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中空開一人。開門時有風吹講。四面茶座的捲簾微轍及兒清肝之台前店堂的正中間放著一張檀木長案,長案的一端擺著文房四寶,墨未研、卷未展。長案的另一側旁邊支著一個爐子,以活火烹止。泉。銅壺冒著熱氣出微響之聲。
一情居士請三人坐下,遊方坐在中間,蒼嵐導向影華在左右兩邊,她坐在面對提起銅壺、擺開茶具,開始沖茶待客。先用熱水澆壺已畢,待紫砂表面因熱氣自蒸而干,又放下壺拿過一個白瓷罐,打開蓋,用竹匙舀出一勺茶葉置於壺中。
茶罐打開初聞暗香撲面,茶葉取出,細看一芽二葉挺拔俊俏,壺是紫砂陶,杯是潤白底帶粉綠色美花紋的玉杯。只沖了半壺水,一情居士端起茶壺晃了晃似欲倒茶,壺卻懸在茶盤上方沒有遞過來。
也許是受了氣氛的感染,遊方看她沖茶已經出神了,見她舉壺便拿起杯子遞了過去凌空接茶。一情居士微微愣了愣,但還是順勢給他倒了一杯茶,向影華與蒼嵐本沒有端杯的意思,見遊方杯子裡的茶已經倒上了,也端起玉杯遞了過去。
一情居士的神情忍不住有點想笑,並沒有給向影華和蒼嵐倒茶,遊方接了一杯之後,她就把壺中剩下的水都給倒了,又衝了一壺。沖成之後卻不再倒茶,只是抬起一雙妙目似笑非笑的看著遊方。
見此情景遊方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把杯子舉錯了,但他臉皮夠厚毫不改色,把杯子舉到唇邊先細細的抿了一口,玉杯不大,接著就一飲而盡。又把杯子放下了說了一聲:「多謝居士的茶。」
一情居士問道:「此茶如何?」
遊方抿了抿嘴唇道:「微有些偏澀。可能炒制的火候略有欠缺。」
一情居士微微點頭道:「文火焙炒之茶是欠了點濃烈,茗汁內蘊。一衝味不足。此茶沖泡之前需用滾水洗之,壺中潤葉即可倒去,去其浮澀之意。而蘭德先生真乃率性之人。不僅能品出此茶之猛。且坦然品其浮澀。」
原來剛才壺裡倒出來的不是第一遍沖泡的茶,而是洗茶的水,難怪向影華和蒼嵐都沒動也沒端杯子,倒是遊方不明白講究先把杯子伸過去了。而向影華和蒼嵐不想讓他一人尷尬,也陪著他一起端起了茶杯。結果一情居士卻沒給那兩人倒。
原來如此,鬧了個笑話。遊方放下茶杯大大方方的說道:「居士千萬莫誇我,真不好意思,俺是鄉下來的,對茶道一竅不通,舉杯攪擾了品茗雅致。既然如此,請再來一杯,成不?」
一情居士又給三人都倒了一杯茶。有些疑惑的問了一句:「江湖傳言,蘭德先生不是海外歸來的風水奇人嗎?」
遊方笑道:「外國也有鄉下啊,他們就更不懂茶了,在居士您面前。外國土包子不更是土包子?」
話音未落,左腿右腿同時挨了不輕不重一腳,原來是蒼嵐與向影華都在桌子底下暗中踹他。如此清雅之境、清雅之談,遊方一開口簡直有點焚琴煮鶴大煞風景。一情居士親手給他泡茶,就算不是對牛彈琴也與對每撥弦差不多了。
一情居士只是淡淡一笑道:「蘭德先生真乃大雅似拙,諸個同道,請品吧。」
遊方又品了這真正的第品杯。感覺此茶香味淡、偏清澀,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這是什麼茶?」
一情居士悠然答道:「天目山起杭州臨安,餘脈入宣城涇縣。自古山中野茶無名,或曰天目雲霧。或曰汀溪蘭香。」
游棄有些好奇的追問:「雲霧和蘭香,好像是兩種茶吧?」
一情居士搖頭道:「就是一種茶,但因生長之處地氣靈樞不同,因此品味不同。高峰上雲霧舒捲之地所採摘曰雲霧,其香偏淡,茗香慢品方能覺其馥郁;汀溪旁幽蘭谷地之坡所採摘曰蘭香,其味偏澀,回味幾番方能覺其悠遠。蘭德先生,您看這杯茶是雲霧還是蘭香?」
遊方又舉起杯子道:「那再來一杯吧。」
玉杯不大,茶壺也很倒完四杯一壺水也就完了,再衝第二壺斟上。入口澀味更濃,卻隱含茶香,有綿綿若存之意。再品第三杯漸入佳境,茶香似含神若無。遊方終於點了點頭道:「此茶乃半峰繚繞之雲霧,高坡溪源之蘭香,今日見居士親手所沖之茗,簡直難以想像雅刻如斯,竟諳合移轉靈樞之境。」
一情居士終於啟齒而笑:「說我的茶好也罷劣也罷,能品出靈樞之境。倒也不枉降階相迎。蘭德先生是前輩,不必呼我居士之號,晚輩姓楚名芙。」
遊方沉吟道:「楚芙?《楚辭》有云「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修吾初服。制艾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蔣雅、人雅、此名亦有高潔之雅。」他剛才在桌子底下挨了兩腳踹。此刻開口終於拽了兩句離騷,心中暗道幸虧當初吳屏東先生給他開過書單,要他補一補文辭意境上的修養,否則言而無文日o8姍旬書曬譏芥傘…正體味古風點意境。現在懷真的臨時應景用一情居士的眼神微微一亮,這次沒有等遊方端杯,主動伸手持壺越過茶盤給他斟了一杯茶道:「多謝蘭德先生雅贊,請用茶!」
遊方今天一坐下就覺得與周圍的氣氛有點格格不入,在這裡他感覺到自己真是個俗人,此刻才漸漸融洽。修習秘法神識精微有利也有弊。如果神情氣質與環境氣氛不融。總感覺有些彆扭,現在才算放鬆
權
一情居士並沒有任何鬥法的意思也沒有其他的衝撞失禮之處,但是與她說話,遊方剛才下意識的有點想擦汗。
再品半峰雲霧、溪源蘭香,掌中玉杯已透暖,佳境若攜而無形,向影華輕聲吟道:「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按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蓬萊山。在何處?五小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
蒼嵐在另一旁道:「原來月影仙子也喜歡玉川子這《七碗茶歌》?今日才知蘭德先生大巧藏拙,乃真風流雅士。」
遊方憋了半天才接話道:「玉川子的七碗茶歌我不是很熟,倒是修習秘法之時,曾聽聞過他的詩訣獨食太和陰陽氣、浩浩流珠走百關。綿綿若存有深致。」
這一段還是當初向影華在楚陽鄉時對他講述的,遊方心中直歎氣呀。今天來的目的是為了試探一情居士,同時也是一種公開的示威與警告,怎麼一見面坐下氣氛就完全變了?連一句帶殺氣的話都說不出來。別說殺氣,連俗塵煙火氣都被洗去了。
這時楚芙端杯悠然道:「一心、二葉、山泉水,四月清明、午採茶。六兩青、七碗露」
遊方見這三位女子一邊品茶一邊聊的挺投緣,想了半天,終於還是硬著頭皮開口煞風景道:「楚芙。你身為九星派順杖堂堂主,掌管宗門秘法傳承事務,為人高潔清雅境令人仰慕,但如今之江湖風波詭秘,九星派傳人散居各地乏核心維繫,恐有沾污染濁之憂。去年我曾殺穿杖堂主孫風波,沈掌門率眾相問,卻問出門風不整之尷尬。近日我仍有的風聞,九星派如孫風波之屬尚有餘憂,楚堂主如何看待?」
楚芙如凝玉素手持玉杯微歎道:「承平之世亂於暗,人心之染化而已。世人或以清濁自詡,卻不知僅是逐流而動。非以九星傳人而辨清濁,非以秘法高下而辨雅俗,九星門下若有詭秘奸惡之徒,無論如何當清理,我門中亦會處置,而蘭德先生若遇之,不妨再行誅孫風波之舉,九星合當感激」
蒼嵐一見對話的語氣有變,也問了一句:「那楚堂主您呢,若九星派大動成劫,將置身於何處?」
楚芙把杯子放下了:「我是守護宗門傳承之人,九星秘法非以強橫為清雅,非以式微為渾俗,一脈真意不絕,如此茗中味語。」這話讓遊方琢磨了半天,想說什麼卻終究未開口,唉,還是喝茶吧。告辭之時,楚芙仍將他們送到門外。在階下拱手。向影華回頭看著她似很有感觸的說道:「楚堂主之清高,我等自無話可說,人各有所責。無論何門何派有您這樣一位執掌秘法傳承的長老,彌足珍貴,只惜這世上濁流滾滾,不知茗中味語有何感歎?」
向影華的言外之意執堂宗門秘法傳承,像一情居士這樣的長老再適合不過,監察宗門、約束弟子行止確實也不是她的責任。九星派有這位順杖堂主在,不論有何波折,能保一脈真意不絕。但只怕九星派接下來要生的事,會讓楚芙受不了。
楚芙悠然道:「時母溫香氤氳而緩,流逝終歸恬然。」
三人對視一眼,同時還禮而去。沿山中起伏公路步行,轉過一個彎走出很遠,遊方這才小聲的問了一句:「依你們看,一情居士可能是無沖派一夥嗎?」
向影華與蒼嵐齊聲道:「絕無可能!」
遊方有些感慨:「只是一番小坐飲幾杯茶,你們就能斷言她沒有問題。我坐在她面前也感覺雅境能滌蕩人心,這位長老秘法修為境界不低啊。」
蒼嵐皺眉道:「修為境界當然不低,但她卻不是一位鬥法高手,我甚至感覺此人根本不擅出手與人相鬥。」這話按通俗的理解就是功夫高未必會打架,假如說習武的話,此人習練的只是一種身心修養而非技擊之術。
看見楚芙本人遊方也有同感,想一想,林黛玉搶板斧、李逡描眉是什麼形像?實在想像不出來。
向影華若有所思道:「九星派若無問題,本就用不著這樣的長老出手與人爭鬥,她只需執掌秘法點化弟子有所悟即可。」蘭德,你問我們,自己又是如何看待她?」
遊方摸了摸後腦勺,神情有點古怪,很冒失的說了一句:「我怎麼感覺遇到了一位文藝女青年?」
向影華瞪了他
德,此言差矣!世上弄才共而懵懂!人太多,因漢人譏語。見才藝俱佳真雅致者,你仍同聲譏諷,實在不該!」
蒼嵐也不滿的說道:「前輩,你怎能如此評議楚堂主?欲弄風雅而未解真意之徒,豈能與真雅士相論?」
遊方亂說話又遭到了鄙視,訕訕笑道:「我就是開個玩笑嘛!」看來九星派如今真是良莠不齊。聽說其自古傳承以雅致入意境,頗有孤芳自賞之意,聽聞之後我本在心中有幾分譏諷,可是見到了這位順杖堂堂主,卻覺得可笑之人其實是自己。」蒼嵐笑道:「知道你是開玩笑。蘭德先生是遊走江湖大雅不工率真之人。」
遊方:「不過話又說回來,影華。如果你也像她那樣,我恐怕不知是捧著還是供著好,只覺得自己太俗啊。」
向影華也讓他給逗笑了:「率真而游,正是蘭德可慕之處,而影華就是影華。」
遊方整了整衣襟呵呵笑道:「今天去了一趟一情居,似染化了高潔清雅氣,感覺也是一位雅士了,回頭找個地方吟詩去。」
蒼嵐則在一旁打趣道:「真的嗎?這我倒沒看出來,反倒是昨日在錢塘江邊作畫之後。蘭德先生之形容氣度有從容定意。」
就在這時,有一輛送客去風景區的出租車空駛回程經過,一踩剎車停在路邊,司機沖遊方喊道:「老闆。打車嗎?從這裡送到西湖,只要五十!」
遊方一側身喝道:「什麼?五十!當我不識數呢,打表二十就夠。」
司機嚷道:「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哪能打到車?連公交車都不通!少說你也得給四十吧,陪美眉出來玩。還這麼小氣?」
遊方:「反正你也是空跑,這裡打不著車,車也拉不著客。」
司機:「最少四十,否則絕對不拉。真沒見過這麼小摳的,也不怕女朋友笑話?」
遊方一擺手道:「管你四十、五十,我本來就沒想打車,快走快走。別打擾我陪美女散步的雅興。」
司機很不滿的動車開走了,口中還都囔著罵了一句:小氣鬼,走出去就等磨破腳吧!」
等遊方轉過身來,現向影華與蒼嵐都看著他掩口而笑,花枝亂顫都快笑彎了腰。
青山湖又名會錦潭,位於杭州以西四十公里外的臨安市青山縣,最早是一座水庫,建成後形成了與自然山川相諧妙如天成的人工湖美景。一道大壩如長虹截住南苕溪形成青山湖水面,周圍有西徑山、玲瓏山、九仙山、寶塔山環抱,連綿起伏風姿綽約。
遊方到了青山湖,最直觀的感覺就是人走入了畫卷中。這畫卷不是他袖中攜風景的畫卷,就是天地之間自然展開的一幅山」雅意,不知不覺中讓人怡然而融入。
這個風景區也是國家級的森林公園,有小天鵝,長尾雉,白鵲、黑鶴等多種珍稀鳥類棲息,還有各種罕見甚至在別處早已滅絕的植物,比如夏臘梅和裸子銀杏。銀杏如今已是非常常見的景觀樹木與行道樹木。在全國移栽培育的範圍很廣,但是最早世上僅存的古生銀杏,就出自青山湖旁的天目山中。
青山湖中還有一片水上森林,是六十年代從北美引進的池朽,如今在百萬平方米的水面中已形成讓林倒映的獨特景觀,除了池衫之外,近岸淺水中還生長著很多原生濕地植物。青山湖整片水域有十平方公里。四面秀竹蒼松茂郁,青翠之間層次變化美不勝觀。水中魚翔潛底,水上驁鳥嬉游,置身其中如入天地靈樞之清悠意境。
周邊一帶也是吳越文化集中之地。青山湖北麓有錢王故里錦城鎮及錢王故里景區,是吳越國創始人錢謬出生地及墓葬地,有淅江保存下來的唯一的帝王之墓城,景區內還有磚木結構的唐代功臣塔、水丘氏墓、康陵等吳越國文物史跡。
錦城鎮外有保錦山,南涵寶塔山。苕溪與錦溪雙溪縈迴,再往東北部有西經山,又名雙林山,屬天目山龍脈之端,風水絕佳處有一古村名集賢村。地靈而人傑。在宋元時期這個村接連出過十八名進士,集賢村由此得名。這裡是典型的風水寶地、秀美山園,村旁的東山就是傳說是東晉謝安隱居之地,「東山再起」的典故源於此。
青山湖水不深卻含情脈脈、讓不高卻靈秀非凡,有著錢王出生、衣錦還鄉等真實史載典故,有蘇東坡手植的學士松、手書的九折巖以及歷代文人墨客造訪留下的摩岩石刻。
遊方拜訪一情居士之後的當天下午就來到了青山湖,這一天和第二天與向影華、蒼嵐一起在周邊行遊玩賞,於山水畫卷中尋古訪幽,攜美同行心曠神抬,一番生死血戰就在眼前。然而在他身上卻看不到半點煙火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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