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小菊哭哭啼啼地也沒有說清楚,許箬荇到底是和哪家訂了親,只反覆說是大戶人家,許家都算是高攀了,想必她一個小丫鬟能偷偷打聽到這些已經很是不易。
白老爺子捋著鬍子,仔細想想後道:「富陽縣中,稍微體面些的人家,我應該也都有所知曉,不過思前想後的,也沒有哪家合適,不是小姐的年齡還小,就是已經訂了人家的,莫非,許家找的不是縣中的人物。」
我已經從裡屋捧出棋盤棋子來:「老爺子,不是說了過來同我下棋的嗎。」
「洪丫頭,你這麼不冷不淡地倒讓我不放心了,我說找你做白家的媳婦兒倒是真心,可我也知曉,你心裡頭只有你表哥那一個人,他這麼不聲不響地訂下親事,總該給你個交代。」
我將棋盒打開來,捻起黑子在雙指之間,眼睛只看著棋盤中間:「老爺子,我也不想瞞著你,表哥的個性,他若是真的訂親,不用旁人來交代,他一定是會親自來同我說明白的,但是這會兒小菊來傳了消息,他卻看不到人影,我想一定另有原因。」
「你覺得是小菊那個丫鬟撒謊?」
「那倒也不是,她不過是聽到些風聲,害怕起來,急著來告訴我而已。」我手腕輕揮,已經落了子。
棋子擺下去,白老爺子還在看著我:「洪丫頭,你要真這麼想,我倒也放心了,來,來,來。下棋,下棋,今天我要連殺你三盤。」
我振作了精神來應對。白老爺子的棋藝不過一般,我也是普通,半斤八兩的一直都下到窗外的天色都暗了。當歸只敢站在我們身邊斟茶倒水,動作輕輕的,結果是一勝一平一負,正正好的平手。
我將最後一盤地棋子都收起,白老爺子才喊道:「怎麼都這個點,當歸,你在旁邊看著也不提醒我們聲。」
「老爺子。你們都是興致頭上,我怎麼敢。」當歸委屈地什麼似的,垂著手答道。
「怎麼不敢,飯不吃倒還罷了,洪丫頭的湯藥誤了時候吃,就是你地不是。」
「老爺子,以前還是你教會的我。說是觀棋不語。洪姐姐的藥才送進來,還熱熱地,我看你們三盤也已經到了尾聲。想著不用為這一點點時候,壞了大家的歡喜。」當歸已經將藥碗送上,「洪姐姐,你快趁熱喝了,不然老爺子火氣大起來,要動家法了。」
白老爺子被他逗得笑起來,抓過案邊一冊書,對準當歸的腦袋砸過去:「平日裡太寵著你們,只學會貧嘴了。還不快去準備飯菜來。」原本也沒有瞄準。書,啪地掉在一邊地上。「老爺子。晚飯也在這邊吃?」當歸屁顛屁顛跑到門口,還不忘回過頭來多問一句。
「是,讓廚子將好東西都做上來。」
我故意把眼睛一瞪,哼哼道:「原來平時送過來的都不是好東西,要老爺子來了,才能上好東西。」
白老爺子半真半假地氣得吹鬍子:「已經把你當小菩薩似的供著了,洪丫頭,你要是再嫌不好,我都能當場吐出血來。」
我笑著折下身子去,嘴裡回應付著了幾句,笑得太像是真的,差點把才喝下去的藥都噴出來。
平時,我吃地都是很清淡,那些湯,那些粥,根本看不出是什麼食材熬製的,不過身子一天一天緩過來卻是正經能夠察覺的,白老爺子用這種不惜血本的功夫將我的小命算是慢慢地從閻王殿那裡吊了回來。
這一頓,吃到賓主盡歡,我比平時多吃了好些,有些屯食,連白老爺子要回去,我都懶得站起來送人,他絲毫不介意地示意我坐著就好,當歸送他出去,我自己梳洗好,草草躺下來。
當歸回來很識趣地站在外頭問了一句:「洪姐姐,你累了一天,早些休息。」
我含糊地嗯一下,外頭靜靜的。
其實,我並不困乏,被子好好蓋著,眼睛在昏暗的燭火下,呆呆地看著頭頂上地帳子花紋,原來小格小格的整齊排列中,還另藏有乾坤,定睛看去,從手邊起始,帳中繪有籐蔓形狀,曲折綿軟著一直纏纏繞繞地爬了上去,半遮半掩間,曖昧交織,無風自動,宛如流水悄然而下,又裊裊騰升而起。
這一切,這麼眼熟。
我無聲地笑起來,怎麼會不眼熟,這分明就是還未曾開花的紫籐,在客棧門口,我可是看了整整一個月時間地。
怎麼會花期才過,回憶已經逐漸模糊,不但是這一段,我覺得很多以前的事情在腦子中都變得淡漠起來,不是用力集中精神去想,淡淡薄薄的一層,似乎都不像是曾經在自己身上生過的那樣。
我已經習慣了做洪青廷,想要按照來時的路走回去,怕是不能夠了。
小院子很靜,正因為靜,有些貌似細小的聲音顯得更加突兀,不像是日常的淅淅風聲。
「誰。」我低喝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
外頭似乎傳來很悶的一下,像是個人摔倒在地上,很沉很重。
眼睛前面一晃,屋中已經多出個人來,正巧站在唯一的那盞油燈前面,哪裡來地風,將整個人影都放大,印在牆壁屋頂,黑壓壓地一片,隨時都會撲過來,將我整個吞噬。
方纔的聲響是他先放倒屋外頭當歸,斷了我地後路,這次,該輪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