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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黎回手拍了拍自己的肩頭道:「我扛在肩上呢!行走江湖之際,便身負一代地師的傳承,也許你還不瞭解這『傳承』二字的含義,正因此我才會出現,否則你哪有這麼好的運氣與我老人家同席而談?……門上的金匾只是一種象徵,其象徵的東西才是真正屬於人們的財富,崔大廚百年之後,這家飯店還能不能掛得起這塊匾,你認為要看什麼?」
老頭的神情很少見的激動,遊方趕忙打岔道:「匾看了,前輩的教誨我也記住了,可以吃飯了吧?說實話,晚輩真的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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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飯店才發現大門外那塊匾還真不是店家自己找人寫的,大堂正中還掛著同樣的一塊,但上面多了題頭和落款。題頭是「賀崔義清老先生從廚七十週年」,落款是「濟南烹飪協會贈,2007.9」。
在這裡吃飯來晚了沒桌,包間都要提前預定,不料進門後劉黎和服務員打了聲招呼,就領著遊方上樓進了一間不大的包間——他來之前已經定好房間了,菜也點完了。遊方不由得再次苦笑,他自以為跑的挺歡,殊不知一舉一動都在劉黎的掌控之中,連今天中午在哪裡吃、吃什麼都定下了。
劉黎點了四菜一湯,四個菜全是特色魯菜,而且都是葷的:九轉大腸、油爆雙脆、滑炒裡脊絲、鯉魚跳龍門。這些可不是適合老年人吃的菜,真沒想到老頭這一把年紀還有這種好胃口!湯稍微清淡一點,名字叫燕窩湯,但用料主要是蛋花與海菜。
當鯉魚端上來的時候,劉黎微微一皺眉,嘟囔了一句:「刀工次了點。」
遊方勸道:「以您老的閱歷自然見多識廣,我不清楚您說的刀工好是什麼概念,但這家館子對老百姓來說可不是很精貴,你也不看看價錢?這道菜三十八塊,什麼錢什麼貨,您還指望廚師做出御膳的刀工來嗎?不能光看人家的招牌,也要看他讓你掏多少銀子!」
劉黎笑道:「說的不錯,你小子是什麼時候明白這個道理的?」
遊方:「從小擺弄瓷器的時候就明白了。」
劉黎提著筷子怔了怔:「擺弄瓷器?你的家傳不僅是風水?」
遊方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恰好此時油爆雙脆端上來了,主料是豬肚與雞胗切成花樣爆炒,他轉移話題道:「嗯,這道菜的刀工不錯,比剛才好。」
劉黎伸手去夾菜:「要趁熱吃,油爆雙脆冷了就沒口感了……小心燙嘴。」
功夫不大,酒菜全部上齊,服務員關上房門,包間裡只剩下一老一小。劉黎喝了一口酒,收起笑容,端著杯子不緊不慢的說:「年輕人,你躲了兩天,從河北來到山東上千里路。我老人家這麼大年紀還跟著你玩捉迷藏,事到如今總該有個交代了。這裡沒別人,你說,為何要殺狂狐?」
該來的終究躲不過,遊方放下筷子,思緒沉入到回憶之中——
……
遊方出生在河南省一個叫白馬驛的村莊,據說古時這裡曾是一個驛站,驛站中有一匹白色的駿馬,因此而得名。圍繞這個驛站有了酒樓、商舖,漸漸發展成一個集鎮,一度很繁榮,但明末因為戰亂而廢棄,據說是闖王李自成大軍過境時摧毀了這個集鎮。再後來的幾百年,這裡又成了一個村莊,老人們提起村莊的名字時,都會講到這樣一個傳說。
與一般的村莊以單姓宗族為主不一樣,白馬驛是一個雜姓混居的村莊,姓李的、姓牛的、姓馬的都有。提到白馬驛游家,不得不提一位在當地大名鼎鼎的老太太,她就是遊方的奶奶莫四姑。
莫四姑是解放後不久嫁到白馬驛的,遊方的曾祖父早年是鄉間的私塾先生,莫四姑嫁到游家就圖丈夫知書達理又兼溫和儒雅。她年輕的時候可不是一般的強悍,論體格比男人還要壯實,而且會功夫,刀槍劍戟都能耍得來,掄起鋤頭七、八個壯小伙都能打趴下。
莫四姑不太像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不僅能說會道、能打能鬧,且不怵任何場面。她在外面雖然強悍,但嫁夫隨夫,在家中對公婆很孝敬,在有些文弱的丈夫面前也從來不舞刀弄槍,家務做的好下地幹活也是一把好手。
莫四姑第一次顯示「威力」是在「反右」期間,那時全國上下各種運動不斷,浪潮也波及到河南鄉下的白馬驛,當時流行的運動是抓右派出來批鬥。這個村莊裡能輪到誰被打成右派呢?當然是莫四姑的公公、舊社會的私塾先生首當其衝。
游老太公有預感,成天躲在家裡噤若寒蟬,但也差點沒躲過。某天晚上,白馬驛的村支書牛向東、會計馬衛紅、民兵隊長李援朝這三個人掌燈開會,計劃第二天發動革命群眾批鬥游老太公,討論的議題就是——咱們村也應該揪出一個大右派。
剛剛討論到一半,突然燈花一閃,莫四姑破門而入,左手一把沉甸甸的斧頭,右手一把雪亮的鐮刀。屋子裡三個人大驚失色,牛向東和馬衛紅都縮到了牆角,只有民兵隊長壯著膽子喝問道:「老游家的,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私闖公堂!沒看見村領導正在開會嗎?」
莫四姑很鎮定,並未回答,鐮刀一指牛向東說道:「你小時候曾過繼給你大伯,後來你大伯有了兒子,你爹才接你回家。你恐怕不知道,當年鬼子過黃河的時候,國民黨炸了花園口,你大伯給日本鬼子帶過路。」
牛向東的臉一下子就黑了,撲過來呼求道:「弟妹,無冤無仇你可不能瞎說!當年都是被刺刀逼的,後來紅軍打鬼子,我大伯也給紅軍帶過路,還得過獎狀呢!」
莫四姑神色凜然:「哦?你可以對革命群眾這麼解釋,何必怕我瞎說呢?你們在屋裡說的話我剛才都聽見了,我夫家與你們幾個又有何怨何仇?」言畢不再理會牛向東,斧頭衝著馬衛紅一晃又說道:「北洋當政的時候,你們馬家在城裡開青樓,專門殘害廣大婦女!那家妓院從你爺爺手裡傳給你爹,你爹這人吃喝嫖賭抽大煙把家產敗光了,解放後劃成分你們家才是貧農,別以為自己根紅苗正,小心革命群眾翻舊帳!」
馬衛紅嚇著了,過來扯著衣服央求道:「大妹子,這些都是哪一年的老黃歷了,您口下留德好嗎?」
見到這個場面,李援朝也傻眼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不料莫四姑又衝他冷笑道:「李隊長,你只有一個女兒,嫁到了我娘家莫家原,已經生了兩個兒子,大伢子和二伢子都挺好的,將來指望誰給你養老送終呢?……無緣無故得罪了莫家原的人,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說完這番話,莫四姑摔門就走了。還真別說,後來風平浪靜,游老太公躲過一劫。再後來的歷次運動中,莫四姑在村子裡混的風生水起,受村民推舉還當過一段時間的婦女主任。此事本屬隱秘,直到很多年之後,有一回遊方的父親游祖銘喝多了說漏了嘴,遊方才知道奶奶還有這麼一段「光輝事跡」。
十年動亂中有一段時間流行破四舊,城裡的紅衛兵四處抄家,鄉下也受波及。舊社會那些大戶人家的古物很多被抄了出來打碎砸爛,或者偷摸當垃圾給扔了。那時莫四姑又表現出與眾不同的眼光,帶著年紀還小的兒子有空就出去揀破爛,附近縣城裡的垃圾堆幾乎都翻遍了,撕碎的字畫、打爛的瓷片、破損的瓶瓶罐罐都揀回家來,全部堆在菜窖裡。
那個年代,沒人把這些破爛當好東西,更沒人注意一個農村婦女帶孩子翻揀垃圾堆。等到了八十年代初,剛剛改革開放不久,莫四姑就指使兒子承包了村裡的小窯廠,那時候公婆已經去世,家裡的大事都是莫四姑拿主意,遊方的爺爺也樂得輕閒。
窯廠一開始生產普通磚瓦,恰好趕上了八十年代光景不錯,蓋新房的人很多,生產多少就能賣出多少,游家的第一桶金由此積累。等手裡攢了一筆錢,莫四姑又指點兒子以古法建造新窯,這回可不是燒磚頭了,而是仿造各種古瓷器,還特意從南方景德鎮一帶請來了幾位老工匠做指導。
成年後的游祖銘已經是一位相當老道的文物鑒賞專家與仿造大師。小時候莫四姑領著他揀回來那些破銅爛罐、碎瓷殘畫,一方面教他怎麼修復古物,另一方面也讓他練習如何去鑒別與仿造——這需要大量實物打眼以及反覆對照。
遊方小時候父親逗他玩,用的不是小汽車洋娃娃,而是歷朝歷代各種類形的古瓷片,教他看釉面、胎質、紋飾、造形風格,甚至還打碎了看新茬。遊方的「家學」可不僅僅是陶瓷,還包括了玉器、金石、字畫以及竹木牙角等各項雜類的古董鑒賞。
回想往事,遊方有時甚至懷疑奶奶就是小說中所說的穿越者,怎會那麼有前瞻性的眼光?其實莫四姑是江湖八大門中冊門的傳人,懂各種江湖門道,以之保全門庭福澤子孫。
離白馬驛不遠有一條莫公河,河對岸有一個村莊叫莫家原,莫四姑就是從那裡嫁過來的。遊方少年時家中窯廠生意正紅火,父母很忙無暇看著他,他沒事就喜歡跑去莫家原找各位舅公玩,因此還經常逃學。
在以單姓宗族為主的村莊裡,人們經常以輩份排行,同一輩的人大多是各房堂兄弟而不一定是親兄弟。至於女的在舊社會往往連正式的名字都沒有只有一個稱呼,比如遊方的奶奶戶口上寫的就是莫四姑。
大舅公莫正乾早年是個走江湖的算命先生,如今是一家道觀的住持,並不常在莫家原。二舅公莫申守早年是個江湖郎中,如今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中醫老專家。三舅公莫正辛早年走江湖賣藝,如今也有了民間表演藝術家的稱號。
待遊方最親的五舅公莫正金早年是一位風水先生,如今也是當地有名的居住環境學者。至於七姨奶人稱莫七姑,早年嫁進了城裡,有個兒子也是遊方的遠方表舅叫劉寅,如今在做「辦證」生意,遊方的幾張身份證就是表舅劉寅給他的,包括名叫「遊方」的那一張。
遊方的真名叫游成方,他還有個姐姐,叫游成元。
莫家原這些長輩如今年紀都不小了,各自的「生意」幾乎都交給兒孫去打理,小時候遊方接觸最多的是五舅公與三舅公,分別教了他地理風水與內家拳法。
有人可能會說莫家原是個騙子窩,只要出來混的都是江湖大騙子。這話也有道理,但遊方瞭解的更深,江湖術向來有「尖」和「裡」的講究,「裡」指的是各種江湖手段,而「尖」指的是其中真正的學問,比如遊方的奶奶莫四姑,那是真有門道的人,不能只看表面。
莫家原這些江湖人自稱是「江湖八大門」的傳承,所學有「驚、疲、飄、冊、風、火、爵、要」八門(註:此處不展開解釋,讀者請參閱相關隨筆中的設定資料)。
自古江湖術「裡」相通,而「尖」各異,也就是說種種忽悠人的手段大多各門通用,而真正擅長的學問各有側重。遊方自幼所學最精通的當然是五舅公所傳的風門術,而家傳的冊門術倒是其次。
遊方的父親游祖銘,性格很有些玩世不恭,但在一位強勢的奶奶莫四姑壓制下還很收斂。而遊方繼承了父親性格中玩世不恭的一面,對什麼事都有些無所謂,叫他學什麼他也會好好去學,只要能感受到其中的樂趣就行,但並不真的當一回事。
奶奶莫四姑很不滿意遊方這一點,總愛拿話教訓他,但又捨不得真打,老太太疼大孫子。所以遊方從小在奶奶面前很調皮,就連學武也不是和奶奶學的,而是與三舅公的兒子莫章在一起練出來的。
三舅公所教主要是內家拳腳,側重於體格身心的鍛煉,只有民間禁武不得私攜刀槍時不得已才以拳腳防身。而莫四姑更擅長的是各種器械兵刃,這才是冷兵器時代最有效的格擊術,真打起來手裡有傢伙與赤手空拳可大不一樣,不是有那麼一句俗話——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遊方的姐姐對家傳冊門術卻很感興趣,隨父親學的很投入,從小還纏著奶奶學武藝。但老太太對孫女教的卻不多,並且說:「時代不同了,女孩子學點架勢防身就可以,更重要的是多點心眼不吃虧。」
游成元很有才,她倒沒上什麼名牌大學,而是景德鎮陶瓷學院畢業的,正因為感興趣才選擇了這樣一個專業,並且剛畢業就拿到了陶瓷工藝美術師證書。才有了,她的「貌」也非常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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