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拿團扇遮著日頭,頂著熱浪踏入了竹院。此時正是剛過午後不久,幾個小丫頭在廊下倚柱而坐,都昏昏沉沉地打著磕睡。佟氏也沒吵醒她們,直接帶著素雲往正房走去。
只走到門邊,便聽到裡頭傳來那拉氏的急怒聲:「什麼?死了?!你們怎麼這麼粗心?!」佟氏停住了腳,向素雲使了個眼色,素雲便揚聲叫道:「大太太可在家麼?三太太來看您來了。」聽得屋裡急急走出一個女人,卻是那拉氏的陪房金媽媽。
佟氏笑道:「午後無事,便來尋你們太太說說話,沒打攪她歇息吧?」
金媽陪著笑,那拉氏也到房門口相迎了:「這是哪兒的話?你明知我中午一向不慣睡覺,只不過是天太熱了,略養養神罷了。正無聊呢,你來了,再好不過,外頭熱,快進來坐吧。「
佟氏笑著跟她進了屋,見她臉上並無異色,便不去問方才聽到的話,只談些家常事務。她道:「過兩日是老太太的七七,大嫂子是請了人來打齋的,只是瞧這天氣悶熱,只怕會下雨。若是在院子裡做法事,只怕不便呢。」
那拉氏道:「我想過了,老太太在時,常年都在榮慶堂起居理事,那裡地方大,兩邊和前後都有抱廈,不如把法事移到那邊去做,就不怕下雨了。」
佟氏一拍手:「妙極,這樣一來,就算天晴無雨,那些尼姑和尚也可免受烈日暴曬,大嫂子為老太太積了陰德呢。」
那拉氏微笑不語。兩人又談了些小事,金媽陪了一會兒,便推說要去照看德哥兒。退下去了。
佟氏彷彿突然想起似的,問那拉氏道:「我聽二嫫說。她午飯前好像在二門上看到姐姐家的老徐,莫非是江南那邊送信回來了?」她看到那拉氏臉色似乎有些不太自然,心下覺得不好,忙道:「該不會是二嫫看錯了吧?還是說有什麼不太方便的地方……「
那拉氏頓了頓,笑了:「哪有什麼不方便的?其實告訴三弟妹也不妨。我本來沒打算聲張,是妹夫寫了信給我們爺,打聽些朝堂上地事。他在信裡交待了要私下行事,我們也不好告訴人去。」佟氏道:「原來如此,這也是平常小事,姐夫何必避了人?」
那拉氏忽然想起:「說起來他信裡問的事,或許三弟聽說過呢。就是那位陳良本大人,他不是還來過咱們家尋三弟麼?你們與他交情不錯吧?」
「交情說不上,不過就是見過幾次面罷了。那次陳大人肯來。其實也是沖老爺子來的。姐夫想打聽他什麼事?」
「也沒什麼,不知他是從哪裡聽來地風聲,說是年底皇上要派陳大人出任江南總督。他和那些同僚朋友,都弄不清上頭的意思。因此寫信回來問問。佟氏「哦」了一聲。低頭喝了口茶,疑惑道:「我怎麼從未聽說過有江南總督這個職位?不過這些朝堂上地大事。我一向是不管的,這都是外頭他們男人的事,我們爺或許會知道些吧?」她面帶歉意地對那拉氏笑笑。
那拉氏並不在意:「說的也是,這些事就讓他們男人去煩吧。我們只要管好家務事就夠了。」她隨即轉了話題:「說起來,妹妹也夾了封信來,說是明年春天,他們就可以任滿回京了,到時候極有可能會留京任職呢。」
「這可是好事。」佟氏勉強地扯扯嘴角,「說起來我們很久沒見過姐姐一家了。本來還以為她們今年為著絮絮那孩子選秀的事,會回京來呢,誰知又病了,竟然誤了一屆。」那拉氏裝作沒瞧見佟氏地神色,道:「說是絮絮重病,其實算不上什麼大病。」她瞧瞧外頭沒人,便靠近佟氏低聲說:「聽說是染上了不知什麼怪疾,那孩子整張臉都長滿了紅疙瘩,實在沒法見人。」
佟氏掩住自己的嘴巴:「怎麼會這樣?我一點都沒聽說呢。」那拉氏微微點著頭:「妹妹一家對外人說,絮絮是得了重病,不能見光,又求了他們旗裡的佐領,才報了個病重,得以延期。妹妹向來是個要強的,怕親戚們笑話,也沒跟娘家說。這還是老徐那邊透露的。」
佟氏歎息道:「真可惜了,絮絮那孩子我雖沒見過,但也聽說長得很好,誰知竟然得了這樣的怪病。」那拉氏道:「你倒用不著太憐惜她,聽說妹夫請了個名醫,治了大半年,已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怕明年他們來家時,已經一點痕跡都看不到了呢。」
佟氏聽了也鬆了口氣:「幸好如此,不然姐姐一家不就太可憐了麼?」她與那拉氏對望一眼,便笑著各自低頭喝茶。
那拉氏歎了口氣,道:「想想還是三弟妹最有福。我們姑嫂幾個的兒女,就只有你家的端寧和淑寧最懂事能幹,連年紀最小的賢寧,也是乖巧得叫人心疼。我們卻都為兒女操碎了
佟氏忙安慰道:「大嫂子怎麼說這樣地話?我瞧著慶哥兒和順哥兒娶親以後,都懂事了許多,也知道上進。婉寧也越長越好了,今年雖誤了一次選秀,想來三年後定然會有好福氣等著她。大嫂子就不必操心了。」那拉氏苦笑一聲:「你也來哄我。婉寧長得是好,可那性子卻是改不得了。原來還以為她長進了,誰知老太太才沒了幾天,她便露出從前的模樣來。你看她前些天……」頓了頓,還是沒說出口:「總之,我是拿她沒辦法了。我本來還以為她能有門好親事呢,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硬生生把好姻緣往外推。」佟氏溫聲道:「小孩子家不懂事,嫂子做母親地好好教她就是。不過那門親事,如果能成事。還是成事的好。體面尊貴倒在其次,最難得地是那一位對婉寧地心思。」
那拉氏微微點一點頭:「我也是這麼想。雖然婉寧一向與我不親,但到底是我親生的兒。哪有母親不希望兒女好地?她性子愛鬧些也沒什麼,只要她知道規矩。不丟家裡地臉就夠了。」
佟氏附和著,心下其實有些不以為然。她若無其事地又跟那拉氏拉扯幾句閒話,便告辭了回槐院去。
她前腳剛走,金媽後腳便從後門轉進正房,對那拉氏道:「回太太話。已經叫人裝殮好了,趁天黑就可以悄悄送到城外去。」
那拉氏被佟氏這一打岔,原本的怒火已經消得差不多了,終於能冷靜下來思考問題:「罷了,如果太過鬼祟,倒顯得咱們心虛,萬一叫二房拿住把柄就不好了。你叫人去買副普通地棺材來,行事低調些,卻也不必太過避人。若有人問起。便說慶哥兒房裡的秋姨娘舊病復發死了就是。」
金媽有些擔憂:「如果被人發現怎麼辦?」那拉氏冷笑一聲:「怎麼會被人發現?老爺子出殯的時候,秋菊已經小產過一回,許多人都知道的。後來她也一直病懨懨的,說是病發血崩了。誰會不信?知道她又有身孕地人。除了你我,就只有她貼身的丫環和大夫了。你使些銀子,封了那些人的嘴,然後遠遠地把那個丫頭調走。難道還有誰會查屍首不成?快快送出城去燒了,免得夜長夢多。」
金媽領命而去,只剩下那拉氏一個人在房裡,又生起悶氣來。不一會兒,慶寧進了屋,跪在母親面前,什麼也沒說,就哭起來。那拉氏氣不打一處來,罵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兒!你身上還戴著孝呢,秋菊那丫頭幾個月前才小產過,你真要心疼,又何必這樣急色,巴巴兒地跑到她床上去?現在出了人命,你有什麼好哭的?」
慶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額娘,兒子知道錯了,秋菊……她好歹侍候兒子一場,求額娘讓她有個葬身之地吧?」
那拉氏唾了他一口:「你當額娘是什麼人?我早叫人買棺材去了。風光大葬是不可能的,一副棺材幾捆紙錢還出得起。只是你在孝中讓小妾懷孕又流產,說出去倒連累你阿瑪被御使參一本,不許你聲張!只說她是上次小產後病沒好利索,又復發了,才死了的。聽清楚了嗎?」
慶寧有些驚喜,忙抱住母親的大腿:「多謝額娘……兒子一輩子感您的大恩大德!」那拉氏氣極反笑:「我居然還要靠個丫頭,才能得兒子感恩,真想不到呢。」她見慶寧漲紅了臉想要辯白,便打斷他道:「夠了,你不用多說,只要以後懂事些就行。」
慶寧嚅嚅地低頭應是,那拉氏見狀歎息一聲道:「你媳婦不容易,你以後待她好些吧。那個秋菊,說起來也是個沒福地,懷了好幾次胎,都留不住,偏你還不知節制。以後萬不可再這樣了。」我是轉換場景的分割線
張保聽佟氏說完在那拉氏處得到的消息,沉思片刻,便有些了悟:「我雖沒聽說江南總督地事,但卻聽玉恆說起過,皇上前些年對葛爾丹用兵,未竟全功,準備再打一場。因此近年來,各處海關都要把銀子往京裡運。比如武丹將軍,他不管地方政事,除了軍隊,便只專收銀子,就是為皇上籌備軍資。想來天下最富的地方,莫過於江南。皇上是打算把親信大臣安置在那個地方,好讓國庫再富些吧?」
佟氏驚異道:「可是江南幾省,都各有總督,再設一位總領地,這權柄可就……這樣地重任,皇上為什麼要交給陳大人?」
張保若有所思:「我曾聽說,江南鹽商最富,但每年都販賣私鹽,漏稅極重,官員拿他們沒辦法,甚至還有不少人與那些奸商同流合污的。光是揚州知府任上,就不知掉了幾顆腦袋。若是派陳大人去,一來他在吏部多年,積有餘威,對江南吏治是說得上話地;二來,他行事圓滑,又忠於皇上,料想不會行事魯莽,也不會輕易被人收買了去。」他想了想,又笑道:「這都是別人的事,咱們現在還丁著憂呢,管那麼多做什麼?」
佟氏卻有些著急:「若陳大人要去江南,你的官職要怎麼辦?」張保卻說:「這是以後的事了,咱們且過幾年安心日子再說。這仗是遲早要打的,難道陳大人還會在江南做一輩子總督不成?」
佟氏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便也安下心來。
過了兩日,為老太太做的七七法事在榮慶堂開始了。只做了一半,天果然就下起雨來。待法事做完,晉保讓那拉氏去招呼齋飯,又和兄弟們去接待幾個來燒香的熟人。待過了申時,天色稍暗了些,雨勢加大,外頭便一個客人也無。晉保讓那些和尚尼姑收拾外頭的家什,分散到幾間大屋裡稍作休息,等雨停了再走。
張保和容保幫著長兄料理些雜務,興保早早回院裡去了。那拉氏和佟氏等妯娌便坐在正院的房裡說話,忽然總管吳新達從外頭飛奔進來,報告說有位貴客來到家裡給老太太上香了。
是四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