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的地方就在花園的一角,是一處四面環水的亭閣,環境清幽,涼風習習,淑寧一到那裡就喜歡上了。
因為淑寧是頭一回來,婉寧陪著她。一進門,就看見媛寧坐在書案前,她抬頭看見她們,有點意外,但還沒忘記前些日子的不愉快,哼一聲後就轉過了頭。她們也各找了一個座位坐下了。
教她們的老師姓蔡,名叫芝林。頭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淑寧有點黑線,是采芝林還是寶芝林啊?這位先生家裡不知是開武館的還是開藥店的呢?
蔡先生有五六十歲了,學問很好,才藝也上佳,他不光教授琴棋書畫,也教詩詞歌賦。可惜平日來上課的通常只有天資不佳的四姑娘,而他一直認定是得意弟子的二姑娘,卻很少來。這次新來的這位三姑娘,不知資質如何?不過眼下他最注意的事,莫過於已經十天未見過的天才學生婉寧的到來了。
他問清楚淑寧只有書法方面是學過的之後,就交給她一本字貼,讓她臨一遍看看,又指點一下媛寧的彈琴指法,然後拉過婉寧,細細問她近來的功課進程。
淑寧很仔細地臨好字貼,然後才發現媛寧的注意力已經不在琴上,而是在偷偷地聽蔡先生對婉寧的訓導。她也好奇地聽了聽,發現婉寧在才藝方面的確有不凡之處。
婉寧在三四歲的時候,已經能背誦上千首唐詩宋詞;五六歲時,已經能看懂《資治通鑒》這樣的大部頭,並寫得一手好字;七八歲的時候,已經能自己做出很不錯的詩;而且去年她九歲的時候,已經能畫一手不輸給成年人的好畫,能完整地彈奏長達半個時辰的古曲,並自己作曲填詞了。
淑寧有點乍舌,雖然自己五六歲時,也能看懂大部頭和寫出好字,但那是因為自己是穿的,而且勤於練習的緣故,而婉寧作為古代女孩子,能有這個水平,實在不是平常人能比的,更何況,寫詩畫畫彈琴,都不是自己這樣穿越過來的普通人能做得了的,怪不得她小小年紀就獲得「才女」之名。
這是淑寧頭一回對於這位二堂姐起了敬佩之心。
不過接下來蔡先生也提到了婉寧的弱點:不夠勤奮。她雖然很有天份,學什麼都一學就會,但太沒有耐性,又愛玩,沒辦法靜下來苦練,所以她的水平雖然遠遠高於同齡人,但基礎卻不夠紮實。蔡先生對她有很大期望,苦口婆心地勸她發奮。不過依淑寧看來,婉寧雖然表面上畢恭畢敬地應了,實際上卻有些不耐煩。
蔡先生也有些察覺,他歎了一口氣,便讓她自己去練琴了,然後走過來看淑寧的字。
蔡先生對淑寧的書法的評價是:缺少靈氣,中規中矩。雖然天資不算上佳,但勝在用功,以她的年紀,也算是難得了。他有些惋惜,有天份的不夠勤奮,夠勤奮的沒有天份,還有一位(四姑娘),是沒有天份也不夠勤奮的。他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苦命了。
淑寧對于先生的評價並不在意,她的字的確只是中規中矩而已,她又不是要當書法家,對自己的要求並不高,能拿得出手就行了。
這堂課是琴課,因此淑寧過了書法考評一關以後,就開始跟著學起琴來。蔡先生是位好老師,他手把手地教會淑寧基本指法,又讓她彈一小段旋律來練習。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按照規矩,每上一個時辰的課,就有一刻鐘的休息時間。蔡先生交待幾句,就到隔壁的小室去休息。
婉寧早就不耐煩了,蠢蠢欲動地打算偷偷開溜。淑寧覺得她這樣有些對不起蔡先生,勸她至少上完半天課再走,婉寧有些不願,兩人正說話間,媛寧開口了。
「二姐,」她說,「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一聲。那天三姐姐送來的抱枕,我叫哥哥拿去找了上回見過的那個布朗神父,姐姐你不是說他就是法蘭西國來的麼?結果,你猜怎麼著?」她得意地望了婉寧一眼:「他壓根兒就不認得那種繡法!看來二姐也有弄錯的時候啊。」
婉寧盯了她一眼,卻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哦?那個布朗神父啊,他好像自小在教會長大的,怎麼可能見過那種宮廷裡的東西,今年春天才回國的那個白神父,才是法蘭西貴族出身呢,他就知道這種繡法。」她收拾了一下自己桌面上的東西,昂著頭道:「四妹妹有空打聽這些事,不如多花點時間在功課上,讓先生也誇你兩句。」說完就走了。
媛寧臉都紅了:「你就會騙人,人都走了,你說什麼都行了。你有什麼可傲的?誇你的人都瞎了眼!」誰知這時蔡先生正好進門來,她的紅臉刷的一下又白了,連忙低下了頭。
蔡先生好像什麼也沒聽到似的,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婉寧遠去的背影,歎了口氣,回到座位上重新開始上課。
接下來的日子,淑寧幾乎每天都來,張保和佟氏也很贊成她多學些東西,端寧更是誇張地大叫他要努力了,不然又會被妹妹比下去,那就太沒面子了,引得全家人都笑個不停。
婉寧很少來,就算來也待不久。平時她不是陪祖母說話解悶,就是約朋友外出遊玩,宮裡還派人來過一次,接她進宮去陪太后說話。有傳言說她很得太后的緣法,以前也曾多次進宮陪伴。
每次淑寧去上課,都只有一個媛寧當同學。初時媛寧完全不理她,但時間一長,小孩子耐不住沉悶,就偶爾跟她說說話,但是口氣依然不善。淑寧哭笑不得,覺得自己並沒有得罪她,卻被她這樣討厭,真是無妄之災。
不過大多數時候,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學習上。
課程很有趣,基本上是兩天一變,如果一天上午是學琴,下午就是學棋,第二天就分別學書法和學畫。學習的都是基礎知識,並不高深,至於作詩填詞,她和媛寧都還沒到那個階段。
基礎練習其實很沉悶,有時一上午就只是不停地彈一小段旋律,學上三個上午才會換另一段;而畫畫也是,有時連著十天都是畫小雞,蔡先生還不許她們畫其他的東西。
不過學習還是挺有效果的。過了一個多月,淑寧已經能很流利地彈出一首小調,並且一口氣畫出三四隻小雞而不犯錯誤了。她很有成就感。
蔡先生誇過淑寧幾回,這使得媛寧又對她產生了敵意,但見她並沒有因為受了誇獎而在自己面前炫耀,只是繼續苦練,就覺得很詫異,漸漸地也不再敵視她。
一天午後,還未上課,媛寧拿出他前天佈置圖畫功課時畫的示範圖,準備把剩下的功課做完,卻發現其中一張圖不見了。她有點慌亂,只有這張圖,她是完全沒有練過的,要是被先生責罰,母親又會罵她了。
淑寧看到她慌慌張張地四處翻自己的東西,便問她怎麼了。
媛寧看著她,有點猶豫,對方也有一樣的示範圖,只是如果自己開口,不知她會怎麼嘲笑自己。
不過她還是把事情告訴了淑寧,沒想到淑寧什麼也沒說,就把自己的圖借給了她。她連忙照著畫起來。
等到她畫完五張的功課數,才鬆了一口氣。她把圖還給淑寧時,卻發現對方也在做圖畫功課,便問:「三姐姐也沒有做功課嗎?」淑寧回答說:「做了,只是現在還有時間,與其呆坐,不如多畫兩遍。」
媛寧完全不能理解這種做法,問:「為什麼?做完功課就可以了啊?換作是二姐,只要完成先生佈置的功課,先生就會大力誇她了。練那麼多有什麼用?」照小姑娘看來,這種事太「多餘」了。
淑寧卻說:「勤能補拙,我天份不如人,只好多練一些,才能做得更好。」
蔡先生來了,媛寧連忙把疑問嚥下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之後,媛寧就時時留意起這位原本不大放在心上的三堂姐來。上課也好,休息時也好,淑寧總是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心裡毛毛地。不過這種現象只持續了幾天,媛寧就恢復正常了,讓淑寧鬆了好大一口氣。
只是這位四姑娘似乎勤奮一些了,每次先生佈置的功課都會主動完成,學習也有了進步。有一天,蔡先生頭一回誇獎了她,小姑娘臉上發紅,眼睛發亮,誰都能看出她心裡有多高興。
只是第二天,她就好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無精打采。淑寧暗暗奇怪。
下課時,媛寧叫住了淑寧:「三姐姐,一起回去吧?」
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兒!
兩姐妹穿過花園往住處走。媛寧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三姐姐,我……我很難受,家裡根本沒人在乎我,他們只會說二姐的好。」淑寧停下了腳步,吃驚地望著她。
這位小妹妹在跟她談心事嗎?
媛寧眼一紅,說道:「她做什麼都是好的,而我做什麼都沒人理會。昨天我好不容易得了先生誇獎,回去告訴額娘,可她……」她吸吸鼻子,「她根本不當一回事,只會說二姐姐比我強多了。為什麼她要說這樣的話?明明我才是她的女兒啊?」
她的眼淚都快要冒出來了:「從小到大,我額娘就只會說婉寧好,婉寧聰明,婉寧討人喜歡,哼,不就是因為祖母寵她嗎?我明明很用功,額娘怎麼就不誇誇我呢?哪怕是一句也好。」
淑寧覺得她有些可憐。同樣是嫡女,但她在家中的地位明顯比婉寧差一截。她以前只知道小姑娘刁蠻不講理,老看婉寧不順眼,沒想到她有這樣的苦楚。
得不到親人的認同,的確是很令人難過的事。
淑寧盡力安慰她,還說:「昨天蔡先生不就誇你了嗎?而且你現在那麼用功,可二姐只是偷懶,在這點上你可比她強多了。」
媛寧聽了這話,心情倒好起來了:「沒錯!我現在比她用功!」只是旋即又有些失落:「可是她的天份那麼高,先生也說了,我們都比不上她。」
淑寧笑了:「就算她是天才又如何?方仲永也是天生奇材,可他後來不也泯滅眾人中了麼?按我的想法,只有一成的天份,加上九成的勤奮,才能成就真正有學問的人。」她把某句名言稍稍改了改。
媛寧聽了這話,眼睛卻發亮起來。
她覺得自己找到了超越婉寧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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