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清穿日子 正文 一五八、茉莉
    寧沿著竹橋走到枕霞閣下,卻看到桐英坐在廊下發呆了好。桐英笑笑:「淑妹妹來了?聽說老端出門了?」淑寧道:「哥哥到山坡上看人收果子去了,我已經叫人去請,想必很快就會回來。底下人有送茶水點心過來麼?桐英哥可還缺點什麼?」

    桐英道:「不缺什麼,件件都是齊備的,我也是常客了,淑妹妹不必客氣。」淑寧沒看見他的書僮天陽,便問他去了哪裡,聽說是到水閣後頭洗衣裳去了,不由瞪大了眼睛:「桐英哥有衣裳要洗,儘管交給我們家的人好了,何必讓天陽去洗?」而且還是在水閣後頭?花園裡?別污染了湖水啊。

    桐英卻道:「是他自己淘氣弄髒了衣服,當然要罰,再不罰,還以為我真是好性兒呢。」

    淑寧見他眉眼間有些隱怒,想到母親說他似乎心情不好,便小心翼翼地問:「桐英哥,你可是生氣了?」

    桐英看了她兩眼,笑了:「沒事兒,就是有些累罷了。看看那邊的蓮花,開得不錯,聞著挺香的。」

    淑寧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原來是臨淵閣前的荷花,只開了八九朵,有些葉子已經開始枯萎,其實該是今年最後一撥了,外頭的大荷塘裡,蓮藕都收得差不多了。

    桐英輕輕道:「其實這花好看,香氣怡人,做了菜也好吃,是好花,實在沒必要為了人生它的氣,是不是?」

    淑寧不明白他地意思。並不搭話。過了一會兒,桐英才站起來,轉身笑道:「別傻站著了,雖說是秋天,這日頭還大著呢,進屋去坐坐?前幾天你生日,我本想過來賀的,偏偏我嫂子臨盆。弄得全家人手忙腳亂的。事兒完了。日子也錯過了,直到今日才有功夫來呢。我特地備下了大禮,來瞧瞧喜不喜歡。」說話間,便到了閣中書畫間。

    淑寧跟進去道:「既然是你嫂子生產,桐英哥怎麼還出門啊?」

    桐英笑笑:「沒事兒,一幫丫頭嬤嬤守著呢,我哥也在。我做小叔的呆那兒能幹什麼呀?何況嫂子近日只怕不想見到我呢,倒不如躲過來清靜清靜。」他在隨身的畫囊裡掏出一卷畫軸來,在案上展開道:「來瞧瞧,可認得畫的是什麼?」

    居然送的是畫?那可是難得,看著個頭兒還不小呢。淑寧走過去一看,吃了一驚。

    那是一幅橫軸長畫卷,畫名《珠江風情》,顯然畫的是廣州城。從中間地房屋為界。左邊畫地是白天地街景。河邊的店舖,河裡的漁船,街上的車馬。路邊的花草樹木,遠處隱約顯現的大船,穿插著店員、顧客、小工、小販、漁民、賣花女、小孩、老人等,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各不相同,甚至還在左下角畫了個西洋女子牽了條哈巴兒逛街;而右邊,畫的是夜景,天上一輪圓月,河中漁船換成了畫舫,船上許多酒客,還有歌女彈奏琵琶,岸上擺了小食攤賣粥粉面,小孩子提著燈籠奔跑,幾個老頭子坐在門檻邊上邊抽煙邊閒嗑牙,腳邊一隻小花貓,身上團團黑斑,憨態可掬。

    全圖都是白描,佈局很特別,畫得也很仔細,路邊地木棉花和玉蘭都清晰可辨,淑寧連畫舫中的人吃的是荔枝和香蕉都能認出來,不禁有些感動,他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準備這份禮物,便道:「這畫可了不得,桐英哥一定花了許多功夫吧?」

    桐英笑道:「這有什麼?你看著複雜,其實畫得很容易。這些世情百態的東西,別人也不感興趣,你喜歡就好。而且,這畫也有你一小半功勞。」淑寧問:「這怎麼說?」

    桐英從畫囊中掏出一個大紙本子給她看,她一翻動,發現上頭是一幅幅廣州風情圖,或人或物,或屋或景,雖是草草勾就,卻也別有趣味,但看著看著,總覺得有些眼熟。她抬起頭望桐英一眼,只見他笑道:「看出來了吧?這是那幾年你寄回京的畫,我借過來照著重新畫了的,如今就把這些小圖拼起來,構成這幅《珠江風情》。」

    淑寧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她仔細對比了手上的畫本子和那大圖,發現那果然是幅百拼的作品,難怪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白天地圖,大船是照搬地,賣花女的籃子與畫本子上的一樣,但臉蛋卻是用了賣欖果地小姑娘的臉;晚上的圖,那賣粉面的攤子,桌椅與附近鎮上的茶棚一模一樣,但廚房的格局卻有幾分像阿銀家從前的粉麵攤子,連掌勺的廚娘也梳著和阿銀一樣的髮型。其餘部分也是這邊借些,那邊用點,連那抽水煙的老頭子,敲煙竿的姿勢都像極了老伍頭。

    她說:「原來是幅百拼圖,怪不得有些不對的地方呢。」她指著畫,笑道:「木棉花與玉蘭怎會同時開放?小販賣的卻是粽子,籃中的花居然是素馨與菊花,那洋人女子頭上帶的像是冬天的帽子;還有,看那圓月與小孩的燈籠,莫非是在中秋?但船上宴客用的明明是夏日的時令水果荔枝。這畫簡直就是把一年四季的廣州都一網打盡了。」

    桐英聽得臉上發紅,輕咳一聲道:「給點面子嘛,我好歹是花了心思的。」淑寧吟吟笑道:「難道我說了真話,桐英哥會生氣?」桐英想了想,摸了摸頭:「不會。你是在指正我的錯處。」淑寧滿意地點點頭:「那麼,我就把最大的錯處告訴你吧。這畫名字就不對,珠江是在城外的,而你筆下的景致,分明是在城內啊。」

    桐英瞪大了眼:「不會吧……」淑寧笑咪咪:「會。這景更像是玉帶,珠江邊上可不是這個模樣的。」桐英大歎:「我早該想到地,沒親眼看過的東西。果然畫不好啊。」淑寧道:「其實桐英哥倒不必妄自菲薄,若是不講究細節,這畫原是畫得極好的,倒讓我想起讀過的一首詩來。」

    她拿過一張白紙,桐英忙幫著磨了墨,她提筆寫道:

    廣南富庶天下聞,四時風氣長如春。長城百雉白雲裡,城下一帶春江水。……少年行樂隨處佳。城南畔更繁華。……閩姬越女顏如花。蠻歌野曲聲咿啞。阿峨大舶映雲日。賈客千家萬家室。……遊冶留連望所歸,

    火爛相輝。遊人過處錦成陣,公子醉時花滿堤。…火齊山,素馨菋莉天香國。別來風氣不堪論,寥落秋花對酒樽。回首舊遊歌舞地,西風斜日淡黃昏。

    寫完了,桐英拿去一讀。覺得與自己筆下的畫竟有大半對上了,便問是誰的詩。淑寧笑道:「這是孫蕡的《廣州歌》,講的就是玉帶濠。這位孫先生是元末明初地人物,是南園詩社五先生之首。我與真珍姐都喜歡這南園詩社地詩,那年我與哥哥在廣州時,便常與真珍姐他們一同出外遊玩,光是南園就去過幾回,後來在碼頭臨別時。真珍姐還特地用一首南園詩燒了個炕屏送給哥哥。這『南園』二字便是我們四個地暗號。一見這兩個字,我們便知道是彼此了。」

    「四個?」桐英心中一動,「莫非還有崇禮?」

    淑寧點點頭:「本來只是我與真珍姐出門。但哥哥們不放心,便跟著來了。」

    桐英笑笑,道:「這詩不錯,不如就題在畫上如何?淑妹妹親自寫吧?」淑寧有些猶豫,桐英道:「這有什麼?橫豎是送了你的,別人也不會知道。」淑寧想想也是,便提了筆,醞釀片刻,將詩題上了。

    她本來的筆跡,其實是偏清秀的,但如今寫來,卻在轉折處略圓潤了些,給人一種富貴悠然的感覺,竟與畫面極搭。桐英誇讚幾句,淑寧卻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幾乎天天都練字,有時練得煩了,便將字體略作些變化,寫起來也有趣些。」

    桐英沉默了一陣,才微微笑道:「不錯,人總不能只滿足於一種風格,偶爾也該試些別的東西。」他轉頭對淑寧道:「淑妹妹,我跟一位焦大人學畫近一年了,他月前忽然要我重學花鳥山水,還說我若只專心於人物,是不能有所成就的。我本來不太明白,但現在似乎有些懂了。」

    淑寧略猜到了些,便道:「我相信桐英哥一定能學得很好地,以你現在的年紀,已經把人物畫得那麼好了,只有多用心,其他的也一定不在話下。」桐英笑了:「多謝,承你吉言。」

    淑寧笑笑,柔聲道:「我也要多謝桐英哥的禮物,這幅畫我很喜歡,看著就像是回到從前在廣州的日子似的。」桐英頓了頓,問:「你很想念那些日子?」淑寧點點頭:「那時候我愛出門就出門,愛做什麼就做什麼,雖然現在這裡也很自在,但總不如那時輕鬆快活。」桐英笑道:「你也是倒霉的,頭一次回京遇上國喪,第二次回來就要守孝,還沒真正在京裡玩過吧?再過半個月,你就能自由自在地逛北京城了,到時候我帶你去玩如何?」淑寧笑著道好。

    她收起畫,望望窗外的天色,驚道:「原來已經快到傍晚了,怎麼哥哥還沒回來?」她這時才看到窗前地條桌上放了一瓶菋莉,瞧著似乎是自家種地,但這種花一向很少拿來插瓶,這裡怎麼會有?

    桐英見她看那花,忙道:「這是我先前進園子時,看到花開得好,才叫天陽折幾枝來插瓶的,請不要見怪。」

    淑寧忙搖頭道:「這也沒什麼,我們家種的菋莉也多,我只是覺得這花襯著天青色地小瓶,雖然好看,卻略素了些。而且這裡有荷香,這菋莉的香氣夾雜在裡頭,反而不顯了。」

    桐英笑道:「蓮花雖然香,聞久了也會膩的,我倒更喜歡這菋莉的氣味,馨香淡雅,要離得近了才能知道它的好處。我正打算晚上睡覺時放到臥房……」他怔住了,突然住了口。

    淑寧正聞那花,聽到他忽然住了嘴,便轉頭看是怎麼回事,只見他怔怔地望向自己,眼神有些複雜,便問:「桐英哥,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桐英低了頭,收拾著桌上的文房四寶,有些慌亂,「對了,天陽那小子怎麼洗了這麼久?莫不是在偷懶吧?啊,老端真是的,我來了,他也不早點回來。」

    淑寧有些奇怪,瞄了他幾眼,見他似乎在想什麼,便道:「時間不早了,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得怎麼樣。桐英哥今晚是在這裡用飯,還是與我們一起吃?」

    桐英頭也不抬地道:「在這裡好了,你叫人把飯送到臨淵閣就好,我會讓天陽去拿的。」他把左邊的紙筆放到右邊,又把右邊的硯台放到左邊,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淑寧古怪地望了他幾眼,見他似乎不太想繼續談話,而時間也很晚了,便告辭離去,臨走時,還特地把那瓶菋莉拿到避光的地方,使它不再受陽光曝曬,雖然現在的只是夕陽。

    走出一段距離後,她回頭望望,還看到桐英不停地拍著自己的腦袋,心裡想他是不是忽然發了神經。

    這一晚平安度過。第二天,桐英出現在前宅,表現很自然,淑寧便沒起什麼疑心。

    經桐英本人同意後,氏向他他拉氏透露了這位小公爺在後園小住的事,但也明說對方不喜歡他人打攪。他他拉氏會意地應了。

    但當桐英派人請她女兒去閒聊時,她卻很熱情地替女兒打扮了一番,囑咐了許多話。可惜她沒料到對絮絮來說,對桐英的仰慕早已是昨日黃花了,現在就當他是個了不起的朋友而已。絮絮也略微猜到母親的用意,很不好意思,口裡雖應了她,但面對桐英時,只是開始有些侷促,然後便恢復了原樣。他他拉氏的算盤算是白打了。

    桐英此番來,卻僅僅是要換個心情而已,因此住了兩天就走了。他他拉氏覺得無趣,也帶著女兒回自家府第去了。雖說屋子閒置有段日子了,她這次留京的日子也不長,但寶貝女兒非常不願意回伯爵府去,她只好回家。

    她這一走,張保全家都鬆了口氣,連小寶都在高興不會再被「姑媽」翻白眼了。氏讓全家人「抓緊時間」輕鬆幾日。到了九月初三,全家便坐了馬車,回到京城的伯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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