外之物。
楚清平探過頭來。看著我手中捧的大碗,居然用手指在裡面攪一攪。像是才覺似的,驚歎道:「這藥這麼冰冷冷地。」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手指頭做完孽。他倒是一副才被人欺負過的表情,不知該不該問問,他來之前有沒有洗過手,再仔細地想想,來之前已經不太重要。因為他的手,摸過那只赤色的蟾蜍,每一根手指頭都摸過。
蟾蜍背部滑膩膩,濕嗒嗒。
再想下去,我有想抽人地衝動。
楚清平壓根沒有耍夠寶,滴溜溜轉半個圈子,當著許箬荇地面,幾乎將半隻手掌都伸進他的碗中,自言自語道:「原來。這碗也是這麼涼。小元並沒有厚此薄彼。」末了,還將地手指。一根一根放進自己口中,吮吸地嘖嘖有聲,口齒不清地說道:「這藥還是一樣地難喝,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我們並未邀請你來試藥。
許箬荇地面色寒沉,眼見著楚清平揮著手退回,連眉毛都未曾多皺下,一仰脖,滿滿的藥汁咕咚咕咚喝得乾淨,隨後對著我微微一笑:「青廷,你怎麼不喝。」
我沒有你這般大的本事,這樣好的定性,才喝過一口,現這碗藥汁比前頭喝得那晚更苦更澀,還有著隱隱的腥味,像是在裡面擱放了已經在太陽下頭暴曬了幾天地魚腸子,拿去給貓聞聞,能把老貓都嚇跑。
不過糅合著許箬荇鼓勵的目光,我自己將鼻子一捏,大口大口往下吞嚥,不需要經過舌頭,如果將脖子仰到一定的角度,液體能夠輕而易舉地通過喉嚨,筆直而下,特別是此時腹中空空如也,多裝兩碗,應該也沒有大問題。
沒有口糧,水管飽。
將空碗放下時,我的目光從屋中每個人的臉上輕輕滑過,從什麼時候起,我能夠在漆黑中,輕易地看到每個人的表情,連最微分的小動作都不會遺漏,楚清平是一副目瞪口呆,遲疑著過來,將空碗倒扣看仔細:「你真的全都喝了。」
「是。」我失笑地回想,我的眼力到底是從何時起,突飛猛進地,是在喝下第一碗藥汁地時候,或者是楚清平將鮮血抹在我面孔上的時候,在完全不經意地情況下,等自己意識到,已經是一個截然不同的全新境界。
楚清平,真的不甚年輕了,眼尾嘴角的細紋,我都能看得那樣清楚。他們,這一屋子裡的三個人,究竟是誰。
他繞著我,還在懷疑地問:「這麼細的腰,這麼一大碗的藥能藏在哪裡。」
我姑且當作沒聽見他後來的話,如果可以,他怎麼不直接去問問許箬荇,柿子挑軟的捏,在他眼睛裡頭,我是那只比較好捏的。
屋子裡頭突然變得靜悄悄的,我想大概是因為分手的時間到了,誰也不想先開口,誰也不想先說再見,雖然在這兒只待了不足十五個時辰,既然,許箬荇相隔十年都沒有將這裡忘記,我想,或許我也會如此。
「元婆婆。」我努力地笑著,「多謝你的照顧,我們要回去了。」
「到底是一家人,連告別時說的話居然都是一樣的。」元婆婆過來一手拉著我們一個人,我回頭去看許箬荇,是嗎,十年前,你也留下相同的話,那時候,有沒有算到有一天,還會回到這裡,身邊還多了一個我。
怎麼,元婆婆的笑容變得恍惚起來,我抬頭去揉眼睛,不是,不是眼睛的問題,腳底下一個晃飄,幾乎站不住,再去看許箬荇,他的身子同樣抑制不住地開始搖晃,藥汁裡面加了能讓人暫時失去意識的東西。
許箬荇一定是曉得的,他十年前離開時,也是這般,中間像是失去了一段小小的記憶,只是很小的一段,並不會影響其他的,不想讓我們知道離開的路,是不想讓我們太過於輕易地再回來,眼皮越來越重了,耳畔,我聽到元婆婆在說:「小妹子,如果可以,不要再回來這裡。」
唔——我很想謝謝她,但是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