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既然他前頭一次是被人送出去的,這回為何要自己找出路。
我現自己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也慢慢地適應過來,能很勉強地看到人在移動的影子,看到對面坐著的人的輪廓,嘗試著探出手去,摸到了許箬荇的衣服料子,他穿的該是一身石青色的袍子,軟軟的,指尖觸摸才曉得原來料子上頭有流雲飛瀉的花紋,衣袖處圖案很細,逐漸擴展開來,手被他握住,帶著笑問道:「青廷,你預備要摸到什麼時候。」或者說,你到底想摸到哪裡去。
「摸到我也可以像你這般在黑暗中行動自如。」小聲嘀咕下,我用力抽一下他的手,他偏偏還不願意放開,兩個人在黑暗中較勁,我哪裡強的過他去,狠下心,低頭在他手背咬了一口,力道不重,半個身子前傾著,姿勢倒不是很好看。
「兄妹兩個怎麼像仇人似的,又打又咬的。」元婆婆突然從身邊出聲來,我連她何時進屋都沒有聽到,不知是她的足音太輕,還是方才兩人打鬧沒有留意。
「元婆婆,我這個妹妹從小被嬌慣壞了,脾氣不好,您多多見諒。」許箬荇對那留在手背的一口牙並不在意,連聲痛都沒有出,反而像是心情大好,「做兄長的除了容忍她一下,還有什麼辦法呢。」趁我嘴巴沒空,便宜的話都讓他一個人說盡了,也好,我不說話。我只管咬,咬,咬。
「時辰不早,用過飯,你們到後頭休息。乾草我都給鋪好了。又厚又軟的。」元婆婆說著話,將那些吃生的干餅。涼水全部都收走,半點沒有留下。我原來還預備藏半個下來,可想著既然明天要離開,走出去再另外尋吃地也不遲。
老人家收留我們固然很是善心,可我總覺得她對人異常冷淡,連語都是乾澀緩慢。沒有任何感情的。
「我們睡哪裡?」牽牽絆絆地跟在許箬荇後頭走,還好他走得不快。
「後面的柴房裡頭。」
「柴房?」
「你還以為有特別的客房給你舒舒服服地睡下來,有柴房睡不錯了。」
「可柴房不是只有一間嗎。」
門板一推,許箬荇低笑一下:「哪家還能備著兩間柴房不成,青廷,你湊合湊合地睡,我在旁邊守著你。」
我摸著地上已經鋪上的乾草,地確是又厚又軟,睡下去倒也舒適。將手臂枕在腦後。想想自己幾天前還睡在王爺府地錦被秀榻上,一轉眼。都淪落到睡柴房的地上,真是天上人間,比不起啊。
許箬荇在我右手邊,抱膝而坐,袍子地衣角落下,正好拽在我手裡,儘管只有一角小小的衣料,在這詭異而黑暗地地方,讓人心裡徒然升出安然來。
「青廷,你方才想問的是,怎麼我們不能讓元婆婆送出去。」
「是,十年前,不是他們送的你嗎。」
「這裡有個怪規矩,進來的人必須要住滿七天以上方可離開,你願意住這麼久嗎。」
我一想到那個能把牙齒崩斷的硬餅,還有冰得住五臟六腑地茶水,要是在這裡住七天,只能吃這個,日子可怎麼過:「不,不,我們還是明天就回去的好,沒準顧大人還要捎信過來給我們,要是傳信的比我們先到富陽縣,大家會誤以為我們兩個人失蹤的。」沒準還有想像能力豐富的,以為我們兩個人是私奔了。
「所以啊,你稍微合會兒眼,算算時辰差不多,我們就和元婆婆道別走人。」
「我一時睡不著,不如先聊聊天。」
「聊什麼呢。」他的手搭在我甩在草榻上的頭,像是找到有趣的玩具,用手指頭慢慢繞著,一圈一圈,動作輕柔,並不會覺得痛,「青廷,你忘記的那些東西,何時能夠找回來。」
第一個話題便這麼令人不自在,我嘿嘿笑道:「它想回來地時候,自然會回來。」
「要是一輩子都不回來呢。」這一句地聲音低了許多,倒更像是他在自言自語,「要是一輩子都不回來,我該怎麼辦。」
聽在我耳朵裡,倒像是在說青廷要是一輩子都不回來,我該怎麼辦。
如果一直是我待在這個身體裡面的話,她一定不能夠回來。
不知是不是漆黑一片帶來地勇氣,我按住他繞著我絲的手,小心翼翼地問道:「如果,我不是洪青廷的話,我只是說如果,你會怎麼對待。」
他沒有回答。
我聽到自己緊張如擂鼓的心跳聲,只有我能聽到。
「如果,你不是洪青廷的話,那你是誰,青廷人又在哪裡。」
沒有得到想聽的答案,反而被他一個問題又拋了回來。
「你明明就是青廷,她的樣子,她的聲音,除了小習慣上略有不同,我同你相處這些年,難道會分辨不出嗎,即便真的是雙眼前一片黑暗,我依然能夠認得出來。」他這種滿滿的自信到底從何而來,我明明就不是真正的洪青廷,他的直覺已經欺騙了他。
「如果,我是另外一個人呢,更準確地說,如果我是另外一個人的靈魂,住進了青廷的身體呢,就像是用一個你所認識的酒罈,裡面裝了從來沒有喝過的新酒,你從外表能不能一眼看出來呢。」這個比方真不好,可言語慌亂之中,我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了。
他抽住我絲的手,猛地一緊,我的頭皮很痛,許箬荇沉聲道:「青廷,這樣的玩笑開一次就夠了,或許你已經忘記我曾經說過的話,但是我不會忘記,你就是你,你的眼睛不會騙人,你的心也不會騙人。」
開一次就夠了,我以前,不,不,洪青廷以前也和他開過這種玩笑,而且惹得他很是生氣,在兩個人之間,這是禁忌的話題,我卻忘記地一乾二淨。
但是,他說對了,我的心不會騙人,這一顆在胸口跳動著的心,明明白白地喜歡著眼前的男子,這是洪青廷的心,亦是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