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端哥兒?
淑寧一時沒反應過來,呆了一呆,才醒悟過來:端哥兒,不就是她家老哥麼?淑寧當時就跳了起來,正好看到門外走進一個少年,比印象中的哥哥要高大許多,瞧他的臉,依稀彷彿就是端寧。
淑寧只覺得像在夢裡一樣,使勁兒地想看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他,卻總覺得怎麼也看不清。對方走到她跟前,笑著說:「妹妹怎麼哭了?難道看到我不高興麼?」
淑寧這才發覺自己臉上都是淚,不好意思地抹了,那淚卻止都止不住地再度冒出來。端寧拿出帕子替她擦臉,柔聲道:「妹妹長高了,也長漂亮了,我方才幾乎沒認出來呢。傷可好了?還疼不疼?」
為什麼哥哥知道她受傷的事呢?不過淑寧沒空管這個,她揚起笑臉道:「早就好了,你瞧。」她拉起袖子給他看,多虧了陳老太醫的神奇藥膏,那道刀傷只剩下很淺的印子,再過一兩個月就會完全看不出來了。
淑寧打量著哥哥,笑著說道:「哥哥也長高許多,我剛才還在想:這個人是誰啊?怎麼說是我哥哥?」端寧笑著捏捏她的鼻子,讓她產生一種錯覺,彷彿重新回到來廣州之前的日子。
端寧如今真是大變樣了。個子長高了,從背面看,還以為是個身材修長挺拔的青年人,沒人想到他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五官俊朗,劍眉星目,正經起來會讓人覺得他英氣逼人,而當他溫溫柔柔地笑著的時候,卻又讓人覺得他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
兄妹兩人已經將近三年未見了。彼此都十分掛念對方。甫一見面,淑寧固然是忍不住流淚,端寧年紀大些。看著似乎沒那麼激動,可實際上眼角同樣有銀光閃爍。只是他如今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隨心所欲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孩子,三年地光陰讓他變得內斂了許多。
佟氏得了下人報信,連忙趕到前院來,看到數年未見的兒子,就一直在顫抖。淚水一直流。端寧正要下拜,冷不妨被母親一把抱住,放聲大哭。端寧再也忍不住,嘴裡喊著額娘,那眼淚便嘩啦啦地往下流。
淑寧看得心酸,轉過頭去擦淚,卻發現張保不知何時進來了,就站在旁邊微笑地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對妻兒說:「好了。別都杵在這兒,叫人看了笑話,先回屋去吧。」
佟氏這才放開兒子。用帕子抹了抹眼淚,問道:「你怎麼回來了?是跟兒子一起回來的麼?」
張保笑道:「今兒去迎接新任廣州將軍武丹大人。這小子就是跟人家船來地。當時可把我嚇得不輕。幸好將軍大人並不見怪,而且還挺喜歡他。」
端寧道:「我聽說阿瑪與妹妹受了傷。馬上就求瑪法放我來,可他老人家不答應,後來聽說阿瑪接了知府大印,而武丹大人也要來上任,我就上門去求他帶我一程,瑪法這才肯了。」
佟氏為兒子的大膽咋舌不已,但心下也很歡喜。雖然丈夫升了官,但也意味著要再留在廣州三年了,能提早見到兒子,真是意外地驚喜。
全家人到花廳裡坐下,端寧重新拜見了父母,佟氏又讓他向小劉氏見禮。小劉氏有些不安,但見到端寧禮數周全,對她又頗為恭敬,這才放下了
賢寧被抱出來與長兄見禮,誰知他看到母親抱著端寧,態度親熱,就不高興了:「你是誰?這是我額娘,不許你搶。」眾人都笑了,淑寧對弟弟說:「這是哥哥呀,額娘也是他的額娘,你快去給他行禮,以後他就會帶你出去玩賢寧歪著頭打量了一下端寧,端寧也饒有興趣地任他打量,片刻後賢寧才開口問道:「你是我哥哥?」「是呀。」「你會帶我玩兒?」「只要你乖乖聽話,來,乖賢寧,快叫哥哥。」端寧笑著逗弟弟。賢寧一扭頭,躲到淑寧身後去,又探出個腦袋來,眨了眨眼睛,叫道:「哥哥。」
端寧笑了,一把抱起弟弟,親了他的蘋果小臉蛋一口,倒讓他害羞起來。
眾人玩笑一陣,端寧才向家人訴說了京城伯爵府的一些大事,又說祖父母身體康健。佟氏問道:「你瑪法年初來信說已經安排好了秋天讓你進軍歷練,你這一來,那事怎麼辦?」
端寧道:「不妨事的,兒子想要留在阿瑪額娘身邊好好盡孝,瑪法也覺得兒子到廣州來見識一下是好事。至於軍中地名額,恰好讓三哥頂上,省得他整日游手好閒。」
張保道:「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要再跟你分離三年,你額娘就要成望子石了。這次多虧武丹大人願帶你來,明兒咱們全家都去向他拜謝。」
佟氏又問有誰跟著來了,端寧說只有馬三兒和虎子,二嫫和小梅都留在京裡。說到這裡,他又向小劉氏說道:「我來時見過小寶弟弟的姑媽,給了她不少銀子,交待她好生照顧小寶,又托朋友常去看望。我家裡的二嫫和小梅,也會時不時地送些東西過去,絕不叫小寶受委屈的,姨娘儘管放心。」頓了頓,又說:「我有一位朋友,極擅丹青,畫了幾幅小寶的畫像,放在行李裡呢,回頭找出來給姨娘瞧,他如今已經比我的腰都高了。」小劉氏紅著眼道謝。
賢寧在哥哥懷中掙扎,喊道:「臭臭。」端寧不好意思地把他交給素雲。佟氏這才發現兒子身上的衣裳都讓汗浸透了,便要他去換。端寧笑著說:「從沒見過這樣熱的天氣,剛一來就受不了,路過福建時偏又遇上打風,聽說這邊夏天都是這樣的天氣,不知阿瑪額娘和妹妹是怎麼熬過來地。」
佟氏笑著推他一把:「習慣了就好。冬天才好呢,比北邊暖和。你快去換去。」張保也要回前頭衙門去辦事,佟氏便吩咐下人去準備晚飯。又叫煲一鍋解暑的好湯來。
淑寧攬下了這件差事,讓廚房做了整整一桌清爽可口的好菜。她自己也做了幾個,又親手煲了個冬瓜老鴨湯。端寧非常捧場,喝了好幾碗,連聲稱讚妹妹廚藝大進。不過他誇了一番後,又轉口說自己地本事更見漲。說不定已經把妹妹比下去了,云云。淑寧想起從前跟他打鬧的情形,覺得很溫馨,便故意扮作生氣,跟哥哥鬥起嘴來,倒引得張保與佟氏開心不已,連近來一直有些愁眉苦臉地小劉氏都笑了。吃完飯,佟氏見兒子身上地衣服又浸了汗,便說道:「這天熱。你的衣裳也不透氣,趕緊去洗個澡吧。前些日子別人送了咱家幾匹薯莨紗,最適合夏天做衣服穿地。我做了幾件給你阿瑪,瞧著如今你們身量差不多。乾脆給你一件。省得動不動就一身汗。」
端寧應了,下去洗了澡。換了件荔枝褐的薯莨紗長袍,果然通爽,便到上房去陪父母妹子說私房話。
京中伯爵府跟張保雖然時有書信往來,但許多事都不會提起,而端寧也不好寫太多盤面下的事,如今他來了,正好把這些年來家裡不對外人說的事告訴父母,讓他們日後多加注意。
大伯父晉保與二伯父興保明裡和樂融融,私底下的爭鬥其實並沒有停下來,興保時時刻刻都想著能擁有家中實權。晉保去年隨軍出征葛爾丹,立有軍功,升了兵部侍郎。興保雖然手握幾大財源,但始終無法跟身為高官地長兄相媲美,因此才消停了些。大伯母那拉氏已經掌握了半個府第的大權,二伯母索綽羅氏雖然時有挑釁,但總的來說還算相安無事。
四叔繼續在御前聽用,繼續受老太太的看重,對於大房二房之間的明爭暗鬥,倒是視而不見。沈氏一年中倒有三四個月待在娘家,連去年生小女兒嫣寧,都是在娘家別院待產的,但因她父兄又高昇了,老太太也就只是說兩句而已。
小一輩的人裡,慶寧那一房可說是風波迭起,新收的幾個小妾和舊人鬥得厲害。
李氏前年懷孕,有過幾次凶險,最後還是化險為夷,在去年生下了一個女兒。後來有人告發是秋菊做的手腳,但秋菊本人卻說自己冤枉,是別人故意陷害她。因為李氏信她地話,所以只是把她暫時軟禁在一個小院裡,並沒有多加為難。
沒幾天,秋菊被人發現懷了孕,李氏還派人去照顧她,讓她十分感激。不料慶寧的寵妾蜜官不忿,拉著幾個妾去鬧事,混亂中推了秋菊一把,流產了。那拉氏一怒之下把蜜官賣了,其餘人等都打了一頓,慶寧也無話可說。
他事後感到後怕,也厭煩了小妾們爭寵,便疏遠了她們,收拾心情為前途拚搏,反而覺得妻子沉靜可親,夫妻倆和好了。後來秋菊身體恢復,李氏又讓她回來侍候慶寧,見她還算安份守己,便讓下人都喊她姨娘,算是給了她一個名份。
端寧出發來京城時,李氏剛剛懷了三個月身孕,全家都期望她這一胎能生個男孩。
順寧如今在工部當了個小官,他的婚事拖了許久,總算定下了武備院卿喜塔臘氏地姑娘,準備今秋完婚。
芳寧自從落選後,先是在城外的家庵裡休養了一陣,年初婉寧回京,她便被送到保定去了。婉寧這次真是受了大教訓,長進了許多。她在保定下苦功練習琴棋書畫,又跟著母親派來地嬤嬤學規矩,不但收斂了驕氣,還變得舉止有度,儀態優雅,又還像過去一樣嘴甜,會討人喜歡。加上容貌出落得越發水靈動人,她已經長成名副其實地大家閨秀了。
老太太對她的轉變感到十分欣慰,仍舊把她當成心頭肉般寵愛。幸好如今地婉寧知道分寸,即使受寵,也不會得意忘形,在長輩們面前十分恭敬,而對下人們也很和藹可親。她打聽從前跟自己的人的下落,知道有幾個過得不好,便托人送銀子去接濟,還召回其中一個叫俏雲的丫頭。時間一長,她在府中又再度回到過去的地位,連二房一度中斷的分紅銀子,也每月底重新送到她房中,數額與她離京前相同。
美中不足的,是京中的寵兒已經變成了額附明尚家的格格,婉寧已不再是王公子弟們吹捧的對象。
雖然她本人沒有明說,但在下人中流傳著一種說法,當年中傷大臣的其實是她身邊的某個下人,因為親戚得罪了陳大人,就藉機造謠,結果連累了主子。而婉寧卻沒有怪罪他,至今也沒有把真相說出,那個下人覺得羞愧,覺得沒臉見她,便離開不知所蹤了。
這種說法不知不覺地傳了出去。如今的婉寧溫溫柔柔,斯斯文文,明尚家的格格受人尊崇,她也沒有一點嫉妒心,還常對人誇獎這位格格,平日見到外人男子,也是規規矩矩的。別人見她這樣,便說當年有人胡說八道,她是受了奴才連累,其實是個極正派極善良的人,對她的推崇倒更勝往日。
後來太后還召她進宮去說話,見她文雅知禮,行止有度,也很喜歡,還囑咐她日後要謹慎,對於下人也不能太過縱容,另外還賜了東西。婉寧出宮時重遇五阿哥,五阿哥對她十分親熱,但她卻很冷淡,連跟她進宮的丫環都覺得驚訝,私下裡跟同伴們議論。
之後五阿哥來找過她幾回,她都是當著長輩的面見他,表現得正正經經、規規矩矩的,跟其他阿哥和大臣子弟更是斷了往來。五阿哥見她說話文雅,出口成章,便投其所好也去讀書,結果皇上知道了很高興,還賜了他御制新書和文房四寶。
婉寧如今見端寧,已不像從前那樣避之唯恐不及,因此相處還算好,不過端寧課業繁忙,又要練武,來往並不多。關於婉寧的事情,多數是她身邊服侍的丫環和僕役傳出來的。
佟氏聽到這裡,念了聲佛,道:「二丫頭總算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了,當年見她時,我就覺得她太過輕狂,如今長進了,想必不會再惹什麼禍。」
端寧卻搖頭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額娘放心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