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程回京的日子最後卻拖了幾天。因為佟氏身體不適,請大夫來診斷時,卻發現是她懷孕了,已經有了將近三個月。張保喜出望外,為保穩妥,要等到滿三個月,胎兒穩定了,才起程。佟氏紅著臉接受了丈夫的體貼安排。
他們最終是在暮春四月離開奉天,踏上回京的路程的。淑寧陪著佟氏坐在車裡,侍候她起臥,閒暇時,便聽母親講述京城伯爵府的事。
她的祖父,名叫哈爾齊,封爵是一等威遠伯,承襲自跟隨太祖皇帝東征西戰的太祖父。祖母伊爾根覺羅氏,娘家是紅帶子,只是已經沒落了。祖父一向少管家事,但祖母卻是整個家族的掌控者,最不能忍受有小輩違逆她。
大伯父晉保,還有大伯母那拉氏,近一年多來常與自家父母通信,算是比較熟悉的了。大伯父原在城西大營,現在被調到禁軍,官職是正三品參將,目前是幾個兄弟中官職最高的人。他與大伯母育有兩子一女,分別是長子慶寧、次子順寧和次女婉寧,另外還有庶出的長女芳寧和幼子安寧兩個孩子。慶寧已經娶了妻,媳婦兒是李家的小姐。次女婉寧,以美貌和聰慧名聞京師,深受祖母寵愛。
二伯父興保,如今閒賦在家,但手下操縱了幾家大酒樓和店舖,日進斗金,等於是掌握了全府的重要財源進項。二伯母索綽羅氏,娘家是世居吉林的望族,與二伯父生了二子一女,按家族排行來講,是三子誠寧、四女媛寧和年方六歲的五子偉寧。其中媛寧只比淑寧小幾個月。
四叔容保,是宮中侍衛出身,在天津大營歷練了幾年,當了個游擊將軍,前幾年剛回到京城,重新當上侍衛,品級倒是比以前高了。娶妻沈氏,娘家是世代書香,不知為什麼將女兒嫁給了一個武官。兩人挺恩愛的,有一個年方三歲的兒子,叫做淳寧,排行第七(大房的安寧排第六)。
這些就是他們家所有的直系親屬了。
淑寧差點沒被那一堆的「寧」給繞得頭昏腦漲,多虧佟氏不厭其煩地來回講,她才把所有的人名與排行記住了,然後是倒吸一口涼氣:原來我家有那麼多親戚呀?而且都是要在一個家裡生活的那種。
然後佟氏又告訴她,除了這些是一個家裡頭的人以外,還有一位姑媽,比自家老爹長兩歲,閨名叫福麗,婆家也是世代勳爵,丈夫叫那日德,有一個與端寧同齡的兒子叫阿森,一個女兒叫絮絮,今年也十歲了。姑父那日德在江南做官,他們一家都跟去了,因此並不在京中。
佟氏就這樣囉囉嗦嗦地介紹著伯爵府裡一大家子的情況,累了就躺下來睡一會兒。淑寧很孝順地坐在邊上,時刻留意著給她掖被角。二嫫坐在前頭,時不時地進來看佟氏的情景。沒辦法,佟氏都那麼多年沒生育過了,而且在生女兒時還大傷元氣,多年來身體都不算很好。張保對這一胎非常小心,為了要找一輛穩當堅固的好馬車,還親自跑遍各大車馬行,最後是淑寧與二嫫相熟的那個木匠,親自出手下足料打了一輛車。淑寧沒法弄出彈簧之類的東西減震,就多多地墊上被褥。她召集丫環們打開貯存室找出幾年前就沒再用過的舊棉被,把它們統統堆在馬車裡,雖然保暖效果不及新被,做棉墊倒是很好的材料。
雖然人人都在擔心佟氏在孕期上路會有不適,但目前看來,似乎這個新弟弟/妹妹很乖,完全沒有在母親體內造反的跡象。佟氏每天好吃好喝好睡,害喜也不嚴重,讓全家都放下了心。
這一路走的有八成都是近年新修的大道,平穩得很,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中途過夜的驛站,準備在此整休一夜,明天一早出發,天黑前就能回到伯爵府了。
驛站的房間還算乾淨,飯食也能入口,現在在此借宿的只有張保一家,驛丞倒是侍候得很用心,連跟隨的下人的酒飯也不馬虎,還叫差役們準備新鮮的草料給他們餵馬。
張保他們在吃飯時,驛站外傳來車馬人聲,驛丞早就迎出去了。馬三兒探頭打量了一會兒,回來稟報道:「是差人壓解著幾個犯官和他們的家眷,要在這裡過夜。足有二三十人呢,似乎是重犯。」張保眉頭一皺,不去管他,只問佟氏吃飽了沒有,又催女兒多吃口肉。
等飯桌撤下,張保命女兒扶妻子回房歇息,然後才招來馬三兒,如此這般吩咐一通,讓他去了。
馬三兒拿了一壺酒兩小碟花生豆乾,找到一個閒下來的差役,跟他喝酒聊天,天南地北地吹了一通,然後才扯回剛才新來的那幫人身上。那差役喝了大半壺酒,又在興頭上,渾不在意地就說了。
「那群人我知道,是安徽那邊的犯官,兄弟你沒聽說吧?那裡的巡撫聽說跟個山大王勾結,殺人越貨,搶了不少金銀財寶,連南邊送給朝廷的貢品都不放過。誰家跟他作對,他都叫那幫子強盜把人全家殺光搶光,嘿,這膽兒夠肥的,兄弟你說是不是?」
「是啊,他怎麼就那麼大膽兒呢?這麼說,那些人裡頭就有這個巡撫?」
「哪兒能啊?早砍了頭了,這幾個都是跟他一夥兒的,是從犯。算是命大了,全家發配寧古塔,與批甲人為奴。你說這皇上怎麼就那麼寬宏大量呢?他們害了那麼多人,還放過他們的性命,偏偏那幫子人還不領情,整天哭哭啼啼的,剛才那兩個押解的兄弟就跟咱訴過苦了……」
那差役嘮嘮叨叨說了半日,才喝乾最後一滴酒,吃完最後一粒花生走了。馬三兒長吁一口氣,便回去向張保回話。
張保聽完後,跟蘇先生商量半日,最後是蘇先生得出了個結論:「前任安徽巡撫的案子,牽連甚大,恐怕有半個安徽的官員都被拉下馬來,必會有大量空缺,大人回京後,不妨到各處走動走動,若能得一個知府或布政使的缺,也是好的。」張保同意了。
我是隔壁的隔壁房間的分割線
淑寧陪著佟氏回房,又叫人捧來一盆熱水,親自與母親洗腳,還邊洗邊說:「趕了一天路額娘也乏了,用熱水洗個腳,晚上定會睡得很好。」佟氏心裡軟軟的,淡淡笑道:「雖然趕了一天路,額娘又不用自己走,洗腳做什麼?」
淑寧愣了一愣,想想也是,便笑了:「就算不用走,洗一洗也舒服些麼。」二嫫和春杏都笑了。
剛洗完,張保就進來了,問妻子道:「身上怎麼樣?有沒有不適的地方?」淑寧忙端起水盆,招呼著其他人一起出去了,給父母留下個二人世界。
佟氏懶懶地挨著床頭,說:「我身上還好,這個孩子很乖呢,很少折騰我。」
「哦?」張保坐在床邊,「看來多半是個閨女,才會這麼乖。」
佟氏有些發愁:「我還是想給你多生個兒子的,只有端寧一個太少了。」
張保卻不在乎:「怎麼會少呢?多生一個象淑寧那樣的女兒,又聰明又乖巧,比別家生了一堆混世魔王豈不是要強得多?」
佟氏被他哄笑了,又與他說笑了一陣,然後才睡下。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卻聽得外面一陣喧鬧,心下一驚,忙爬起來,看見丈夫已起了身,正問外頭侍候的人是怎麼回事。
張保回頭見她醒了,說:「別忙和,你再睡會兒,我去看看是怎麼回事。」然後一打開房門就出去了,到了前院,卻看見兒子女兒已經在那裡了,正呆呆地望著前面跑來跑去的人,便問他們道:「怎麼起來了?侍候你們的人呢?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淑寧張張嘴,不知怎麼說,端寧鎮靜些,把答案告訴了父親:「是京中快馬沿路報信,太皇太后薨了。」
張保頓時愣了。
蘇先生穿著便袍從前頭走過來,對他說:「大人,方才連夜來的消息,太皇太后是申時去的,皇上已經宣佈了國喪,凡有爵位的人家百日內禁婚嫁,一年內禁止設宴玩樂。驛丞已經叫人摘纓子,並撤下紅燈籠了。」然後他轉頭望向淑寧,「只怕小姐也要換身衣裳才好。」
淑寧這才醒悟過來,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水紅旗裝,看了父親和哥哥一眼,便施了一禮回房去換衣服了。孝莊居然這麼早就死了,她怎麼就記得看過的清穿文裡,女主曾在孝莊面前大展身手,並討得她歡心呢?現在就死的話,那些阿哥們還都只是小孩子吧?
不過她很快就把這些事都丟到腦後,匆匆回房找素色的衣服。春杏也跟著幫忙找,卻邊找邊發愁:「姑娘的衣裳多是顏色鮮亮的,不是紅就是黃啊粉的,素色的衣裳,就只有幾件淺色的夏衣了,可這天還涼著呢。」
淑寧停下手中的動作,想了想,對她說:「那個紅木大箱子裡頭不是有一件藍布旗裝麼?先拿出來給我換上。」春杏睜大了眼:「可那是布的,姑娘平日穿它都只是為了耐髒而已。」
淑寧堅持要穿,春杏也就依了。待換過衣服,淑寧想起父親如今跟蘇先生在前頭商議事情,母親說不定是一個人待著,便去她房裡照看,卻見佟氏已經穿好衣服起來了。
佟氏穿了件青色袍子,看了看女兒身上的衣裳,歎了口氣道:「罷了,如今是國喪,穿布的也好,想必府裡的人不會說什麼閒話。」
折騰了一宿,佟氏與淑寧都是直到四更天才又再睡下的。第二天還要早起趕路,人人都頂著黑眼圈,默默地搬運行李和裝車。淑寧見到驛站已經全換了白色的紙燈籠,差役們帶的帽子都沒了那束紅纓子,再回頭看父親,也同樣摘去了帽上的紅纓。
一行無話,匆匆趕路,窗外的景色漸漸變得繁華,行人也多了起來,臨近傍晚,他們終於到了京城。淑寧還來不及瞻仰這個兩朝古都的城門,早有伯爵府的人在那裡候著,略寒暄幾句,便換了趕車的人,趁著暮色往伯爵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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