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都掛著客套笑容回到鶯歌夫人所住的居所,前頭一次來,我倒是沒有留意,原來此地叫做沁芳閣,三個字溫婉飄逸,柔中帶剛,筆畫流轉間讓人一見捨不得移開視線。
巧兒見我仰著頭,駐足不走,倒並不催我,靜靜站在旁邊等候,我用心揣摩完三個字,才反應過來,巧兒卻對著我擺擺手道:「姑娘若是真喜歡這三個字,不妨看看,我見姑娘倒是能品出其中的味道。」
「這三個字雖說出自女子手筆,但是風姿綽約,叫人忍不住歡喜。」我想一想,才道,「姐姐找我過來,我再如此磨蹭,可是要把她等急了。」
巧兒聽得我的話,神情之間竟然有三分傷感,不知是否想起陳年舊事,不過她到底是常年伺候在王爺府的大丫鬟,用袖角將眼眉處一抹:「是,夫人平日裡是最不喜歡等人的,姑娘快些進去。」
也不曉得清平王爺走了沒有,方纔那些略微刻意的親熱舉動,怎麼想怎麼覺得古怪,倒像是他們夫妻兩個有私密的話要說,不能明著支開我,倒用了這個法子,我進了前廳,除了個等門的小丫鬟,再沒有其他人,一見我們進來,立時嚷道:「夫人,蝶舞姑娘來了。」
「讓她進來。」慵懶無力的嗓音,從內屋傳出來。
想來,王爺已經走了。
我一手撩開晶瑩剔透的珠簾,清脆的環珮相擊之聲,我輕聲道:「姐姐找我來,有何事。」
鶯歌站在窗口,衣衫又已經換過,這次是素到一身的月白,頭大概洗過,也沒有梳理起來,隨意地披散著,從身後瞧,她的身段比我沒有生病前還要纖瘦三分,這大戶人家還真是不養人,每天眾人群星捧月似的伺候著,想吃什麼好的沒有,居然也不能長肉。
她幽幽地回過身來,臉上那些香粉,那些胭脂盡數都擦去,素淨的一張臉,衝著我淡淡地笑,捨去了華麗的包裝紙以後,裡面真實的內容盡數呈現在我眼前,我微微有些怔,難怪他們一個一個口口聲聲都說我與她想像,可見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姐姐,王爺他——」
「王爺回前頭處理公務去了,晚上很少住在這裡,你不用拘禮。」那種初見面時,微微帶著凌厲的華美似乎與眼前的這個女人不是同一個人,洗去鉛華後的面容,幾乎沒有血色,很是蒼白,眉眼卻好看地更加分明,也更柔弱。
她探過手來握住我的手:「蝶舞,那個小破院子,委屈你了。」說著眼角濕潤,險險地彷彿要垂下淚來。
我被她這一句嚇得不輕,不是也有丫鬟伺候,房間也很乾淨,飯菜也不差,怎麼就委屈了我,在富陽縣時,我能住的也不比這個大許多。
她的掌心又濕又冷,滑膩膩的,讓人覺得很不舒服,可看著她的臉,又無法將其掙脫,兩個人並排在床沿處坐了下來,她不開口,我也只能陪著。
鶯歌夫人伸出另一隻手,撫摸一下鬢角,手腕皓白勝雪,指尖不停地顫動:「我接到你的書信時,心裡頭真的很是為難,父母一時都不在人世,你在家中戴孝三年,一直將二老的棺木入土為安,而我能做的不過是回了一封寥寥數字的信函,我不敢想像,你收到那封回信時,心裡是怎麼想的,又會不會恨我,可我能說的不過是一句,人在王府,身不由己。」
我只需要靜靜地聽著,她所需要的應該也只是一個聽眾。
「後來,你再托書信而來,說要投奔到我這裡,我又一次猶疑了,侯門一入深似海。」她低下頭來,蒼涼地一笑,「如果你也來了,我不能擔保自己能不能護住你,可是留你在老家,你又是孤苦無依的弱弱女兒,為了守孝,你將自己的終身大事都給耽擱了,蝶舞,今年,你都十七了,姐姐十六歲進府,整整已經八年了。」
她說的很平靜,不知為何,我的心裡酸酸的,有什麼情緒在翻湧似的,不能說,不好說,只能維持住,緊握住她的手,將自己的體溫分勻一些給她。
她的笑容突然盛放開來,柔媚地驚人,手指頭來摸摸我的頭,好似我是個很小的孩子,或者前一次,姐妹分離時,花蝶舞還很小很小:「今兒個是我們姐妹團聚,應該開開心心的,蝶舞,你怎麼也不阻止我兩句,讓我像個老太婆似的叨念。」
「太久沒有聽到姐姐說話,覺得聽著聽著,心裡面很舒服。」側過臉,將半邊臉頰貼在她的手背上頭,「蝶舞能見到姐姐已經很歡喜,住在哪裡,吃些什麼,都不重要,蝶舞守著姐姐,姐姐也守著蝶舞,這樣子,哪怕是一輩子,都是好的。」
耳朵後面的頭,被掉下來的一顆水珠打個正著,水漬化開來,我沒有坐起身,還是保持著不變的姿勢,直到那小小的一片又慢慢地干了,鶯歌夫人輕輕拍兩下我的背脊:「你能這樣子想自然是最好的,天色晚了,你回聽風閣去,以後最好不要走出來,待在屋子裡,哪裡都不要去。」
巧兒還站在門口,說要送我回去,被我笑著婉拒掉,一共才這幾步路,我哪裡就會迷路了,而且我還沒有走到門口,只見到菊兒站在門前不時向著這個方向張望,見到我出現,開心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