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的話音落,眼前的光線明亮起來,像是有數十盞的燈同時被點著,廳一掃先前的鬱悶和陰冷,豁然開明,連徐徐而來的風都溫和了許多,再映襯著顧連山的人,隨隨便便地一站,雙手背在後頭,衣袂飄飄,自有一股風流之態,臉上那種淺淺的,不留意看都不能察覺出來的笑意:「你們兩個還躲在後頭,想看熱鬧到什麼時候。」
看看這人,直接把自己徒弟給出賣了。
先出來的那個是莫孤煙,長身玉立,一臉笑容地同我打招呼:「洪捕頭,多日不見,你還是這麼有精神。」他臉皮真的很厚,比以前蹭飯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暗裡頭咬著牙,我的精神都被你們幾個折騰光光了,沒被拐到這裡前,我的身份是個病人,病人!
後來清咳跟出的那個人,不用看,就是那個監守自盜,穿著夜行衣跑回自己家裡頭,把借住養病的客人,像賣小豬似的偷運出來的白蘇岸,他是換了衣裳,但是我隨便給他按上黑衣黑褲黑面巾,不是他,還能有誰,也只有他能如此熟門熟路,那一間本來就是他自己的書房。
只因著是太過不可能會出現的人,所以才壓根沒有往他身上去想。
是哪個給我放的煙幕彈,說白蘇岸功力大損,需要休養很長很長一段日子,什麼叫生龍活虎,便是替他親身打造的詞兒。
「莫大人,白大人。」我又自己縮回椅子裡頭去了,本來在顧連山面前,雖然衣衫狼狽,倒還沒覺得有什麼,顧大人堪稱正人君子,眼睛都不朝我這邊多看的,可是他們兩個不但都是熟人,四道熱切切的目光,我能假設這是重別後的欣喜嗎,我也沒想著要和你們重別。
我僅著中衣,落在三個大男人中間,被表哥瞧見你們這般利用公家之便,私底下偷偷欺侮我,一定要你們好看。
嗚嗚,表哥,你人在哪裡。
許箬荇沒準在家裡頭準備自己成親的事情,正美得和什麼似的,我就是不要給他安生,我就是要狠狠地念叨他的名字,讓他多打幾個噴嚏,以換得我內心的平衡。
顧連山臉上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又顯露出來,他是那種眼尾很長的鳳眼,笑著看人的時候,能叫人心跳加快不是一點點:「洪捕頭,我光顧著說話,居然忘記這些。」又是一聲命令,字字鏗鏘,「拿衣服來。」
一疊子整整齊齊,像是早就預備好的軟緞子新衣裳送到我手上,手感極好,我都沒穿過這麼好的料子,雙手將新衣抱著擁在胸口,一雙眼,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囁嚅道:「我先把衣裳換了。」眉毛慢慢豎起來,「再找你們兩個算賬。」
趿著睡鞋,一路小碎步地跑回剛才睡醒的那間屋子,這是都城最近流行的服飾嗎,上衣斜襟窄袖,腰肢的裁剪尤為精巧,貼身吸合,盈盈一握,我將貌似平淡的裙子才穿上身,已經知道功夫在哪裡,這條百褶長裙,怕是真有百多條的細褶,每一條褶後面若隱若現繪著蝶戀花的圖案,一旦行走起來,花色栩栩如生,彷彿叢中彩蝶會隨時飛舞而出,我越看越覺得有趣,在屋子裡頭,轉著圈子走到三圈,還捨不得停下來。
「洪捕頭。」這是大大咧咧的莫孤煙,不避嫌地在外頭敲門。
「怎麼了。」我將那條配套的衣帶束起,才去開門。
他手裡托著一個小小的盤子:「大人說,這些是不是也需要。」特意低下手來給我看清盤中之物,一把黃楊木梳,兩根細簪子,還有個鵝蛋大小的盒子,我捻起來,將盒蓋一開,裡頭又分成兩半,分別是茉莉香粉和薔薇色的胭脂,他比我還大驚小怪,「哎呦,大人連這些居然都懂,我看這天底下大概沒有大人不知的事情了。」
「這麼大個男人,平日裡看看自家娘子打扮,應該也會懂的。」我將那個盤子全數收下,頂了他一句。
「可是師傅他沒有成過親,一直就是一個人。」莫孤煙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高高大大一個人,往門框前一靠,抱手在胸口,斜著眼睛看我,「我倒是從來沒見過你塗脂抹粉過,要是你說一聲不會用,我倒覺得情有可原。」
我都懶得搭理他,才來那會兒,梳頭什麼的,我是笨手笨腳,後來小菊挑方便的交了我兩手,只要幾下子都能弄得像模像樣,不論是前頭看看,後頭瞄瞄,而且我動作幅度大些,也不容易散開來,我的手指在兩根細簪子中間猶疑了一會兒,還是挑出那根不太顯眼的,看著像木頭雕刻鏤花的,拿在手裡倒是暗暗地吃了一驚,只有一半筷子粗細,怎麼沉甸甸的。
香粉和胭脂還是被擱在一旁,我也沒用這個的習慣,打理乾淨,能舒舒服服見人便是好的,一回頭,莫孤煙還是那個動作,還是那個神情,對我點了點頭:「你人不在都城,消息倒是很靈通,連都城的女子最近都愛梳這式都瞭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